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恋爱中的女人 > 第十章 写生本

第十章 写生本

“这不要紧。”古德伦一字一顿地大声说。她似乎要触到他了。可他的身子伸得更远了,船剧烈地摇摆起来。赫麦妮依旧泰然自若。他在水下抓住了本子,捞了上来,水淋淋的。

这后一句急不可耐的嘲笑口气刺痛了杰拉尔德的血脉,让他恨透了赫麦妮。他把身子探出船外,伸手探到了水。他能感到自己的姿势十分好笑,后面的腰都露出来了。

“实在是太抱歉了,实在抱歉,”赫麦妮一再说,“这都是我的错。”

“看你!”赫麦妮悦耳的声音说着,口气里带着不可思议的得胜的恶意,“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你能捡回来吗,杰拉尔德?”

“这真的不要紧——你放心——一点关系都没有。”古德伦大声地强调着,脸涨得通红。她急忙伸手去接本子,好了断这场面。杰拉尔德交给了她,他有些不能自持了。

“让我看看。”杰拉尔德说着,伸手就去够写生本。可赫麦妮并不理会他,她还没看完呢,他不该这么放肆。但他的意志和她的一样,不屈不挠,不容退缩,他的手够到了那个本子。赫麦妮有点儿吃惊,突然爆发的对他的下意识的反感,搅得赫麦妮心绪不宁。他还没接住,她就松了手,写生本在船帮上打了个滚儿就掉入了水中。

“我实在是太抱歉了,”赫麦妮还在重复着,直到把杰拉尔德和古德伦都惹火了,“就没什么法子了吗?”

“是啊。”古德伦机械地回答着,并未留意。

“什么法子?”古德伦冷嘲道。

“这就是你画的地方。”赫麦妮说着,用眼睛搜寻着岸边的植物,和古德伦的画相互比较着。古德伦朝着赫麦妮长长的指头指指点点的方向望过去。“是那儿,对不对?”赫麦妮又说了一遍,想得到证实。

“我们就不能挽救这些画了吗?”

就像是着了魔,古德伦意识到他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一样汹涌地伸向她,伸向她,他的茎干般的手径直向前伸了过来。与他的强烈通感所激起的情欲让她气血虚弱,她的大脑昏暗不清,什么都意识不到了。可他还在水上优雅地摇荡着,就像一团摇荡着的鬼火。他在船里环顾四下,发现它有点漂离了岸边,便划起桨,把船再划回来。在柔软的深水中把船慢慢地掌握住,这优雅的乐趣实在让人神魂颠倒。

一阵沉默,古德伦明显地拒斥赫麦妮的不依不饶。

古德伦递过去写生本,杰拉尔德从船上伸手去接。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上次古德伦对他说的那句话。当时他骑的马突然转了向,古德伦仰脸冲着他。一股强烈的骄傲感涌过他的神经。他感到,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不得不向他屈服了。他俩之间在无意识地传递着强烈的感情。

“我保证,”古德伦既清楚又尖刻地说,“对我的用处来说,这些画还像以前一样好,只是起参考作用。”

“是吗?还是让我看看,好吗?”

“能让我给你一个新本子吗?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确实觉得抱歉,觉得都是我的错。”

“好吧——”古德伦勉强地说,她一向讨厌展示自己没完成的作品,“不过没什么趣。”

“照我看,”古德伦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要说有什么错,那也是克里奇先生的错。但是这事微不足道,留意这事倒真是可笑。”

赫麦妮仔细考虑过的事,要想拒绝是白费的。

杰拉尔德仔细地看着古德伦,看着她对赫麦妮冷言相拒。她的身上具有一种冷酷的力量。他的有洞察力的眼光看着她,看出她是个危险的怀有经久不衰敌意的人物。她是这么完美,而且举止优雅无比。

“是吗?”小船划得更近了,龙骨碰到了岸。“我们能看看吗?我实在想看。”

“要是没什么关系,我就太高兴了,”杰拉尔德说,“如果真是没什么妨害的话。”

“你好,赫麦妮。我在写生呢。”

古德伦转过头,用她漂亮的蓝眼睛看着他,尽情地向他的心灵示意,她说话时,亲昵的悦耳声音宛如抛向他的爱抚。

“你好,古德伦,”赫麦妮声音悦耳地说道,她以时尚方式直呼她的教名,“你在干什么呢?”

“当然了,一点关系都没有。”

杰拉尔德四下望望,看到了那个姑娘站在水边,正朝他看呢。他当即把船向她划过去,就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可脑子里并没有想她。在他的世界里,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她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知道赫麦妮特别喜欢打碎一切社会区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于是就听了她的。

这顾盼,这声音,建起了他们之间的联结。她的话音清楚地表明了,他和她是同一种人,他们之间是一种魔鬼似的共济式的存在。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可以凌驾于他之上。无论他们在何处相遇,他们都会秘密相连。而且,他会在与她的关系中无能为力。她满心欢喜。

“那是古德伦,”赫麦妮的声音清楚地从湖面上飘了过来,“我们过去和她说说话。你不介意吧?”

“再见!我很高兴你原谅了我。再见!”

杰拉尔德能让她从那个深重的泥沼中逃脱出来,泥沼是下层的、苍白而机械的矿工形成的。他从污泥中出发,是自主的主人。她看得见他的后背,他白晃晃的腰间的动作,不过,也说不准,他弯着腰向前划的时候,似乎就只能看到他蜷成了白花花的一团。他似乎在俯身凑着什么,有些发白的头发闪着光,就像是空中的电光。

赫麦妮声音悦耳地道了别,挥了挥手。杰拉尔德机械地拿起了桨,把船划开了。但是他一直看着古德伦,眼里闪动着微妙的笑意,流露出赞许之色。古德伦站在浅滩上挥着手中湿乎乎的本子。然后,她转身走了,不再理会那渐渐远去的小船。可杰拉尔德还一边划一边回头看,一直在注视着她,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划桨的击打声让她从恍惚中苏醒。她环顾四周,看到湖上有条小船,上面撑着一把俗丽的日本阳伞,一个一身白色装束的男人在划着船。那是赫麦妮和杰拉尔德。她立刻就反应到了。随之她立即在热切期待的震颤中死过去了,那是她血管中的电流般的震颤,那么强烈,比总在贝尔多弗弥漫着的放电强烈得多。

“我们是不是太往左边偏了?”赫麦妮坐在彩色的阳伞下,不理会地说。

古德伦一心在感受随波而动的水生植物,她蹲在浅滩上出神地画着,半天不抬头,接着就不知不觉地凝神在裸露着的、肉质的坚硬茎干上。她光着脚,帽子放在对面的岸边。

杰拉尔德环顾四周,并未作答。双桨找回了平衡,在阳光下泛着光。

厄休拉在观赏蝴蝶,许多蝴蝶在湖边飞舞,几只蓝色的小蝴蝶忽然从无到有,扑扑地展开了宝石般的生命,一只黑红相间的大蝴蝶落在一朵花上,忽闪着柔软的双翼在喘息,在纯净缥缈的阳光下醉人地喘息,还有两只白色的在低空中角逐,划出了一道光圈,啊,它们翻腾得越来越近,露出了橙色的翼梢,正是这橙色形成了那光圈。厄休拉起身,飘然离去,下意识的模样像蝴蝶一样。

“我觉得没事。”他和气地说,又开始心不在焉地划上了。赫麦妮对他不在意的好性情讨厌透了,她是没用了,再也回不到往日的支配地位了。

一天早上,姐妹俩在威利湖边远远的一头写生。古德伦涉水走到沙砾遍地的浅滩,像个佛教徒似的坐在那儿,眼睛紧紧盯着低矮的岸边污泥中冒出的鲜活活的水生植物。她眼里都是污泥,柔软,泥泞,渗水的污泥,还有从淤泥的寒气中冒出的肉质的水生植物,厚实、凉爽,茎干挺拔饱满,笔直地伸出枝叶。这些植物有血红和深绿色的,上面带着深紫和青铜色的斑点。可她能从这给人美感的梦幻中感受到它们饱满的肉质结构,懂得它们如何冲出污泥,如何从自身伸展开来,如何直面天空,傲然挺立,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