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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然后,转机来了。我大汗淋漓,床上很快湿透了,仿佛我在床上洗了个澡,康宁降临了。我可以自由呼吸了。我的头再也不疼。后来,当他们把我抬上一张躺椅,我从痛苦之中解脱出来,我觉得格外高兴。我的脑子似乎极为清醒。我就像初生的婴儿那样虚弱,有几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酒店后面的露台看河。汽艇忙碌往返。舢板数不胜数。大型汽船和海船溯河而上,颇有一个繁忙港口的气氛;你要是热衷旅行,看到最小、最破、最脏的不定期远洋货船,你不可能没有一阵颤栗和登船去到某一未知港口的渴望。清晨,暑热来临之前,这里一片明快;将近日暮,又是多姿多彩,充满即将来临的黑夜之影,显得有些不祥。我看着汽船缓缓上行,哗啦啦将锚链抛下,我看着三桅船静悄悄顺流而下。

疟疾显然发作得厉害,因为有几天,奎宁对我并无效用,就像疟疾患者通常所见,我的体温升得很高,用湿被单和冰袋都降不下来。我躺在那儿,气喘吁吁,无法入睡,脑子里满是怪异的佛塔,镀金大佛向我压来。那些带阳台的木头房间令所有声音都可怕地被我听见。一天早晨,我听到酒店的女经理,一位和蔼却又精明的女人,用她带喉音的德国腔对医生说:“我不能让他死在这儿,你知道的。你必须带他去医院。”医生答道:“好的。但还要等一两天。”“好吧,别太久了。”她说。

忘了是什么原因,我没能看王宫,但我不后悔,因为这样我就保留了一丝神秘,在所有的感受之中,这一感受你是最少能在曼谷找到的。它由一道长长的白墙围住,筑着奇怪的雉堞,样子就像一排莲芽。一道道门相隔一段距离而开,门口站着的卫兵身穿古怪的拿破仑式服装,他们一副如演歌剧的可爱样子,让你觉得他们随时都会引吭高歌。夜晚将临,白墙粉红剔透,然后,在它上方,暮色用其温柔的魅惑裹住了围墙的艳丽,一团杂乱之中,你看到王宫和寺院多姿多彩的屋顶,还有座座佛塔光彩熠熠的塔尖。你猜想有着装饰精美的宫门之宽敞庭院,在那里面,朝臣穿着素朴却又高贵的衣裳,正在致力机密事宜;你想象排列着修剪整齐的树木之道路,阴森宏伟的庙宇,镶金嵌玉的王廷,暗香浮动、幽黯凉爽的宫室,里面随意堆满传说中的东方宝物。

酒店面河。我的房间是长列客房之一,很黑,两边都有阳台;微风吹过,但很气闷。餐厅很大很暗,为了凉爽的缘故,窗户都关上了。侍者是些沉默的中国人。不知为什么,淡而无味的东方食物令我恶心。曼谷热得受不了。寺院的艳丽令我难受与头疼,它们奇异的装饰让我不适。一切看上去都太亮,街上的人群令我疲倦,不停的喧嚣让我的神经受不了。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我说不准是身体还是精神有问题(我很怀疑艺术家的感受,我常常服用一小片肝丸来消除一系列强烈而阴郁的念头),为了息事宁人,我量了一下体温。一百零五度,我吓了一跳。我不敢相信,又量了一遍;还是一百零五度。内心再怎么苦恼,也惹不出这样的毛病。我上床躺下,叫人请医生来。他告诉我可能得了疟疾,抽了点血去化验;然后他返来说,毫无疑问,并给了我奎宁。我随后想起,我的暹罗下行之旅快要结束时,那位驿站的站长坚持要我住他家。他给我他最好的卧房,并且非常希望我睡他那张从曼谷远道而来、漆得光亮的欧式松木大床,而我不好说他那张床没蚊帐,我宁愿睡自己带蚊帐的小行军床。疟蚊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时机。

因为除了看河与坐在椅子上养病之外无事可做,我编了一则童话。以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