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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野草野花

你再次来临,

她轻声念了一首阿曼达·汉密尔顿的诗:

盲了我的双眼

天黑前,基娅走回沙滩,海鸥们正在整理羽毛,安顿下来过夜。她走进海浪里,正在滚回大海的贝壳和螃蟹碎片摩挲着她的脚趾。她弯下腰捡起两根鹈鹕羽毛,和泰特放在字典P部分的那根羽毛一样。那是很多年前他送她的圣诞礼物。

就像太阳洒在海面上的微光。

她低下头,啜泣着。“为什么我现在会愤怒?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我对乔迪这么恶劣?”她无力地滑到地板上,像一只碎布娃娃。她哭泣着,缩成一团,希望可以依偎在那个唯一接受她本真模样的生物身旁。但那只猫在监狱里。

正当我感到自由时

金色酥皮的香味飘满了棚屋,直飘上天花板。但基娅还是不饿。在厨房里,她拿出自己的画,计划下一本关于湿地草类的书。人们很少注意到草类,除了在收割、践踏、毒害它们的时候。她拿着画笔疯狂地在画布上涂抹,用了比绿色更深的颜色。深色图案显现出来,或许是多单体风暴下奄奄一息的草地。很难分清楚。

月光将你的脸投影在窗台上。

她没有等乔迪回答,从棚屋走进了橡树林。他知道跟过去也是徒劳,所以留在原地。他可以等。一天前,他给棚屋添置了一些杂货——万一无罪释放了——现在,他开始切菜,打算做她最爱吃的自制鸡肉派。但是,到太阳落山时,他无法忍受她继续在外面游荡,所以在灶台上留下热乎乎、还冒着泡的鸡肉派,走出门去。她已经游荡到了沙滩,听到卡车慢慢开下小径的声音,跑回了棚屋。

每一次我忘记你

“乔迪,可能现在我只是累了。事实上,我筋疲力尽。求你了,我需要熬过所有这些——审判、监狱、被处死的念头——靠我自己,因为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靠自己。我不知道如何接受安慰。我累得连这个对话都没法进行。我……”她的声音消失了。

你的眼睛萦绕我心,而我心静静沉沦。

他想抱住她,但她挣脱了。

所以再见吧

“那就是所有人误解我的地方,”她抬高了声音,“我从来不恨他们。是他们恨我。他们嘲笑我。他们离开我。他们欺辱我。他们攻击我。好吧,这都是真的。我学会了离开他们生活。没有你。没有妈妈!或者任何人!”

直到你下一次来临,

“我知道,你有充分的理由恨所有人。我不怪你,但是……”

直到我最终看不见你。

“大多数人不需要在谋杀案中被无罪开释后才被接纳。”

第二天黎明之前,基娅从门廊小床上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湿地丰富的味道吸进了心里。厨房里漏进微弱的光亮,她给自己做了粗玉米粉、炒鸡蛋和饼干。饼干和妈妈做的一样松脆。她吃得一点都不剩。然后,太阳升起来了,她赶紧上了自己的船,穿过潟湖,把手指浸入清澈幽深的湖水中。

“基娅,不要让这件可怕的事情把你推得离人群越来越远。这是足以摧毁灵魂的折磨,但这也是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这个裁决可能就是他们表达愿意接纳你的方式。”

驶过水道时,她和乌龟、白鹭说话,高高举起手臂。这里是家。“我要采集一整天,采集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她说。而在内心深处,她其实想着也许能见到泰特。或许他正在附近工作,他们能碰上。她可以邀请他回棚屋一起分享乔迪做的鸡肉派。

“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不是只有两个月!而且不是我这么想,我知道整个镇子都在针对我。”

不到一英里外,泰特正走在浅水里,往小试管里装水样。每走一步,每沉一次试管,水面上都会泛起轻柔的涟漪。他打算待在基娅附近。或许她会开船进湿地,这样他们就能碰上了。如果她没来,那么晚上他就去她的棚屋。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跟她说什么,但想要亲吻她,吻进她心里。

“所以,你是想让我走?基娅,你在那个囚室里独自待了两个月,想着整个镇子都在针对你。你几乎不让任何人去探访。我都理解,真的,但我不觉得我应该离开,留你一个人。我想和你待几天,可以吗?”

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的怒吼声,比摩托艇分贝更高,声音更大——盖过了湿地温柔的声音。那声音朝他靠近,他循声望去,眼前突然冲出一艘新式空气动力艇,他以前没见过。它在水面上甚至草地上滑行,趾高气扬,后面跟着一片扇状喷雾,发出十笛齐鸣的噪声。

她没有坐。“我很好,乔迪,真的。”

这艘船打断自己穿过湿地的行进轨迹,碾过灌木和草丛,然后加速经过河口。苍鹭和白鹭在鸣叫。三个男人站在船舵旁,看到泰特后转向他的方向。随着他们靠近,他认出了治安官杰克逊、他的副手以及另一个男人。

“坐一会儿,好吗?”他说,“我想聊聊。”

这艘亮闪闪的船减速靠近,仿佛向后坐了下去。治安官冲泰特大喊着什么,但即使他把手拢在耳边,身体向他们靠过去,也没法在喧嚣声中听清。他们靠得更近了,船就在泰特身边起伏,激起的水花溅到他腿上。治安官俯下身,大喊。

乔迪把她的一点私人物品拿进屋里,在老茶壶里泡了茶。他坐在桌边等着。终于,他听到了廊门打开的声音。她走进厨房,说:“哦,你还在呢。”当然,他还在这里——他的卡车就在屋外,谁都能看见。

基娅在附近也听到了那艘陌生的船,她开船靠过去,看到它正接近泰特。她退回一丛灌木里,看到他听了治安官的话后静静地站着,低下头,肩膀投降般沉了下来。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她也读出了他姿态里的绝望。治安官又大喊了几句,泰特最终走上前,让治安官的副手拉他上船。另一个男人跳下水,爬上泰特的小艇。泰特下巴低垂,眼睛向下,站在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中间。他们掉转船头,加速穿过湿地回巴克利小湾镇,另一个男人开着泰特的船跟在后面。

她跪在沙滩上,浑身颤抖,被一群狂热的海鸟包围着。“我从来没有向其他人要求过什么。或许现在他们可以不来打扰我了。”

基娅看着他们离开,直到两艘船都消失在一丛鳗草后面。他们为什么带走泰特?和蔡斯的死有关吗?他们逮捕了他?

乔迪转过曲折沙路的最后一个弯,她的呼吸屏住了。老旧的棚屋出现在眼前,就在橡树下等着。生锈的屋顶上,西班牙苔藓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潟湖的树荫下,苍鹭单腿站立着。乔迪刚一停车,基娅立刻跳了下去,跑进棚屋,触摸床、桌、炉子。知道她回来后会想做什么,他在灶台上留了一袋面包屑。她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的力量,拿上面包屑跑去沙滩,当海鸥沿着海岸向她飞来时,她泪如雨下。大红落在地上,在她脚边走来走去,摇头晃脑。

极大的苦恼撕扯着她。最后,仿佛过了一生,她承认,正是因为可能看见泰特,转过小溪的一处弯也许可以透过芦苇丛观察他,她自七岁起每一天都来湿地。她知道他穿过麻烦重重的沼泽时最爱走的潟湖和水道,她总是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跟着他。鬼鬼祟祟,偷偷地爱,从不分享爱意。当你在河口另一边爱着某人时,你就不会受伤。在拒绝他的这些年里,她活了下来,因为他就在湿地的某个地方,等待着。但是现在,或许他再也不会在那儿了。

乔迪的卡车颠簸着越过人行道,开上了湿地沙路。他温柔地和基娅说话,说她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看着一路闪过的香蒲白鹭、松树池塘,伸长脖子看两只海狸戏水。她就像是一只迁徙的燕鸥,飞了上万英里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她的心因对家的渴望和期待而怦怦直跳。她几乎听不见乔迪的闲聊。希望他可以安静下来,倾听他内里的荒野。然后他或许能看见。

她看着渐渐远去的怪船。老跳知道所有事——他会知道为什么治安官带走了泰特,还有她为此能够做点什么。

1970

她拉动引擎,加速穿过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