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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庄稼怎么了?

承认不懂并不丢人。我自己不懂的事情也很多。我不知道钢的沸点是多少,不知道怎么做油面酱,也不知道是谁画了《伯沙撒王的盛宴》(4)。像我这种到了洞穿世事的年龄的人,已经不再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你们也该如此,尤其在一档农业节目里。

然而周一是个潮湿寒冷的天气。我气疯了。对各位而言,天气预报不准也没关系,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取消烧烤到屋里待着。但对农民来说这可是要命的事啊。所以我恳请英国的气象部门:要是你们不懂,或者暂时无法预测天气,直接承认就好了。毕竟到大西洋上收集天气资料的飞行员们都被封在家里学做面包呢。

第二天我给附近的农场主们打电话,说我快要犯心脏病了。结果他们的意见出奇地一致。不管怎样我都要接受现实,因为这就是农业。他们还说我要有耐心。这怎么可能?我的DNA里没这一段。这就好比让尼古拉斯·维切尔去当摩洛哥笼斗士一样不切实际。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精确的天气预报,所以周日晚上我就坐在电视机前看BBC的《乡村档案》节目。到了下周天气环节,天气预报员说,未来几天将迎来高气压,预计天气会持续晴朗,气温20多摄氏度,风和日丽。

但不大一会儿我就平静下来,心率降到了每分钟百万来次。然而这天的天气和早上预报的截然相反。天空灰蒙蒙的,沉闷压抑,就像上帝把整个英国装进了一个特百惠盒子。于是,我搓了一把油菜籽放在我花500英镑买来的湿度测量计上,而后屏住呼吸。终于,结果出来了,7.2%。好极了。可以收割了。

这表示在油菜收割之前我得租一个车队把大麦拉出去,还得租一台联合收割机,同时预定摄制团队记录整个过程,给我为亚马逊公司制作的电视节目积累点素材。最后一点在其他农场主身上可能比较少见。

别高兴得太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意外。果然,我买的拖车是液压制动器,而我的兰博基尼拖拉机是气压制动。后边什么都不拉时,走走停停已经够难为人了,倘若拉上12吨粮食,上路十有八九得出问题,况且这也是违法的。不得已我只好又租了一辆气压制动的拖车,等待天气合适的时候再重新开始。

随后的问题还多着呢。年初我的土地经纪人问我打算把收的粮食储存在哪里时,我说放到桶里。从他一脸错愕的表情我推断这个答案可能不太理想。于是我又犹犹豫豫地说:“要不放浴缸里?”这当然也不对。存粮食当然得要谷仓啊—于是我就建了一座。在我看来,新谷仓已经大得离谱了,在里面造飞艇都觉得宽敞,可土地经纪人过来一看,说这只够储存油菜籽的。

5分钟后我得到消息,说这一年我可能白忙活了。联合收割机上的电脑能评估作物产量。若是放在好年景,6亩地起码能收1.5吨油菜籽,可现在电脑显示我只能收800公斤。我对结果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可怎么着也不能这么绝望吧,而且看样子这还没绝望到底。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说油菜籽的水分含量高于9%或低于6%都是不宜收割的。所以如果下雨或者不下雨、天晴或者不晴,你都得等。太干的油菜籽,收购商是不要的,因为出油率太低。太湿也不行,还得花钱脱水。

我的工作是在地边等着收割机顶上的频闪灯开始闪烁,那意味着它的料斗已经装了80%。这时我便开着拖车与收割机并排行驶,一台风扇会将油菜籽通过一根导管吹进拖车。

这种自我满足的感觉持续了挺久,直到有一天,我的拖拉机司机卡莱布用一种强效除草剂把我的油菜全给毒死了。他说这是必要的正常操作。油菜不死是没办法收割的。谁知道这是什么鬼道理?

我要做的就是和收割机保持相同的速度。听着很简单对不对?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你得顾着前面,保持直线行驶,还得顾着后面,保证种子安安稳稳地落到拖车里。这得眼睛长在脑袋两侧的人才能做到啊,像鸽子那样。可惜我没这个天赋,所以头几分钟,大部分种子刚被收割就被大地母亲吃了回扣。

收获的日子慢慢近了,我的土地经纪人提醒说,虽然我在化肥、农药上下了血本,但今年的粮食产量依然会很可怜。可天真是我这人的天赋,给了我莫名的底气,每天散步的时候,我总是喜滋滋地望着我的大麦田、小麦地,还有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心里想着:“嘿,这庄稼长得可真争气啊。”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直干到天黑。第二天,露水刚刚蒸发,油菜籽水分含量恢复到达标状态时,我们又开始干了起来。直到当晚我的新谷仓里已经堆出一座黑色的小山。那其中一半是油菜籽,一半是地蜈蚣。当然,榨油之前这些小东西会被过滤干净的。希望如此吧。

所以,要是非得感谢谁让我们在2020年没被饿死的话,那就跪下来感谢孟山都(3)吧。幸亏有他们的除草剂,我还能有口饭吃。既然说到感恩,咱们也别忘了先正达、拜耳和巴斯夫。没有它们,我们哪儿来的化肥和杀虫剂啊。今年你的餐桌上还能有面包,靠的是它们,而不是上帝。

接下来,最令人心碎的时刻到了。英国脱欧害惨了我的大麦。因为谁都不知道国际市场到年底会发生什么变化,于是乎便出现了跟风销售潮。大家都想在国门关上之前把大麦卖到欧洲去。所以,不仅要感谢上帝让产量下降了20%,还要感谢那些扬言要“夺回控制权”的大聪明,成功地让价格也跌了下来。

今年上帝又不给力。不,实际上为了让我颗粒无收,过去这9个月他可一天都没闲着。他让我们体验了进入21世纪以来雨水最多的夏季,有记录以来最潮湿的二月,最干旱的五月,还有1988年以来最冷的七月。他把我的粮食先烘干再冷冻,然后用水泡完一遍又泡一遍。

所以我才窝在曼彻斯特写这些东西啊。要想讨生计,农民必须全面发展,像我。稍后我还要去参加新一期《谁想成为百万富翁》节目的录制。我担心又要喧宾夺主,搞得参赛选手围着我问东问西。

我小时候上的是英国圣公会开办的小学。学校位于唐克斯特郊外的一个采矿村。每年九月,我们都会被人押到教堂去感谢上帝让我们喜获丰收。可当我坐在那里,盯着圣坛上装满了蔬菜和玉米穗儿的篮子时,我总是禁不住想:“这关上帝什么事啊?那些东西全是特恩布尔先生种出来的呀。”特恩布尔先生是我们当地的农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