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维特利又点上了一支烟:“你知道英国驻热那亚的总领事馆在哪儿吗?”
“但是怎么杀?我可以找领事。谁能阻止我在码头坐上出租车直接去找领事馆?到了那里,我可以要求得到某种保护。”
“出租车司机肯定知道。”
库维特利挠着自己的腋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们要考虑很多因素。这取决于你说他在吓唬你,你指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意思是他不能或不愿意杀你,我认为你错了。他可以杀你,也愿意杀你。”
“我可以告诉你。位于伊波利托·达泰路的拐角处。我们的船将停靠在维托里奥·埃马努克盆地的圣乔治桥附近的码头,离英国领事馆有好几公里。我以前走过这条路,所以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热那亚是一个很大的港口。格雷厄姆先生,我怀疑你的出租车是否能跑出一公里去。他们会坐在一辆小车里等你。如果你坐上了出租车,他们就会跟着你,一直跟到弗朗西亚大道,把出租车逼到人行道上,然后就朝你开枪。”
“我不知道。”
“我在码头就给领事打电话。”
“你真的以为他在吓唬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去过海关那个小屋。然后焦急地等领事来。你得等,先生!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让我们假设一下。你可以立刻给领事打电话,告诉他你的情况十分紧急。但是你还得等他至少半个小时。让我告诉你,就算你在这半个小时喝了氢氰酸,你活下来的机会也不会减少。想杀死一个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人,从来不是一件难事。在码头的那些棚子中间,他们动起手来可是太简单了。莫勒说他能杀死你,我认为他这不是在吓唬你。”
“没有。我只对他说,他在吓唬我。”
“那么他提的这个提议呢?他似乎很想说服我接受这个建议。”
“重要的是,”库维特利先生平静地说,“你真的来找我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你要这么做?”
库维特利用手指头摸了摸后脑勺。“这个可以有几种解释。比如说,他的意图可能是想尽办法杀死你,但他又希望不要引起什么麻烦。不可否认,在去圣玛格丽特的路上杀死你,比在热那亚的码头上更容易。”
格雷厄姆微微一笑:“我对你也不用隐瞒什么。我现在来找你,而不是等到明天早晨,目的就是不让自己有时间来反复琢磨这件事,不让自己最后做出听从他的建议的决定。”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库维特利先生误解了。“我不知道,”他匆忙地说,“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一个人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不太正常的举动。他可能会做平常不会做的事。这不能怪他。”
“如果他们想杀你,我想这是一个正确的方法。”库维特利先生皱起了眉头,“你看,他的这个建议听起来很简单——你生病了,得到了一份伪造的医疗证明,病好了,就回家。瞧,这样就成了。但是我们得想想现实情况。你是一个急着赶回英国的英国人。你在热那亚上了岸。你通常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坐火车去巴黎。但现在你必须怎么办?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你必须久留在热那亚,因为你发现自己得了斑疹伤寒。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能做其他人通常会做的事——你不能去大医院。你必须去圣玛格丽特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难道英国人不会认为你的举动太奇怪吗?我觉得他们会这样想。另外,斑疹伤寒是一种必须向当局通报的疾病。但你不能报告,因为你没有得斑疹伤寒,一报告,医疗当局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事实。如果你的朋友发现他们没有得到你的病情通报,那会怎样?他们可能会发现的。你还算是个重要人物。他们可能会要求英国领事馆去调查这件事。然后呢?不,我看莫勒先生不会冒这种荒唐的风险。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杀了你岂不更加省事?”
格雷厄姆脸红了:“你认为我会同意吗?”
“他说,如果还有别的办法的话,他不喜欢看到有人被杀死。”
“那么你相信了莫勒先生的话,决定不理会他的忠告,把他的建议告诉了我?”库维特利先生对着他微笑,表示赞许,“先生,你真的很有勇气。”
库维特利先生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一定在想,你太愚蠢了。他对你说过他会怎么处理我吗?”
格雷厄姆告诉了他。
“没有。”
库维特利先生扬起了眉毛:“那他是怎么说我的?”
“我一点也不奇怪。他对你解释了这个计划如何才能取得成功,因此,我想他只能做这样一件事——杀了我。即使他杀了我,我也要让他难堪。哈基上校能做到。所以,我想他的建议不太诚实可信。”
“圣玛格丽特附近的别墅。他的想法是,我应该让医生证明我得了斑疹伤寒,因此我就应该待在这个别墅里,就像待在诊所一样。从英国来的朋友可以见我,但是那里的‘医护人员’是莫勒和巴纳特。你知道,他打算把我也牵扯进这个骗局,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对外面乱说了。”
“听起来让人信服啊。可以这样说,如果我愿意带加林多夫人一起去,他也没有意见。”
库维特利听了这话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建议你到哪里度过这六个星期?”
库维特利先生显出色眯眯的样子。就像一个穿法兰绒睡衣、满身皮屑的农牧神,他说:“你对加林多夫人说了这个计划了?”
格雷厄姆笑了笑。“你知道,库维特利,我在这艘船上碰到了好几件出乎我意料的事。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惊喜。”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莫勒来我的客舱告诉我,除非我同意把回英国的时间推迟六个星期,否则,我一到热那亚,不出五分钟,就会被人杀掉。他说,除了巴纳特,还有其他人在热那亚等着杀我。”
格雷厄姆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她对莫勒一无所知。我只是把巴纳特的事告诉了她。昨天晚上巴纳特走进酒吧的时候,恐怕我的神情不对,泄露了自己内心的秘密。她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告诉了她。”他为自己辩护了一句,但没有说实话,“因为我需要她的帮助。是她帮助我牵制住了巴纳特,这样我才搜查了他的客舱。”
库维特利听着他的话,表情阴郁。“如果你能快点告诉我莫勒对你说了什么,”他说,“那我们都可以早点睡觉。”
“就是安排何塞与他打牌?不错。至于让她陪你一起去度假的那个建议,我想,即使你当时接受了,到时也会撤回的。毫无疑问,当时你有困难,这是可以理解的。何塞知道这件事吗?”
“我们都在相互搜查客舱,”格雷厄姆痛苦地说,“昨天晚上巴纳特搜查我的客舱,从我的手提箱里偷了我的左轮手枪。今天晚上我去搜查了他的客舱,想找到他的枪,就是他在伊斯坦布尔向我射击的那把枪。但枪不在他的客舱。等我回到自己的舱房,发现莫勒在那里等我,他拿着巴纳特的那把枪。”
“不知道。我认为她不会告诉他的。我想她是很值得信赖的。”他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搜查了。我发现了几封寄到索菲亚的信,收信人是他。”
“没有一个女人是值得信赖的。”库维特利先生自以为是地说,“你有这样的好事,但我不嫉妒你,格雷厄姆先生。”他用舌尖润了润上唇,咧嘴一笑,“加林多夫人非常迷人。”
“他说你搜查了他的客舱。”
格雷厄姆正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非常迷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样说,我们的结论是,如果我接受莫勒的建议,我是死;如果不接受,也是死。”这个时候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看在上帝的分上,库维特利,”他用英语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很开心吗?坐在这儿听你告诉我这些虱子想杀死我是多么容易!我该怎么办?”
库维特利先生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指甲盖:“我得实话告诉你。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莫勒先生。我曾经通过一个中间人为他工作过,得到过一大笔钱。我曾见过他的一张照片。但照片大多是不可靠的。我没有认出他来。他是在伊斯坦布尔上的船,这使我没有怀疑他。巴纳特的行为引起了我的思考,我觉得我忽略了一些东西,当我看到他与哈勒教授谈话时,我就问了一些问题。”
库维特利先生拍拍格雷厄姆的膝盖,让他宽心:“我亲爱的朋友,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我只是让你明白,你不可能用通常的方式登岸。”
格雷厄姆“扑哧”笑了一声:“你那个时候就知道莫勒了?”
“那我还有什么别的方式登岸?我又不是隐身人。”
库维特利先生考虑了一下格雷厄姆的说法,接着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你忘了莫勒先生。如果你在开船前还没有回来,我想莫勒和巴纳特也不会久留在这船上的。”
“我来告诉你怎么办。”库维特利先生得意地说,“很简单。你要知道,我们的船在凌晨四点左右就到达热那亚附近的海面上了,但靠上码头正式下客要等到星期六早上的九点钟。夜间的领航费是高的;因此,虽然他们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雇好了领航员,但是不到日出时分,这船是不会进港的。那艘领航船……”
“那样就好了!”格雷厄姆不耐烦地吼道,“我本来可以上岸,坐上火车,这会儿该安全到巴黎了。”
“你难道要建议我坐领航船离开?那是不可能的。”
“你对哈基上校说过,在骑师夜总会,有人给你指出了巴纳特。那时巴纳特正盯着你看。他可能知道你已经注意到他了。他不是个业余特工。你明白哈基上校的观点了吗?如果他们真的希望把你赶上陆地,然后将你杀了,那就让他们这样去做好了,我们有办法让他们的行动失败,这比我们一开始就破坏他们的这个计划要好得多,因为那样他们就有时间安排别的计划了。不过,事实证明,”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把你赶到岸上,所以我的防备工作白费了。巴纳特的确上了这艘船,但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客舱里没有出来,直到领航船离开。”
“你当然不能,但我可以。我有特权。我有张外交通行证。”他拍了拍夹克口袋,“八点钟我就能到土耳其领事馆。然后就可以将你安全带走,送你去机场。国际火车系统现在大不如前了,到巴黎的火车要到下午两点才开。你最好不要在热那亚待太久。我们会立即包一架飞机把你送到巴黎。”
“你刚才说巴纳特的想法,或更确切地说,莫勒的想法,可能是想吓唬我下船登岸。巴纳特不是不知道我认识他吗?”
格雷厄姆的心开始猛跳起来。他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和自在。他真想大笑。不过他沉住气,冷冷地说:“听上去不错。”
“因为如果巴纳特不行了,他们肯定会派别人来。我们很熟悉巴纳特这个人。来一个我们不熟悉的马弗罗多波洛斯先生,可能麻烦更大。”
“不会有问题的,不过还是要高度戒备,以防万一。如果莫勒先生怀疑你有可能逃跑,那就可能发生不愉快的事。请你仔细听着。”他挠了挠胸口,举起一根食指,“首先,你明天一早就去莫勒先生那儿,告诉他你同意他的建议,你愿意去圣玛格丽特。”
“可是,上帝啊,哈基上校为什么不将巴纳特抓起来?或者至少可以拖延他的行程,使他上不了船。”
“什么!”
“先生,请你继续听我说!哈基上校指示我必须把你留在船上。这是明智的决定。只要在船上,你就不会出事。巴纳特去比雷埃夫斯登船的目的可能是把你吓唬下船,你上了岸,就可能会发生非常不愉快的事情。请你听着!我和你一起上岸去雅典,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你在岸上不受到攻击,另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如果巴纳特上船了,你不能在开船前看到他。”
“这是免得他起疑心的最好办法。我让你自己选择合适的机会。但我将做如下建议:他可能还会来找你,因此,你就等着他来找你,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一直等到深夜。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来找你,那你就去找他。你说你同意他的建议,但不要表现得太笨拙。办完这件事以后,你就回自己的客舱去,锁上门,待在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前,都不要离开你的客舱。出去可能很危险。
“你早就知道了!可是……”
“下面是给你的最重要的指令。明天早上八点,你必须将行李全部收拾好。叫服务员来,给他小费,让他把你的行李放到海关小屋去。绝不能在这里出错。你就待在船上,等我通知,等一切安排妥当,你就可以安全上岸了。这当中会有困难。如果你留在客舱,服务员会叫你和别的乘客——包括莫勒先生和巴纳特——一起上岸去的。如果你待在甲板上,情况也一样。你一定要确保自己不被迫上岸,等一切安全了,再上岸去。”
“等等,”库维特利先生厉声说道,“我说过这是很有必要的。在卡纳卡莱,我收到了哈基上校的电报,说巴纳特已经离开土耳其,很有可能在比雷埃夫斯登上这艘船……”
“怎么做?”
“这该死的……”格雷厄姆说,情绪激动起来。
“我说给你听。你必须做的事,就是离开你的客舱,小心不要让别人看见你,赶紧躲进离你最近的没有人住的客舱。你住的是五号舱。到四号舱去。就是你隔壁的客舱。在那里等着。你会很安全的。你已经给服务员塞过小费了。如果他再次想起你,一定想着你已经上岸了。如果有人向他打听你的情况,他肯定不会到那间没人住的客舱去找你。莫勒先生和巴纳特先生肯定会来找你的。你已经同意与他们一起走。但他们不得不在岸上等你。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人也到那里了,可以采取行动了。”
库维特利先生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很有必要的。你必须明白……”
“行动?”
格雷厄姆迅速看了他一眼。“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就知道巴纳特要上船?你是说,你在雅典到处闲逛,问了我那么多愚蠢的问题,目的只是不让我在开船前知道巴纳特上了船?”
库维特利先生冷峻地笑了一下:“他们有两个人,我们就有四个。我不相信他们能阻挡住我们。你这下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吧?”
“你这样做,是对的。”库维特利先生严肃地说,“先生,现在请你告诉我莫勒的事。我想,你看到巴纳特出现在船上,一定大吃了一惊。我让你长时间地留在雅典的岸上,为此我深感内疚。但这是最好的安排。至于莫勒……”
“清楚了。”
“是的,库维特利先生,看了这封信,我很满意。我怀疑了你,我必须向你道歉。”
“还有一件小事。莫勒先生可能会问你,我是否与你亮明了身份。你就说亮明了。他会问你我是怎么说的。你就告诉他,我要亲自护送你到巴黎,说你一再坚持找英国领事馆,我就威胁了你。”
格雷厄姆拿过信看了起来。这是一封普通的介绍信,用法语写在一张信笺上,信笺上方压印着浮凸字体的“土耳其内政部”字样,下面还有地址。信是写给他本人的,结尾的落款是齐亚·哈基。他把信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威胁我?!”
令他吃惊的是,库维特利竟然咧嘴一笑:“我很高兴看到你情绪这么好,格雷厄姆先生。今晚我本来是有点担心你的。在这种情况下,威士忌对神经的伤害远大于它的好处。对不起。”他转身摸了摸挂在门后挂钩上的夹克衫,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格雷厄姆,“这是哈基上校交给我的,要我转交给你。我想你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是的。”库维特利先生脸上仍旧微笑着,但他的眼睛眯起来了,“如果你不听我的指示,与我作对,那我就有必要威胁你。”
格雷厄姆一下子生气了。“在我浪费时间说给你听之前,”他冷冷地说,“你应该让我看看你的证件。到现在为止,我只有听莫勒和你自己说你是土耳其特工。我在这次旅行中已经犯了不少愚蠢的错误。我不打算再犯了。”
“拿什么来威胁?”格雷厄姆恶狠狠地问道,“死亡吗?那不是太荒谬了吗?”
“第三,”库维特利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想看看巴纳特和莫勒会采取什么行动。你说莫勒跟你都说了。好极了。我很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库维特利先生的笑容依旧:“不,格雷厄姆先生,我不会拿死亡来威胁你。我要指控你接受敌方特工的贿赂,破坏土耳其海军的装备工作,这就是我的威胁。你知道,格雷厄姆先生,对我来说,你必须立刻回到英国,而莫勒先生要求你不回英国,这两个要求是同等重要的。”
格雷厄姆的脸涨得通红:“第三个理由呢?”
格雷厄姆眼睛紧紧盯着他:“我明白了。这是一个温和的提醒:如果我被人说服去接受莫勒的建议,这样的威胁就仍然有效。是这样吗?”
“是的,我知道。”库维特利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去找你,有三个原因。”他举起了胖乎乎的手指,“第一,哈基上校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对他试图保护你的努力抱着消极的态度,于是他指示我,除非到必要时刻,我最好还是向你隐瞒我的真实身份。第二,哈基上校认为你隐瞒自己的感情的能力低下,所以他提出,如果我希望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继续隐瞒好了。”
格雷厄姆说话的口气带着一种故意的冒犯。库维特利站起身来。“我是土耳其人,格雷厄姆先生,”库维特利非常威严地说,“我爱我的国家。我曾经与‘加齐’一道为土耳其的自由而战斗。你能想象我会让一个人危及我们已经完成的伟大事业吗?我时刻准备为土耳其献出我的生命。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一些不那么令人讨厌的事情,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为什么要怀疑呢?”格雷厄姆问,心里有点恼火,“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知道巴纳特在船上之后不马上来找我。”接着,他又恶声恶气地说,“你不知道巴纳特上了船?”
他摆出了一副坚决的态度。他这个人看起来太可笑了,他的话与他的外表太不协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格雷厄姆一下子放下了戒备。他咧嘴一笑:“一点儿也不奇怪。你不用担心。我会严格按照你的指示去做。如果莫勒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见面的,我该怎么说?”
“你就没有怀疑我在回避他的问题吗?”他耸了耸肩,“我们总是存有不必要的戒备心。人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容易轻信他人。”
“你就实话实说。你来我的客舱的时候,很可能被人看见了。你可以说是我请你来的,我在你的客舱里留下了一张纸条。不过要记住,从此之后,我们不能再让人看见我们在私下谈话。我们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形式的交谈。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有一件事还得考虑一下——加林多太太。”
“他没有跟我讨论过这件事。”
“她怎么了?”
“是的,是这样。我对你说实话吧。在此之前你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觉得很是惊讶。那个法国人问我是哪家公司的,我只能说是帕扎尔公司的,因为我已经给你说过那家公司的名字。但是帕扎尔公司实际并不存在。他当然感到迷惑不解。我当时没让他问更多的问题,但我想之后他一定会与你讨论这件事的。”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之消失的,是格雷厄姆原先看作烟草商人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透出的愚蠢样。现在格雷厄姆看到的是一张表现出坚定意志的嘴,一双目光从容的棕色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正带着一种非常和善的轻蔑打量着他。
“她知道你的一些事。她的态度是什么?”
“莫勒说,你是一个土耳其特工,听从哈基上校的命令行事。是这样吗?”
“她认为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他脸红了,“我说我会带她一起去巴黎。”
“好了,我们可以轻松地交谈了。”库维特利在格雷厄姆的身边坐下,“格雷厄姆先生,我本想明天再向你作自我介绍。现在,我想莫勒先生已经帮我省去了这个麻烦。你知道我不是个烟草商,对吧?”
“到了巴黎之后呢?”
“当然可以。”
“她相信我会和她一起待上一段时间。”
“请允许我说法语,”库维特利先生打断了他的话,“可以吗?我的英语不是很好,呃?你的法语很好。这样我们更能明白彼此。”
“当然,你并不想这样做。”看他那副神情,就像一个教师对付一个难以对付的学生。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不,我没有这样想。”他慢吞吞地说,“跟你实话说吧,谈到要去巴黎,总是叫人愉快。特别是在你担心被人杀死的慌乱时刻……”
“这么说……”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你不用担心被人杀死了,嗯?”
库维特利划着了一根火柴,把火送向格雷厄姆。“哈勒教授是个很有趣的人,嗯?”他先后点着了格雷厄姆和自己的香烟,然后吹灭了火柴,“我客舱的两边都没人住。”
“是的,不一样了。”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心里没底。
“谢谢。”他拿了一支烟,“今晚早些时候,哈勒教授来看过我。”他说。这时他朝舱壁看了一眼,想起舱壁是很薄的。
库维特利摸摸自己的下巴。“另一方面,不要告诉她你改变主意了,那会很危险。”他想了想,说,“她可能做出轻率的举动——或许会生气。什么也不要对她说。如果她谈起巴黎,你就说你的计划还是照旧。你可以解释说,船靠码头之后你在热那亚有事要办,你会与她在火车上碰面。这样她就不会在上岸之前到处找你了。明白了?”
“抽支烟,格雷厄姆先生?”
“是的,明白。”
格雷厄姆坐了下来,正想开口说话,但被库维特利先生抢先了一步。
“她很漂亮,”库维特利先生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可惜你的事情太紧急了。不过,等你的事情完了,或许还可以回巴黎来。”他微微一笑。就像老师答应给表现好的学生一颗糖吃。
库维特利先生把铺位上的毯子铺平:“请坐。”
“我想是可能的。还有别的指示吗?”
格雷厄姆走进客舱。这间客舱与他的客舱一样狭小,里面空气也很闷。
库维特利先生抬起头,狡猾地望着他:“没有了。这就是全部了。但是我必须要求你继续装出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像我们的船离开比雷埃夫斯之后那样。如果莫勒先生发现你的举止有变,从而起了疑心,那就不好办了。”
库维特利眨眨眼,眼神游移不定:“谈一谈。噢,好的。请进。”
“我的举止?哦,是的,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膝盖变得非常虚软。他说:“我经常在想,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听到别人宣布自己被改判了缓刑,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一看到这个人,格雷厄姆的心不免一沉。这个一脸傻笑的脏兮兮的小个子男人竟然是派来保护他的安全的!但现在想转身回去,为时已晚。他于是说道:“库维特利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库维特利先生不无傲慢地笑了笑:“你感觉不错,嗯?”
“格雷厄姆先生!见到你真高兴。你有什么事吗?”
格雷厄姆摇摇头:“不,库维特利先生,我感觉不太好。我觉得很恶心,很累,我禁不住想,这一定是弄错了。”
他穿着一件红色羊毛旧晨衣,里面是一件法兰绒睡衣,头上是一圈灰白的头发。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上去好像刚才正躺在铺位上看书。他一脸茫然地盯着格雷厄姆看了一会儿,接着便露出了他惯有的笑容。
“弄错了?!没有的事。你不用担心。什么事也没有。去睡觉吧,我的朋友,到明天早上,你的感觉就会好多了。谁说弄错了?!”
库维特利开了门。
库维特利先生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