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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狱友

“没事,我喜欢它在这儿。求你了,如果晚饭后看到它,让它进来吧?或者其他任何时候。”

“哦,对不起。那是周日正义。它有时候会跟着我溜进来,我端着晚餐托盘看不见它,结果就把它和你们关在一起了。”他很善良地没用“锁”这个词。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没问题,我会这么做的,克拉克小姐。我当然会的。看来它是个很好的伴儿。”

她接过托盘,说:“雅各布,那只睡在法庭里的黑白猫,昨晚在这里。”

“谢谢你,雅各布。”

过了一会儿,雅各布来到她的囚室外,一只手端着早餐托盘,另一只手打开门锁。“给你带了燕麦粥,克拉克小姐。”

那天晚上,雅各布又来了。“这是你的晚饭,克拉克小姐。炸鸡,肉汁土豆泥,小饭馆送来的。希望你今晚能吃一点。”

夜里有一次,她睁开眼,看到它仰躺着,前后爪各伸向一头。但当她在黎明时分醒来,它已经走了。她的喉咙里压抑着一声呜咽。

基娅站起来,看着他脚周围,接过餐盘。“谢谢你,雅各布。你看见猫了吗?”

她僵硬地坐着,不敢乱动,直到腿开始发麻,于是轻轻移动,放松肌肉。周日正义闭着眼睛从她膝头滑下,盘坐到她旁边。她和衣躺下,同它依偎在一起。她看着它入睡,自己也坠入了梦乡。没有惊醒,而是坠入了一种由和缓到空洞的安宁之中。

“没有,完全没有。但我会留意的。”

它不紧不慢地沿着囚室嗅了一圈,研究潮湿的水泥墙、裸露的水管以及水槽,全程刻意忽略基娅。墙上的一道小裂缝让它兴致盎然。她知道这点是因为它摇尾巴的方式透露了它的想法。游览的终点是小床旁边。然后,很自然地,它跳上她的膝头,盘起身子,白色的大爪子在她的大腿上寻找柔软之处。基娅一动不动,胳膊微微抬起,不想妨碍它的探索。终于,它安顿下来,仿佛一生中每天晚上都栖息在这里。它看着她。她温柔地抚摸它的头,然后挠挠它的脖子。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像泉水一样涌出。如此轻易就被接纳,她闭上了眼睛。这是漫长渴望中一次沉沉的歇息。

基娅点点头。她坐到床上,这是唯一可以坐的地方,看着盘子。监狱里的食物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的食物。她戳了戳鸡肉,推开黄油豆子。她找到了食物,却失去了胃口。

基娅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请留下吧。”

这时传来开锁的声音,厚重的金属门被打开了。

她的心跳加速了。这么多天来被独自关在这里,而现在,这个生物可以像魔法师一样穿过栅栏,和她在一起。周日正义移开了视线,看向另外两个正在交谈的囚犯。基娅很害怕它会离开去找他们。但它又回头看向她,无聊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松地从栅栏中间挤过去,进了屋。

她听到雅各布在大厅尽头说:“去吧,周日正义先生。”

有东西在大厅的地板上移动,就在栅栏外。她的眼睛瞟过去。周日正义正蹲坐着,绿色眼睛与她的深色眼眸对视着。

基娅屏住呼吸,看着牢房外的地板,几秒钟后周日正义出现了。它身上的花纹既鲜明又柔和,令人惊叹。这次,它毫不犹豫地进了囚室,走向她。她在地板上放下盘子,它吃了鸡肉——直接把鸡腿拖到地板上——然后舔干净肉汁,没碰黄油豆子。她笑着看它吃完,用纸擦干净地板。

晚些时候,雅各布清走了她的晚餐盘。“我说,克拉克小姐,你没吃多少。他们做的排骨和蔬菜很不错。”她对他微笑,然后听他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向大厅尽头。她等着厚重的金属门最终关上。

它跳上床。甜蜜的睡意包裹住了他们。

太阳下山了,没有尘粒可看了。

第二天,雅各布站在门外。“克拉克小姐,你有访客。”

雅各布带她回囚室。在囚室里,她拿起老跳给的包裹——被狱警打开过,又草草包了回去。她打开包裹,将牛皮纸叠好收起来。里面有一篮小瓶的油彩、一支画笔、纸,还有玛贝尔做的玉米小松饼。篮子里垫着松树枝、一些橡树叶、几个贝壳和长长的香蒲茎。基娅深深地嗅着,抿紧了嘴唇。老跳。玛贝尔。

“是谁?”

但是基娅已经转身离开了。

“还是泰特先生。他来了好几次了,克拉克小姐,不是带东西来,就是要见你。今天不见他吗,克拉克小姐?今天是周六,不开庭,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我会尽全力让你出去,基娅,但不要放弃。请协助我。就像我先前提到的,你需要融入进来,不时看看陪审员……”

“好吧,雅各布。”

“请让我离开这里。用某种办法,或者——以那个方式。”

雅各布领她去了上次见汤姆·米尔顿的那个昏暗的房间。她走进门,泰特站起来,快步走向她。他微笑着,但眼睛里流露出看到她身陷牢狱的哀伤。

“好吧,我们不需要现在决定。还有时间。咱们再看看。我走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讨论的吗?”

“基娅,你看上去很不错。我很担心。谢谢你见我。坐吧。”他们面对面坐下,雅各布体贴地站在角落里,专心看着报纸。

基娅又看向窗外。“我不需要想。我不会待在监狱里。”

“你好,泰特。谢谢你带来的书。”她表现得很镇定,但心已经碎裂。

“基娅,我理解你,但好好想想这个选择吧。你不会想一辈子待在监狱里,也不会想——那个。”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不,我决不会说任何暗示自己有罪的话。我也不蹲监狱。”

“你不来的时候可以喂一喂海鸥。”

“你申诉说自己没有犯一级谋杀。如果我们败诉了,你会输得很惨:终身监禁,或者,如你所知,他们可能会判你死刑。你的另一个选择是承认有罪,申请从轻判罪,比如过失杀人。如果你愿意承认自己当晚去了防火塔,确实在那里见了蔡斯,你们吵了起来,然后发生了可怕的意外,他后退踩到了那个格栅,审判可能会立刻结束,你就不需要再经历这些了,我们可以和公诉人协商量刑。你此前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所以很可能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六年左右就能出来。我知道这听起来不怎么样,但总好过终身监禁,或者死刑。”

他笑了。“好的,我一直在喂它们。差不多两天一次。”他说得很轻松,但实际上每天清晨黄昏,他都开车或开船去她家喂海鸥。

“不太清楚。”

“谢谢。”

“我来解释一下。现在很难判断陪审团的倾向。对检方来说,这是个有利的案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考虑到镇上的人都心存偏见,你得做好准备,要赢不容易。有一个选择是做诉讼交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我在法庭上,基娅,就坐在你身后。你从没转过身,但我知道你知道。我每天都会在那里。”

“什么选择?”

她看向窗外。

“好吧,当然了,我不会做任何你反对的事情,基娅。我来是想和你谈谈你的选择。”

“汤姆·米尔顿很优秀,基娅,可能是这个地区最优秀的律师。他会让你出去的。只要坚持下去。”

她低下头,说:“请不要,我没事,我不害怕昆虫。”

她依旧沉默。他继续说道:“你一出去,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继续探索潟湖。”

“我会跟治安官谈一下。你的房间里不应该有蚊子。”

“泰特,求你了,你必须忘了我。”

她迅速抬起手,盖住胳膊上的抓痕。“就是蚊子咬的包,我想。”

“我从未,也永远不会忘了你,基娅。”

“基娅,请叫我汤姆。你的胳膊怎么了?你弄伤自己了吗?”

“你知道我是不一样的。我无法融入人群。我无法成为你世界里的一部分。求你了,你不明白吗,我害怕靠近任何人。我做不到。”

“米尔顿先生。”

“这不怪你,基娅,但是……”

“晚上好,基娅。”

“泰特,听我说。多年来我渴望和其他人在一起。我真的相信有人可以和我一起,相信我确实可以有朋友和家人,成为群体的一部分。但是没有人留下。你没有,我的家人也没有。现在,我终于学会了如何自处,如何保护自己。但我现在没法谈这个。谢谢你来这里看我,真的。或许某一天,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我没法去想以后的事情。在这儿不行。”

“你的律师,米尔顿先生。”雅各布打开她的房门,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他递过来一个包裹,“这是老跳给你的。”她把包裹放在床上,跟着雅各布走去大厅,进了一间屋子——比她的囚室还小。看到她进屋,汤姆·米尔顿站起身来,基娅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窗外,一朵巨大的、沾染了桃粉色的积云正慢慢膨胀起来。

“好的。我理解。真的,我明白。”

“是谁?”

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说道:“大角鸮已经在呼唤你了。”

廉价的瓷砖地板上响起脚步声,一个小个子黑人出现在她门前,拿着一个很大的、包着牛皮纸的包裹。他是看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克拉克小姐,你有一位访客。你得跟我来一趟。”

她点点头,几乎笑了。

她又一次拿起了汤姆·米尔顿给她的精彩的贝壳书,这是目前她最珍爱的一册。地板上堆着一些生物教材,看守说都是泰特带来的,但她看不进去。书页上的句子向各个方向逃逸,最后又回到第一句。贝壳图片更简单一些。

“哦,昨天我去了你家,简直难以置信,一只雄库珀鹰就停在你家台阶上。”

他们抛弃了她,留她独自生存,独自挣扎。所以,如今她也要靠自己。

想到那只库珀鹰,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她众多私人记忆中的一段。“是的,我相信。”

关在监狱里,没有保释,这证明了她有多么孤单。治安官提出,她可以打一个电话,这毫不掩饰地提醒了她:她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她唯一知道的号码是乔迪的,但她怎么可能打电话告诉哥哥,自己被指控谋杀,关在牢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能用自己的问题去烦扰他?可能羞耻感也起了一定作用。

十分钟后,雅各布说他们的时间到了,泰特得走了。基娅再次感谢他来访。

被逮捕前,她瞥见了一条回到泰特身边的路。打开的心门。爱情在表面之下徘徊。但他几次到监狱来探访,她都拒绝了。不知为何,监狱关上了她的心门。为什么她没接受他在此时此地可以给予她的安慰。基娅似乎比以往更脆弱,更难以信任别人。处在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刻,她转向了她所知的唯一依靠——她自己。

“我会继续喂海鸥的,基娅。到时再给你带点书。”

基娅站在囚室正中。她被关进了监狱。如果那些她爱的人,包括乔迪和泰特,没有离开,她不会沦落至此。有人依靠可以让你待在地面之上。

她摇了摇头,跟着雅各布走了。

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