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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便士和粗玉米粉

贻贝混合粗玉米粉加热作早餐,吃完后,基娅开船去老跳那儿,看熏鱼有没有卖点钱。这么多年,那里只有老跳或其他客人,但今天慢慢靠近时,她看到一个壮实的黑人妇女正在像扫厨房地板那样扫码头。老跳坐在椅子上,背靠店墙,对着账簿算账。看到基娅,他挥手跳起来。

“你问我?很瘦。我只知道她瘦得跟旗杆上的虱子似的。我猜她明天会第一个到。她快破产了。”

“早上好。”她轻声说,熟练地靠上码头。

“天哪,我们得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没人会买这些鱼。我也不能炖了它们。咱们的教堂可以提供一些衣服和其他东西给她。我们可以告诉她有些家庭愿意用针织套衫做交换。她什么尺码?”

“你好啊,基娅小姐,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的妻子,玛贝尔。”玛贝尔走上前,站到老跳身边,所以,当基娅踏上码头时,她们离得很近。

“还是那个女孩。基娅小姐拿来了这些。有时候她不是第一个来卖贻贝的,所以她转做熏鱼了,想让我卖掉这些。”

玛贝尔伸出手,轻柔地握住基娅的,说:“很高兴见到你,基娅小姐。老跳告诉我你是个很好的姑娘,采集牡蛎可厉害了。”

“这是什么?”她问,“看起来连狗都不愿意吃。”

虽然每天都在园子里劳作,还要花半天时间做饭,给白人洗衣修补,玛贝尔的手仍然柔软。手指被包在她天鹅绒手套般的手里,基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傻站着。

她从屋里走出来迎接老跳,脸上带着笑,一如往常。老跳把基娅那个装着熏鱼的桶递过去。

“基娅小姐,我们找到了一家人,愿意用衣服和其他东西跟你换熏鱼。”

走了大概三英里后,他闻到了穿过松林飘来的炊烟,听到了几个孙子孙女的玩闹声。黑人小镇没有路,只有树林中分岔的小道通向不同人家。他家是一栋真正的房子,是他和爸爸用松木搭建的,还在硬泥地院子周围修了一圈原木篱笆。玛贝尔,他那大块头妻子,每天都把院子扫得像地板一样整洁光亮。台阶周围三十码之内,没有蛇可以偷偷溜走而不被她的锄头拦下。

基娅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微笑,问:“船上用的汽油怎么办?”

那天晚上,老跳沿着沙路走去黑人小镇——一片棚屋和披棚,也有一些真正的房子,坐落在死水沼泽和泥沼里。这片散乱的营地深入树林,远离大海,风吹不进来,“蚊子比整个佐治亚州的蚊子还多”。

玛贝尔疑惑地看向老跳。

“好的,谢谢,老跳。”

“好吧,”他说,“今天我给你一点,我知道你的汽油快没了。以后继续拿贻贝和其他东西过来。”

“好吧,我说,基娅小姐你真有一套。这样吧,我做一回经销商,如果卖出去了,你就拿得到钱;如果卖不出去,你就原样拿回。行吗?”

玛贝尔用她的大嗓门说:“天哪,孩子,现在咱们别担心这些细节了。让我看看你。我得算算你的尺码,好告诉他们。”她领着基娅走进小店,“坐这儿别动,告诉我你要什么衣服,还有其他所有需要的东西。”

第二天,她开船去找老跳,站在船上,举起水桶,里头只有可怜兮兮的一点小鲷鱼和鲤鱼,支离破碎。“你买熏鱼吗,老跳?我这儿有一些。”

讨论出清单后,玛贝尔在一个棕色纸袋子上描了基娅的脚,然后说:“好了,明天再来,到时会有一堆东西给你。”

回到家,她坐在台阶上沉思,想出了另一个主意。她连着钓了八小时的鱼,然后把钓到的二十条鱼放在盐水里浸泡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把这些鱼晾在爸爸破旧的熏制室的架子上。熏制室的大小形状和屋外的厕所差不多。她在坑里烧起一堆火,学爸爸那样把绿树枝放进去。蓝绿色的烟腾起,喷向烟囱,渗进墙上的每一道缝隙。整个棚屋都在冒烟。

“非常感谢,玛贝尔,”她低声说,“还有点事。我找到了几袋以前的种子,但不知道怎么种。”

“基娅小姐,你得找点别的法子赚钱,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好吧,”玛贝尔身体后仰,从丰满的胸部发出阵阵笑声,“我种东西很有一手。”她非常详细地解释了每一个步骤,然后从架子上的几个罐子里拿出南瓜、西红柿种子。她把每一种分别用纸包起来,在外面画上相应的蔬菜。基娅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她自己不会写字,还是因为知道基娅不识字。不过这样对两个人都很好。

她关了引擎,船砰的一声撞在一根桩子上。这是她被人赶超的第二周了。没钱了,什么也买不了。家里只剩下便士和粗玉米粉。

上船的时候,她向他们道谢。

黎明在灰色的云层下郁积。基娅赶到了老跳的码头。他摇着头从店里出来,说:“基娅小姐,万分抱歉。你被别人赶超了。我已经买够这周的贻贝了,不能再买了。”

“很高兴能帮到你,基娅小姐。明天来拿你的东西。”玛贝尔说。

看着她们,基娅咬住下唇,好奇和她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她们的快乐在变暗的天空下营造出一个几乎肉眼可见的光环。妈妈说,比起男人,女人更需要女人,但她从没说过怎么加入这类群体。她往树林深处走了几步,在巨大的蕨类植物后面偷看,直到那些孩子沿着沙滩回去,逐渐变成和来时一样的小点。

那个下午,基娅开始在妈妈以前的园子里锄地。锄头在菜畦上移动,发出哐哐的声响,释放出泥土的味道,逼出了粉色的虫子。然后,基娅听到了一声“叮”。她弯下腰,发现了妈妈以前用的一个半金属半塑料的发夹。她轻轻地在工装裤上擦拭它,直到上面黏着的沙粒都掉落。好像是被倒映在这廉价的首饰上,妈妈的红唇和深色眼眸前所未有地清晰。基娅看向四周。妈妈这会儿一定走上了小径,来帮她翻土了。终于回家了。少有的寂静,连乌鸦都沉默了,基娅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女孩子们——瘦高金发、马尾雀斑脸、黑短发、珍珠控和圆润丰满脸颊——结伴落在后面,慢慢走着,咯咯地笑着聊天。在基娅听来,她们的声音和钟声一样悦耳。她还太小,对男孩不太在意。她牢牢盯着那群女孩。她们一起蹲下看一只螃蟹横着爬过沙滩,大笑起来,肩膀蹭着肩膀,直到所有人一起扑通倒在沙滩上。

她顺了顺头发,把发夹别在左耳上方。妈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有些梦或许该放下了。她举起锄头,把一块硬黏土敲成碎片。

他们走近了。基娅紧贴橡树,偷偷看着。五个女孩,四个男孩,都比她大一点,可能十二岁。她认出了蔡斯·安德鲁斯,他正扔球给那群形影不离的哥们。

第二天早上,基娅开船去老跳的码头。他一个人在那儿。或许,他的大块头妻子和那些好主意都只是她的幻想。但是,就在码头上,老跳指了指两大箱东西,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她立刻穿过沙滩向树林跑去。林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橡树,直径超过八英尺,立在齐膝的热带蕨类植物中。她躲在树后,看到一群孩子正沿沙滩散步,时不时冲进浪里,激起一片水雾。一个男孩跑在前面,另一个扔过去一个足球。在白色沙滩的背景下,他们鲜艳的马德拉斯棉布短裤看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标志着季节的转换。夏天就要来了。

“早上好,基娅小姐。这些是给你的。”

几天后,基娅开着船去湾头滩,那是一块白色的沙地,在老跳的码头南边几英里远的地方。时间、浪潮和风把它塑造成了狭长的尖头状,聚集的贝壳比其他沙滩都要多,还有一些罕见品种。把船安全停在南端,她漫步向北,一边走一边搜寻。突然,远处飘来了刺耳、兴奋的喧闹声。

基娅跳上码头,看着满满当当的箱子。

基娅把裙子从头顶套下来,然后顺着纤瘦的身体往下拉,裙边几乎碰到脚趾。这可不行。她脱下裙子挂起来,打算再等几年。剪短了穿去挖贻贝太可惜了。

“快看看,”老跳说,“这些都是你的。”

一天晚上,基娅从铁丝衣架上拿下那件粉绿夹杂的印花无袖连衣裙。这是妈妈穿去教堂的裙子。好几年了,她用手指轻抚这美的化身,唯一一条爸爸没有烧掉的裙子,触碰上面小小的粉色花朵。裙子的前胸有一块污渍,肩带下面有一个褪色的棕点,可能是血迹,不过现在很淡了,像其他坏记忆那样被洗掉了。

她轻轻拿出工装裤、牛仔裤和真正的衬衫。是衬衫,不是T恤。还有一双海军蓝系带科迪斯女鞋和一些巴斯特·布朗牌双色马鞍鞋(擦了太多次鞋油以至闪闪发亮)。基娅拿起一件白衬衫,蕾丝领子,脖颈处有一个蓝色绸缎蝴蝶结。她微微张开了嘴。

她依旧收集羽毛和贝壳,但把它们散乱地放在砖木台阶上,还沾着盐和沙子。她每天磨磨蹭蹭地洗着堆在水槽里的碗。工装裤就不洗了,反正很快又会沾满泥点。很久以前她就开始穿走了的哥哥姐姐们不要的工装裤。她的衬衫布满破洞。一双鞋子都没有。

另一个箱子里有火柴、粗玉米粉、一桶牛油、干豆子和整整一夸脱的自制猪油。最上面还用报纸包着一些新鲜的芜菁和绿色蔬菜、甘蓝及秋葵。

每次看到他都一样:像观察苍鹭那样观察他。

“老跳,”她轻声说,“这些远远超过那些鱼的价值。这值一个月的鱼。”

但她只是看着,没有动。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拉向他,但同时也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在阻挠,结果,她被死死地摁在了原地。最终,她开着船朝家驶去,心脏抵着肋骨怦怦直跳。

“好吧,这些旧衣服放在家里能干吗?如果他们有多的,你正好需要,你又有鱼,而他们需要鱼,这不就成了嘛。你现在就拿走,我这儿没地方堆这些垃圾。”

一天早上,基娅驶进一个长满大米草的河口,看见泰特的船停在芦苇荡中。他戴着不一样的棒球帽,比以前高了,但就算在五十码外,她还是认出了那头金色鬈发。她让马达空转,悄声躲进长草丛里,向外窥视。她动了动嘴唇,想过去打招呼,也许可以问他有没有捕到鱼。这好像是爸爸和其他人在湿地碰面时说的话:“上钩了吗?有没有贪吃鬼?”

基娅知道这是真的。老跳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所以把这些从码头上搬走是在帮他的忙。

大部分时候,她在找寻那个捕鱼男孩。过去几年里,她远远见过他几次,但七岁之后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七岁那年,他带她穿过湿地回家。他是她在这世上除了老跳和几个女收银员外唯一认识的人。无论经过哪个水道,她都会找他。

“那我拿走吧。请代我向他们说句谢谢,可以吗?我会熏更多的鱼,尽快拿过来。”

爸爸离开后的几周,听到乌鸦叫,基娅就会抬头看。或许它们看见了爸爸一瘸一拐穿过树林。风中任何奇怪的声音都会让她支起耳朵听有没有人过来。任何人。即使和学校管逃学的老师来一场大逃亡也好。

“好的,基娅小姐,这样没问题。鱼弄好了就拿过来。”

1956

基娅开船回到海上。过了半岛,看不见老跳了,她弯下腰,一头扎进箱子里,翻出那件蕾丝领衬衫,直接套在膝盖打着补丁的粗糙工装裤外,然后在脖子上打了一个小小的绸缎蝴蝶结。她一手扶着舵柄,一手抚着蕾丝,平稳地穿过大海和河口,向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