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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羽毛

接下来一周多,树桩上没有出现羽毛。基娅一天会去好几次,小心地透过灌木丛窥视,但什么也没看到。正午的时候,她坐在小屋里。她很少这么做。

那天晚上,她决定挥霍一下,点了两根蜡烛,放在餐桌上的小碟子里,这样就能看清那根白色羽毛的所有颜色,把它画下来。

“应该泡好豆子做晚饭。现在已经太晚了。”她穿过厨房,翻了一遍橱柜,手指敲着餐桌。她想画画,但没有这么做。之后,她又去了树桩那儿。

她看不懂妈妈的旧书,所以不知道大部分鸟或虫子的名字,只得自己编造。尽管不会写字,基娅也找到了标注标本的方法。她的天赋已经成熟,可以勾勒、描画任何东西。她用从五分一角店里买的粉笔、水彩在杂货店的袋子上勾勒出鸟、昆虫或贝壳,然后把它们做成标本。

远远地,她看见了一根野生火鸡的尾羽,长长的,带着斑纹。她的心一下被抓住了。火鸡是她最爱的动物之一。她见过十二只小火鸡躲在妈妈的翅膀下——走动时也不例外,有些小火鸡从后面漏出来了,急急忙忙跟上。

基娅心中充满疑问,为何男孩的收藏如此丰富,可以赠出这样一根羽毛。

然而,大概一年前,基娅漫步走过一片松林,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一群野火鸡,大约十五只——大部分是母火鸡,也有一些公火鸡——冲向一团摊在灰尘里的油腻腻的近似破布的东西,啄食着。它们脚下扬起的尘土遮蔽了树林,甚至飘上树枝,挂在那儿。基娅慢慢靠近,看清地上那一团是只母火鸡,它的同类正在啄食、踩踏它的脖子和脑袋。不知怎么回事,它的翅膀和荆棘纠缠在一起,羽毛以奇怪的角度翘起,再也飞不起来了。乔迪曾说过,如果一只鸟变得和同类不一样——外形损毁或受伤了——它会更容易引来捕食者,所以,鸟群中的其他鸟会杀死它。这好过引来鹰,抓走它们中的另一只。

第二天早上,虽然很想赶紧去树桩那里看看有没有新羽毛,但她逼自己再等等。绝不能撞上那个男孩。晚些时候,她走去空地,慢慢靠近,竖耳倾听。没有听见或看见任何人。她走上前,脸上露出少见的、短暂的微笑——一根薄薄的白色羽毛插在树桩顶上。这根羽毛有她指尖到手肘那么长,弯成一个优美的角度。她拿起羽毛,大声笑了起来。一只热带鸟的华丽尾羽。她还从没见过这种海鸟,因为它们不出现在这一带,只有在极罕见的情况下,它们会被飓风刮过来。

一只个头很大的母火鸡用它那角质的大爪子紧紧抓住浑身泥污的同类,将其按在地上,另一只母火鸡则猛啄它裸露的脖子和脑袋。地上的母火鸡尖叫着,眼神狂乱地看着这些发动攻击的自己人。

但当黎明在林间悄悄穿行,她感受到了羽毛强烈的吸引力。至少再去看一眼。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跑去空地上,小心地环顾四周,然后走向树桩,拿起了羽毛。如此光滑,几乎像天鹅绒一般。回到棚屋,她为这根羽毛找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在所有藏品的中心。她的藏品从小小的蜂鸟羽毛到巨大的鹰尾,布满整面墙。她好奇男孩为什么要送她羽毛。

基娅跑进空地,挥动手臂:“你们干吗?走开。停下!”火鸡群四散跑入灌木丛,扇动的翅膀带起更多尘土,有两只笨重地飞上了橡树。但基娅来得太迟了。那只母火鸡瞪大眼睛,软软地躺在地上。血从它皱皱的脖子上涌出,蜿蜒流进泥里。

“这羽毛怎么会笔直地插在树桩上?”基娅抬头四顾,喃喃道,“一定是那个男孩放在这儿的。他可能正看着我。”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心脏又开始怦怦跳。她后退着离开羽毛,跑回棚屋,关上纱门——她很少这么干,因为纱门提供的保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嘘,走开!”基娅赶走剩下的火鸡,直到它们都四散逃开。但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跪在死去的母火鸡身边,用一片美国梧桐叶盖住了它的眼睛。

大蓝鹭的颜色是灰色雾气倒映在蓝色水面上的颜色。和雾一样,它可以融进背景,只余那蓄势待发的、专注的眼睛。它是耐心而孤独的猎手,可以为了捕食一直孤身站立;或者紧盯猎物,一步步慢慢向前,如同食肉的伴娘。在某些罕见的情况下,它会飞着捕猎,猛地俯冲进水中,尖喙似剑。

看到火鸡后的那天晚上,她吃了剩下的玉米面包和豆子,然后躺在门廊小床上,看月亮照着潟湖。突然,林子里传来声音,正在向棚屋靠近,听上去紧张而尖锐。男孩,不是男人。她笔直地坐起。棚屋没有后门,要么现在出去,要么他们进来的时候还坐在床上。她像老鼠一般迅速溜到门口,就在这时,蜡烛出现了,上下晃动,烛光在光晕中抖动。太晚了。

空地中间是一个腐烂的树桩,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看起来像是一位躲在披风下的老人。基娅走近树桩,停了下来。树桩上笔直地插着一根细长的黑色羽毛,大概五六英寸[1]长。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一根普通的羽毛,可能被当成乌鸦的翅羽。但她知道这根羽毛很特别,因为这是大蓝鹭的“眉毛”,一根优雅地弓在眼睛上方的羽毛,一直延伸到脑后。沿海湿地最精致的东西之一就在这里。她从来没找到过这种羽毛,但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因为她一直都是蹲着观察鹭鸟,与它们四目相对。

声音变大了。“我们来了,湿地女孩!”

“就因为他鬼鬼祟祟,害我没抓到鱼来熏。”

“喂,你在吗?失联小姐!”

最后,在暮色与黑暗之间,影子已变得模糊,她穿过空地向棚屋走去。

“给我们看看你的牙!看看你的沼泽草!”一串笑声。

基娅躲到一丛荆棘后面,接着挤进了城墙般厚实的灌木丛中一条兔子惯走的蜿蜒小径。她一直弯着腰,迅速而吃力地往前走,多刺的矮树划伤了她的手臂。她不时停下脚步倾听。灌木丛中热浪逼人,她喉咙渴得冒烟。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她蹑手蹑脚走到一汪被青苔包围的泉水边,像鹿一样低头饮水。她好奇那个男孩是谁,为什么来这儿。这就是去老跳那里的副作用——人们见到了她。就像豪猪露出了柔软的腹部,她暴露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在门廊的半堵墙后面蹲得更低。五个男孩,十三四岁,跑过院子,手中的烛焰疯狂晃动,然后彻底熄灭了。他们停止交谈,全速跑到门廊,在门上留下手印,发出拍击声。

一个身影在远处的灌木丛中滑过。她看过去,那身影停住了。她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她弯下腰,迅速悄无声息地钻进空地边缘的灌木丛。透过枝丫往回看,基娅看到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快速穿过树林,四下张望。看到基娅后,他停了下来。

每一掌都在母火鸡心上刺下一刀。

她拉回渔线,卷到钓竿上,同时轻轻用肩膀顶开灌木。她走走停停,不断侧耳倾听。挨着的五棵橡树下有一块坑洞般昏暗的空地——她最喜欢的地方之一。这些橡树枝繁叶密,只有曚昽的日光透过林冠漏进来,催生出一片片茂盛的延龄草和白色紫罗兰。基娅扫视了一圈,没看见人。

靠着墙,基娅想哭,但屏住了呼吸。他们可以轻松破门而入。用力一推,就进来了。

她正在放渔线,身后一根树枝突然啪地折断了。她立刻转头搜寻。灌木丛里有一个足球。不是熊,熊的大掌能一把将它拍扁,但从荆棘丛中传来的是坚实沉闷的金属声。乌鸦叫了起来。乌鸦和泥地一样无法保守秘密,一旦它们在林子里看到奇怪的东西,就恨不得告诉全世界。那些认真聆听的人会得到褒奖:被警示小心捕食者,或被提醒有食物出现。基娅知道,有事发生了。

但他们退下台阶,跑回树丛,如释重负地大喊大叫——活着逃离了湿地女孩、狼孩,一个连“狗”都不会拼写的女孩。他们消失在夜色里,回到安全地带,但他们的话语和大笑穿过树林传了过来。重新燃起的蜡烛在林间跳跃。她坐下,看向岩石般沉默的黑暗。感到羞耻。

就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基娅很瘦,但很结实。她站在下午的沙滩上,朝海鸟们撒面包屑。她还是不会数数,不认字。她不再做和鹰一起翱翔天际的白日梦。或许,当你需要从泥地里刨晚饭时,你的想象力就会像成年人那样平淡无奇。妈妈的背心裙紧贴着她的胸部,长度只到膝盖。她想,自己长高长大了一点。她走回棚屋,拿上钓竿和线,直接去潟湖另一边的灌木丛钓鱼。

从此,只要看到野火鸡,她就会想起那天和那个晚上。不过树桩上的尾羽让她很高兴。她知道,游戏还在继续。

1960

[1]1英寸约等于2.5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