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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的尚格云顿羊们剪羊毛

这工夫,其他羊忽然不乐意跟我这个看上去没安好心又站都站不稳的胖子待在同一个围栏里了。它们纷纷跳了出去。我都看呆了,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助跑的空间,却能一下子跳过将近1米高的围栏。说真的,羊的垂直起降功夫比鹞式飞机还要厉害啊。

第一步是先抓住一只羊,把它放倒在地,四脚朝天,而后倒抓住两条前腿,让它屁股着地拖进剪毛区。这可没那么容易,因为羊不喜欢四脚朝天,更不喜欢屁股着地被人倒拖着走。而且它们好像力大无穷。你能想象把尚格·云顿(1)倒拖进理发店,强行剪掉他的胭脂鱼发型(2)吗?不管你怎么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都没用。我被羊拱翻在地,挨了几蹄子,刚爬起来又被拱翻。专业剪毛工建议我先抓住羊的下巴,放倒它之前先让它首尾靠拢,也就是把脑袋往尾巴的方向扭。我试了试,挨了一蹄子,又摔了一跤。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逮着了一只羊,拖到剪毛的地方摆好了姿势。剪毛工说我得用大腿紧紧夹住羊的一条后腿,然后再去拿羊毛剪。

我请了两个剪毛工,不过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我也必须亲自上阵。把所有的羊都赶进围栏后,我们就开始干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吓人的东西。想象一下加拿大原木厂上使用的那种圆盘锯的齿轮箱内部,再想象一下拿着这么一个嗡嗡叫的玩意儿去剃尚格·云顿的头发。可想而知,结局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羊死,就是我亡。

你大概以为我给它们剪了毛之后,它们定会对我感恩戴德了吧,你想多了。头一只被剪了毛的绵羊回头看了一眼我亲自搭的简易理发站,便放开蹄子一头扎进了荆棘丛。它在里面扭来扭去,直到缠得结结实实才安生下来。为了把它解救出来,我几乎搭上了两条胳膊、两条腿,害得我差点失血性休克。等我终于把它救出来时,其他羊已经又钻过电篱笆,跑到隔壁的大麦田里去了。

“干吧!”看热闹的那帮家伙说。你们当我傻吗?拆弹专家可不会随便从街上拎一个人过去帮他拆炸弹。正给小姑娘做手术的眼科医生也不会邀请病人她爸爸上去划两刀过过手瘾。羊毛剪振得我手指头发麻,我感觉自己像拎着一把随时可能失控的锋利电锯。算了,我不想逞能,遂放下羊毛剪,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可是羊毛不剪也不行。大热的夏天,那么厚的毛皮大衣裹在身上,运气好的羊热死,运气不好的,身上生满蛆虫,被活活吃掉。

专家们开始忙活起来。他们不到两分钟就能把一只羊剃成圆寸。我被分配了一项稍微简单的工作—把剪下的羊毛卷起来,塞进羊毛袋。刚才我说简单是吧,其实我的意思是恶心。因为把羊毛卷起来之前,得先清理上面的羊粪球。用手。你得跪下来把那些像黑珍珠一样的干粪球一个一个从羊毛上拣出来。要是你心急揪下了太多的羊毛,保准会有人嗷嗷吼你。开玩笑,那可都是钱啊。照目前的市价,起码值1便士。

因为疫情,羊毛无法出口中国,本地制造地毯又所需寥寥,所以我这些北方杂交羊每一只剪下的羊毛只能卖大约……30便士。也就是说每只羊我还得倒贴1.2英镑。现在你该明白我这农场为啥叫“不足道”了吧?

剪完羊毛,我们就得把这75只秃羊和145只依旧毛茸茸的小羊羔赶到农场另一头的新牧场上。为了让这些羊排好队,我们动用了两条牧羊犬,而且我还被派到羊群最前头,并严令我不得让任何一只羊超过我。

头一个问题是,往年满世界跑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剪毛工,今年被新冠疫情挡在了外面,所以熟练工人的报酬涨了不少。初步估计每只羊要1.5英镑的人工费。而眼下一只羊剪下的羊毛能卖几个钱呢?

我很想说我领着它们走了100米,可实际上只走了20多米它们就罔顾队形,跑到大麦田里吃下午茶去了。我站在原地揉飞进眼睛里的花粉。有个老乡提醒我不要揉,越揉越糟糕。我忽然意识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牧羊人,而且很可能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牧羊人。

上个星期,到了该剪羊毛的时候。你们可能以为我剪羊毛是为了卖钱。哈,格局小啦。

好在结局还算柳暗花明。我本来在盖房子,有一天我注意到工人们在往墙体空腔中填充玻璃纤维。

它们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它们知道,经过连续9个月恶劣天气的洗礼,大麦的利润空间已经被压缩到极致,所以它们只要随便吃上几口,就能起到雪上加霜的效果。这群羊崽子巴不得我破产才好。另一个原因是它们很清楚,大麦这东西,吃多了是会死羊的,这也是它们活着的主要目标。能死多惨死多惨。要是羊会操纵机械,它们肯定羊手一台日本大马力摩托车。

用羊毛效果更好。羊毛导热系数低,能防止热量损失,还能有效阻燃,另外它吸附水汽的功效几乎胜过其他一切材质,因为它的本质是蛋白质。最后它还能通过一种叫作化学吸附的方式净化空气。

一周前,我把它们赶到了一片长满嫩草的牧场。从那里不仅能远眺科茨沃尔德,连更远处的切尔特恩都望得见。这里简直是羊的天堂,可每一天,无一例外,它们会集体穿过电篱笆,跑到隔壁一点也不鲜美多汁的春大麦田里。

所以,既然卖羊毛挣不了仨瓜俩枣,我就干脆拿它们填墙做保温层,省得再花高价买那些人造材料。不卖钱但能省钱,我终归是赚了。说不定格蕾塔·桑伯格还会给我寄一封表扬信呢。

我最近才突然体会到,我那群羊就像一帮长了毛的青少年。它们傻乎乎地去冒各种险,又装作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它们故意跟人过不去,个个都是偏执狂,粗鲁无礼,天天净想着搞让人大翻白眼的破坏。我表示理解。毕竟在我十五六岁的年龄,路过一个灭火器都会手闲把它给打开,跟这群羊一个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