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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防火塔

如果她说了不,这个被别人接纳的机会就溜走了。

“基娅,我不介意有多远,也不介意是什么样。来吧,我们走吧。”

“好吧。”他们爬下防火塔。他带路走回小湾,然后示意她开船领路。她朝南驶向那片水网,进入两侧垂满绿植的水道时低下头。他的船大得几乎进不去,而且也太蓝、太白了,但还是挤了进去,一路上不断被枝丫剐蹭。

“很远。”她只说。

她的潟湖呈现在他们眼前。每一根覆满青苔的树枝和每一片美妙的树叶,所有精致的细节都倒映在澄澈幽暗的水中。看到他那条陌生的船,蜻蜓和雪鹭仓皇飞起,然后又优雅地落下,翅膀轻盈而安静。基娅把船系好,蔡斯也让船靠岸。那早已习惯了非自然事物的大蓝鹭如鹳般在几步外沉稳地站着。

“带我去你家。”蔡斯说。基娅眼前浮现出橡树底下蜷缩着的棚屋,灰色墙板上留有从生锈的屋顶流下的血色痕迹。纱门上的洞比网孔还多,打满了补丁。

洗过的褪色的工装裤和T恤破破烂烂地晾在绳子上。芜菁很多都长到了树林里,难以区分菜地和野地的界线。

他没有说那些老套的话,比如,我会永远戴着,至死方休。

看着打了补丁的纱门,他问:“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多久了?”

“谢谢你,基娅。”他说。他看着这串项链,然后把它从头顶套下来,贝壳坠在喉咙处,他用手指摩挲着。“我当然会戴它。”

“我不知道爸爸离开的确切日子。大概十年吧,我想。”

她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说:“我用你找到的贝壳做了一条项链。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戴。”前天晚上,她用生牛皮串起了那个贝壳,想着自己可以戴,但心底知道她期望能再见到蔡斯,有机会的话,把这条项链给他。然而,即使是在她满怀渴望的白日梦中,她也没设想过他们可以一起站在塔顶俯瞰世界。此刻是高潮。

“这很酷啊。住在这里,没有家长指指点点。”

她什么也没说。她有些想亲吻他,感受他的身体压向她。

基娅没有回答,只说:“屋里没什么好看的。”但他已经走上了砖木台阶。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她排列在自制书架上的藏品,一幅抽象拼贴画,复刻了纱门外闪光的生命。

蔡斯转向她,说:“谢谢你能来,基娅。谢谢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为那天的事道歉。我越线了。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这些都是你做的?”他问。

当他们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蔡斯推开盖着楼梯井的铁栅,爬上平台后再放下。踩上铁栅之前,基娅用脚趾点了点,检测是否稳固。蔡斯轻笑着说:“放心吧,没事的。”他带她到栏杆那儿,俯瞰整个湿地。两只红尾鹰,在他们同一高度呼啸而过,任风穿过翅膀。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它们的空中领地,它们诧异地翘起脑袋。

“是的。”

穿过烂泥,他们开始向上爬,蔡斯在前面带路。到了第五个转弯处,环绕的橡树林向西涌动,直至目力可及的尽头。在其他各个方向,滑流、潟湖、小溪和河口与鲜绿色的草地交织着铺向大海。基娅从未到过湿地上方如此高度。现在,所有一切都在她脚下展开。她第一次看到了这位朋友的全貌。

他看了一会儿蝴蝶,但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心想,干吗要收藏那些门外就能看见的东西?

基娅看到了树冠上方废弃的防火塔饱经风雨侵蚀的木质平台。几分钟后,他们到了它跨坐的基座旁,基座由粗糙加工过的木头组成。黑黢黢的泥浆围着基座在塔下缓缓流动,潮湿和腐烂在横梁上啃出了明显的印记。楼梯盘旋至顶,每一级都变窄一点。

她放在门廊地板上的小床垫罩着旧睡衣般破旧的床罩,但收拾得很整齐。小小的客厅几步就能走完,里面有个破烂沙发。他探头看了看后面的房间,墙上钉满了各种颜色、形状、大小的羽毛。

然后,一个真正的沼泽出现了,深入地表,散发出腐泥和发霉空气的味道。意外、微妙和沉默集于一身,伸进后退的黑暗树林口中。

她示意他进厨房,想着可以拿什么招待他。毫无疑问,没有可乐或冰红茶,没有饼干,连冷点心也没有。灶台上放着剩下的玉米面包,旁边有一碟黑眼豌豆,已经剥好,可以煮了做晚饭。她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

蔡斯带着她朝北走,过了巴克利小湾镇——远处的小镇平静而多彩——停在一个隐于树林深处的小海湾的沙滩前。系好船,他领她走下一条长满杨梅和多刺的冬青的小路。她从没来过这片水汪汪的、根系发达的树林,因为这里在小镇另一侧,离人群太近。他们走着,灌木底下渗出的细小水流以优美的线条提醒来者,大海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出于习惯,她塞了一些木头进灶膛,用火钳拨弄几下,火苗立刻蹿了起来。

她加大油门,把船转向他,同时扫视海面,确认他的朋友都不在了。

“就这样了。”她说,背对着他摇起水泵的曲柄,灌满凹陷的水壶——在这儿,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现了二十年代的画面。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卫生间。厨房的角落里放着锡制浴缸,边缘已生锈变形;孤零零的馅饼盒里放着剩饭,上面整齐地搭着茶巾;鼓起的冰箱裂开了一个口子,能看见里面有一个苍蝇拍。蔡斯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如果你没爬过防火塔,那么上去看看湿地吧,很不错的。跟我来。”

他摇着水泵的曲柄,看着水流到水槽里——一个搪瓷脸盆,又去碰了碰整齐地码在灶台旁边的木柴。这里唯一的灯是几盏煤油灯,灯罩已经熏成了灰色。

她一言不发,还是那么漂着。她明白自己的软弱。

蔡斯是继泰特之后的第一个客人,泰特于她而言和其他湿地生物一样自然,易于接受,而蔡斯让她有一种暴露感,好像她是案板上等着被切片的鱼。羞耻感在心头累积。她始终背对着他,听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板发出熟悉的咯吱声。然后,他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将她转过来,轻轻抱住。他吻了她的头发。她能感受到他在耳边呼吸。

“基娅,那天对不起,好吗?来吧,我想让你看看防火塔。”

“基娅,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独自在这里像这样生活。大部分孩子,甚至男人,都会被吓到。”

她没有过去,也没有离开。他靠了过来。

她觉得他要吻她了,但他松开了胳膊,走到桌旁。

他招招手让她过去,大声说:“嘿,基娅。”

“你想跟我干吗?”她问,“告诉我实话。”

熟悉的渴望膨胀起来。他依旧对她有兴趣。确实,在野餐时,他太强势了,但被推开的时候他停下了,也道歉了。或许她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好吧,我不打算撒谎。你美极了,自由、狂野得像一阵见鬼的狂风。之前那天,我想尽可能靠近你。谁不想呢?不过那样不对。我不该那么做。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好吗?互相了解。”

十分钟后,她开回海里。前方,蔡斯正一个人坐在船里,在浪里起伏,等待着。

“然后呢?”

突然,蔡斯转头直直地看向坐着船漂荡的基娅。她没有避开,而是看了回去。一如往常,到了最后,害羞总是处于上风,她收回了视线,加速离开,去了一个阴凉的小湾,打算等这一小队海军离开后再独自去沙滩。

“我们会弄明白对彼此的感觉。我什么都不会做,除非你希望我做。怎么样?”

就在那儿,那个他们亲吻的地方,她看到他正拿着渔具走回船上。在他身后,珍珠控拿着一个冷却器。

“还不错。”

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其他船只。她朝着湾头滩南边的一个小湾驶去。她在那儿见过非常罕见的蝴蝶——白得彻彻底底,简直像得了白化病。开出四十码后,她突然松开了船舵,因为她看到蔡斯的朋友们正在把野餐篮和颜色鲜亮的毛巾收拾进船里。基娅立刻掉头加速离开,但在一股大力的牵引下,她转身搜寻着他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意在填补空虚的不合理行为无法填补更多。为了战胜孤独,你愿意拿多少东西交换呢?

“你说你有一片沙滩。我们去沙滩上吧。”

下午,基娅开船进海。雷暴云砧正在天边堆积。自十天前的沙滩野餐后,她就再没见过蔡斯,但仍能感觉到将她压在沙地上的那具身躯的轮廓和坚实。

她给海鸥切了一些剩下的玉米面包,带着蔡斯走下小路,尽头是开阔明亮的沙滩和大海。她发出温柔的呼唤,海鸥应声而来,围着她的肩头飞舞。那只很大的雄鸟——大红,落在她脚边,来回走动。

1965

蔡斯站得稍远些,看着基娅消失在盘旋的鸟群中。他不曾想过自己会对这个奇怪而野蛮的赤脚女孩产生任何感情,但看着她在沙滩上旋转,指尖上停着鸟,他被她的独立和美丽迷住了。基娅在他认识的人中独一无二。一种好奇和渴望在他心中萌生。当她回到他站的地方,他问明天还能不能再来,保证连手都不牵,只是想在她身边。她简单点了点头。这是自泰特离开后她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