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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反之亦然

泰特站起来。“这意味着什么?这么快就有了裁决。”

四点,汤姆再次推开门。他没有笑,满脸严肃。“好了,先生们,陪审团做出裁决了。法官命令所有人回到法庭。”

“来吧,泰特,”乔迪碰碰他的胳膊,“走吧。”

“放松,这可能要好几天。我会即时更新消息。”

在走廊里,他们加入了摩肩接踵从外面涌进来的镇上居民。潮湿的空气随人群涌入,混杂着各种味道——烟草、被雨打湿的头发和泛潮的衣服。

“狗屁!”泰特咒骂道,“怎么有人能熬过这个?”

十分钟不到,法庭就坐满了。很多人没有座位,只能聚集在大厅里或者前面的台阶上。四点半,法警带着基娅走到她的位置,第一次扶住了她的手肘。事实上,如果他没有扶住,她好像就要摔倒了。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面。泰特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一次抽搐。他感到恶心,呼吸困难。

下午两点十五分,汤姆回来告诉大家,陪审员要求看法医的证词。“我不太确定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书记员琼斯小姐走进法庭,入座。然后,如同葬礼上的唱诗班,陪审团庄严肃穆地鱼贯进入陪审席。卡尔佩珀夫人看了基娅一眼。其他人都看着前面。汤姆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点端倪。旁听席里不闻一声咳嗽或鞋子摩擦地板的声响。

“好的,谢谢。”老排说,然后从包里拿出几美元。

“全体起立。”

“我明白。那我让助手送点汉堡过来,怎么样?”

西姆斯法官从门里走出来,在自己的长凳上落座。“请坐。主席先生,陪审团已经达成了裁决,对吗?”

“我不想去,”泰特说,“他们肯定都在那里讨论她是多么有罪。”

汤姆林森先生,一个安静的男人,开了一家巴斯特·布朗鞋店,站在第一排。“是的,法官大人。”

“哦,过了午饭时间了。大家都去小饭馆吃饭吧。我保证,发生任何情况我都会告诉你们。”

西姆斯法官看向基娅。“请被告人起身听裁决。”汤姆碰了碰基娅的胳膊,扶她起来。泰特把手放在他能够到的离基娅最近的栏杆上。老跳抬起玛贝尔的手,握住。

“我们相信这是一线希望。”乔迪说。

屋里没有人经历过这种集体的心脏冲击,以及共同的呼吸困难。眼神闪烁,手心冒汗。捕虾人哈尔·米勒心揪在了一起,努力确认他那晚看到的就是克拉克小姐的船。如果他错了呢。大多数人看着地板或墙壁,没有人看基娅的后脑勺。似乎是镇上的人而非基娅在等着被裁决。几乎没有人感受到原本期待在这个关口会获得的猥琐的喜悦。

“不,不,不是裁决。但我想,这是个好消息。陪审员们要求看大巴司机证词的法庭记录。这意味着,至少他们在认真思考,而不是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大巴司机很关键,当然了,而且两人都说确定基娅不在各自的大巴上,不确定所谓伪装那回事。有时候,阅读白纸黑字的证词会让陪审员感觉更确定。看看再说,不过这是一线希望。”

主席汤姆林森先生递给法警一张小纸片,法警又递给了法官。法官打开纸片,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法警接着从西姆斯法官手里接过去,又递给了书记员琼斯小姐。

“什么?”泰特猛地抬起头,“不是已经有裁决了吧?”

“有没有人读给我们听一下!”泰特咆哮道。

两小时后,下午一点,汤姆推开了泰特、乔迪、老排和罗伯特·福斯特所在房间的房门,他们正等待着。“嗯,有一些消息。”

琼斯小姐站起身,面向基娅,展开纸片,读道:“陪审团认为,凯瑟琳·丹妮尔·克拉克小姐在被指控对蔡斯·安德鲁斯先生实施一级谋杀的案件中无罪。”基娅弯腰坐下来。汤姆也坐下了。

基娅想把板条箱移到窗下,在湿地上方搜寻猛禽。然而,她只是坐在原地,沉默着。

泰特眨着眼睛。乔迪大口呼吸。玛贝尔哭了。旁听席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们显然误解了什么。“她刚才说无罪?”窃窃私语的音调和音量迅速攀升,变成了愤怒的质问。莱恩先生大喊:“这不对。”

她知道针对她的偏见有多深,知道如果裁决很快下来,就意味着没怎么经过审议,也意味着定罪。她想到了破伤风——注定被扭曲、受折磨的一生。

法官敲响了锤子。“安静!克拉克小姐,陪审团认为你在被指控的案件中无罪。你可以走了,我代表本州为你在监狱里被关了两个月道歉。陪审团,感谢你们的时间和奉献。退庭。”

那两个讨人嫌的狱友已经被释放。她几乎有点怀念他们的喋喋不休——至少是人类,无论多么低等。现在她独自待在这长长的、满是锁和栅栏的水泥通道里。

一小群人聚在蔡斯父母身边。帕蒂·洛夫在哭泣。萨拉·辛格尔特里和所有人一样脸色阴沉,但她发现自己松了很大一口气。潘茜小姐希望没有人看到她的下巴放松了。一滴泪从卡尔佩珀夫人的脸颊滑落,她露出了几不可见的笑容,这个生活在湿地里的逃学的孩子又一次成功逃脱了。

雅各布关上牢门,铁条撞击发出哐当声,他消失在大厅里,伴着最后一声重响,沉重的大门也关上了。冰冷的安静沉淀下来。等待自己的谋杀审判结果带来了完全不同层次的孤独感。生或死的问题没有浮现在她脑海里,而是沉入一种更大的恐惧之下——没有湿地陪伴的孤独而漫长的日子。没有海鸥,没有大海,在一个看不见星光的地方。

一群穿着工装裤的男人站在后面。“陪审员需要做一些解释。”

独自度过了几百万分钟,基娅以为自己了解孤独。她的生活就是看着厨房里的旧餐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向无尽绵延的海和草。无人与之分享找到羽毛或完成水彩画后的喜悦。她只能对着海鸥背诵诗歌。

“埃里克不能宣布审判无效吗?整个过程再来一次?”

老跳和玛贝尔不得不在外面等结果,在广场的蒲葵丛和锯齿草丛里,和其他几个黑人一起。正当他们在地上铺开彩色垫子,从纸袋里拿出饼干和香肠时,天空下起了阵雨,他们拿上东西跑到加油站的遮棚下。莱恩先生大声说,他们只能在外面等——这个事实他们已经知道了一百年——不要挡其他客人的道。一些白人挤进小饭馆或者狗日啤酒屋喝咖啡,其他人则聚集在街上,撑着明亮的雨伞。孩子们在水坑里踩水玩,吃着混合了焦糖玉米花和花生的零食,期待着一场游行。

“不能。记得吗,不能因为谋杀接受两次审判。她自由了。逃开了整件事。”

“没问题。我会告诉她的。”汤姆离开了。

“是治安官搞砸了这事。他没法坚持自己的说法,不断编出新东西来。这个推测,那个推测。”

“谢谢,”泰特说,然后补充道,“请告诉基娅,我们在这里,如果她愿意,我们会和她坐在一起。”虽然最后几天她拒绝见汤姆之外的任何人,而且过去两个月她几乎没见过什么人。

“像是在演《荒野镖客》[1],整天趾高气扬。”

“好了,”汤姆接着说道,“我去看看基娅,然后继续工作。我要准备上诉申请,甚至以遭遇偏见为由提出无效审判动议。请记住,如果她被定罪了,这还不是路的尽头。绝对不是。我会进进出出,当然,如果有新消息,我会即时告诉你们。”

但是,这个不满的小团体很快就解散了,有些人走出门,谈论着要赶工的工作,以及那场雨如何让事情降温了。

他们安静地点点头,被“完全”这个词压住了,仿佛罪行已被证实,只差板上钉钉。

乔迪和泰特冲过木门,来到被告桌前。老排、老跳、玛贝尔和罗伯特跟在后面,他们围住了基娅。他们没有碰她,而是靠近站着。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难说。你认为会很快,结果他们花了好几天,或者反过来。大部分人可能已经做出决定了——不利于基娅。如果少数陪审员心存疑问,试图说服其他人,罪行还没有被完全证明,那么我们就还有机会。”

乔迪说:“基娅,你可以回家了。你想让我送你吗?”

“你觉得陪审团需要多久?”罗伯特问。

“好的,麻烦了。”

“是的,她在自己的囚室。我现在去看她。”

基娅站起来,感谢罗伯特从波士顿一路赶来。他笑了,说:“你就忘了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继续那令人惊叹的工作吧。”她碰了碰老跳的手,玛贝尔把她拥进自己柔软的胸脯。接着,基娅转向泰特。“谢谢你带给我的东西。”她转向汤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她。然后,她看向老排。没有人介绍他们认识,但从他的眼中,基娅看出了他是谁。她轻柔地点点头表达谢意,而让她惊讶的是,老排把手放到她肩上,轻轻捏了捏。

泰特走到窗边,窗上的白色栅栏纵横交错,似乎曾有等待定罪的人尝试逃跑。他问汤姆:“他们把基娅带去了哪里?她的囚室吗?她得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吗?”

然后,她跟着法警,和乔迪一起走向法庭后门。经过窗沿时,她伸手摸了下周日正义的尾巴。它无视了。她感激它完美伪装的无须道别。

“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汤姆说,关上了身后的门,“大厅那头,陪审席对面有一台咖啡机,但连三眼的骡子都不会去喝。小饭馆的咖啡还不错。我看看,现在是十一点多一点。我们过会儿再安排午饭吧。”

开门的瞬间,她感受到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汤姆指了指小会议室里那些不配套的椅子,示意泰特、乔迪、老排和罗伯特·福斯特落座。他们围着长方形的桌子坐下,桌上残留着咖啡杯印记。剥落的墙皮呈两种色调:顶部是石灰绿,底部是深绿。来自墙面和湿地的潮乎乎的气味渗透进来。

[1]Gunsmoke,美国CBS电视台1955年至1975年间播出的

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