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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电视竞赛节目的女孩

走到房间里,能看得出这是属于一位女性的公寓。

“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里没有男人的痕迹,也没有小孩。

她有一对温柔的双眸,眼里仿佛升腾起雾气。

一切是那么显而易见。

“我的天哪。”

当他们看到这位之前还被称作是艾比·邓巴的女人时,他们已经知道她曾经非常美丽。他们知道她曾有一头靓丽的秀发,衣着光鲜,从各个角度看都魅力十足——她和迈克尔曾经是那么有爱的一对,也曾忠贞不二,但她毕竟不是彭妮,她俩一点儿也不像。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他们从海上的帆船依次看到悉尼大桥。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不用,谢谢。”

在左手边你可以看到那些一直锲而不舍地跑步的家伙:

“喝茶?还是喝咖啡?”

在右手边你可以看到悉尼歌剧院。

是的,她的瞳仁是灰色的,并且熠熠生辉。

在电梯里,他不断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他紧张得要命,担心自己会立马吐出来,但走到走廊里的时候,他感觉好一些了。走廊的墙壁都是白色的,有深蓝色的花边。走廊尽头是你能想象出的这座城市最壮观的风景。到处都被水环绕着——咸咸的那种——天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的头发像电视里的模特一样炫目——她的波波头足以让你失魂落魄,她身上明显还带着过去的影子——那个像小牛犊一般的瘦弱的小姑娘。

他按下了一百八十二号的门铃。

“有没有牛奶和曲奇饼干呢?”凯丽问道,她试图活跃气氛。她模仿起了艾比的语气,她觉得自己似乎必须这么做。

“正是如此!”她又紧紧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你看,我跟你说过,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嘿,小家伙。”女人——年长的艾比——微笑起来,连她的裤子都看起来完美无瑕,除此之外,她还穿着一件极其贵重的衬衫,“我喜欢你,但最好还是保持安静。”

“我觉得这应该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穿衬衫的样子。”他说。

当克莱给我讲起这些的时候,他提起了那件最有意思的事。

“如果是我住在这样的地方,”她说,“我的名字也不会被列进电话簿里的。”

他说,当时电视开着,房间里传来电视竞赛节目的吵闹声。他知道艾比以前喜欢看《太空仙女恋》,看来现在喜好变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节目,但是主持人正在介绍选手,其中有一位叫史蒂夫,他是一名程序员,他的业余爱好是滑翔伞和网球,还热爱户外运动和阅读。

她在门口的电子蜂鸣器旁抱住了他。

然后,他们都坐了下来,凯丽也安静下来,他们寒暄了一会儿,聊了聊学校和工作,还有凯丽当骑师学徒的事,但是主要都是克莱在讲。艾比聊起了克莱的父亲,说他曾经是个无比美好的男孩,他会牵着那条狗在整个羽毛镇散步。

像往常一样,她穿着牛仔裤——磨损得很破旧的牛仔裤。她的法兰绒衬衫也已经开始褪色。她还穿了一件黑色夹克衫,向外敞开,没有拉拉链。

“月亮。”凯丽·诺瓦克安静地说,声音小到几乎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

“看你这个样子!”

克莱和艾比都微笑起来。

“看什么?”

等到凯丽又开始高声说话时,她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后来再婚了吗?”

即便是这样,他依然一动不动。

艾比说:“这样聊就好多了。哦,是的,我又结婚了。”

她把一只手伸进他的臂弯,与他胳膊挽着胳膊,就好像曾经的迈克尔和艾比一样。

克莱看着凯丽,心想,谢天谢地,多亏你在这儿。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要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晃瞎了。这个地方光线真好!阳光直接照进房间里来,洒在现代主义风格的沙发上,洒在恨不得有一英里长的大烤箱上,甚至洒在咖啡机上,照得那机器就好像圣物一般——但他可以看得出这里并没有钢琴。又一次,他看出她拥有全部却又一无所有。他感到血往上涌,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

“快点儿啊,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至于艾比,她的目光投向远方,慢慢品尝着自己的那杯咖啡。

“没有。”

“哦,是的,我又结了婚——两次。”她迫不及待地说,“到这儿来,我想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别怕,我又不会咬人。”他略有犹豫,因为她正领着他走到卧室里去。“在这儿——”

“这座楼好像一直插入了天堂。”凯丽说。像往常一样,她的头发四处蓬开。她那血色的雀斑也显得紧张不安。“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来这儿是对的——因为床的另一边,在墙上的一小块空隙里,有一样东西击沉了他的心脏,又让它慢慢从胸腔中升起来:

她的房子是一个巨大的钢筋水泥混合体,拥有好几个窗子——像是资本家的风格——几周之后,八月的一个下午(凯丽的又一个休息日),他们去了一趟那里。他们就这样站在了大楼令人生畏的阴影里。

那是一件很柔软很简单的东西,被放在一个粗制滥造的银色画框里:

她住在一个相当豪华的公寓区。

一张艾比双手的速写。

“克莱·邓巴。”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却直接站到了他们中间。他什么都没问,就这么直接说出了克莱的全名。

画得像树枝一样,但又很温柔。

“这是凯丽,”克莱说,“我是克莱——”帕特里克·汉利向他身前迈近了一步。

就像树枝一样,但是很纤柔,可以把头倚在上面。

不管怎么说,气氛变得稍微友好了一些,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她说:“我估计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才十七岁。”克莱第一次仔细看着她,看到在表象之下,她拥有另一种美。

他好好看了看克莱,克莱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克莱能看得出他神色变化的那一瞬间。帕特里克应该是想起了迈克尔,那个男人不仅仅是艾比的前夫,也是曾经经常陪她在这座镇子漫步的男孩。

“谢谢你给我看这个。”他这样说着。艾比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她并不知道克莱和彭妮的故事,不知道五个兄弟引发的吵闹与混乱,也不知道和钢琴有关的斗争,更不知道那件与死亡有关的事。她只知道面前站着这个男孩,她决定从他身上了解一切。

“你找我的妹妹到底想干什么?”

“我该怎么跟你讲呢,克莱?”她站在男孩女孩之间,“我本可以告诉你我有多内疚,我当时是个怎样的傻瓜——但是你已经出现在这里,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这时她转过头去看着凯丽,“这个男孩的确很漂亮,不是吗?”

克莱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他提出的问题又碰上另一个问题:

当然,凯丽回望了她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克莱身上。她的那些小雀斑不再躁动不安。她扬起一个如同海水般深邃的微笑。毫无疑问,她说:“当然了。”

帕特里克·汉利一动不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比·汉利说。她的语气中有遗憾,但是没有自怨自艾。“我想,离开了你爸爸,”她继续解释道,“实际上是我犯下的最美好的错误。”

“哇!”凯丽·诺瓦克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看看那撇八字胡,多浓密啊!”

在这之后,他们还是喝了茶,因为实在没法拒绝。艾比又喝了几杯咖啡,告诉了他们一些她曾经的故事;她曾在一家大银行工作。

他有一头深色头发,穿着黑色T恤,嘴巴上仿佛用小胡子搭起了一座拱桥。

“一切都像蝙蝠粪便一样冗长又无聊。”她说。克莱感觉到一阵剧痛。

他们站在墙边观察着他。

他说:“我的两个哥哥以前也这么形容——他们会这么形容马修喜欢看的那些电影。”

还在门口,他就马上认出了他们。

她周身的雾气似乎更浓郁了些。

那座房子立在街角,在一个死胡同的右边。

“你总共有几个兄弟?”

他们穿过了一片田野,一条自行车道。

“我们一共五个人。”他对她讲,“算上阿喀琉斯,还有五只宠物。”

他们先乘了火车,然后转了大巴。

“阿喀琉斯?”

那时已经是七月了,在一个星期天,她获准休息一天。

“那头骡子。”

“看起来我们得去看看了。”她说着,然后找出了电话登记的地址,“恩斯特路,伊登索尔公园。”

“骡子?”

他们交替给这些人打电话,那一次轮到凯丽,她打的是第二个和第四个。她强迫克莱打了第一个电话。他们都把脑袋紧贴在听筒上听对方讲话,他的语气颇为疑虑,他们判断就是他了。其他人全都一口否定。凯丽说他们正在寻找一位女士,她来自一个叫羽毛镇的地方,但那一边却挂断了电话。

他渐渐放松下来,凯丽坦率地说:“你肯定没见过这样一家子。”也许艾比被这种话伤到了——因为这是她未曾拥有的生活,也许再这样说下去会出些什么差错,所以他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没有谈论彭妮与迈克尔的事。最后,艾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说:“什么?找谁?艾比?”

她满怀欢喜地对他们说:“瞧瞧你们这两个孩子。”

他的名字叫作帕特里克·汉利。

她摇了摇头,大笑起来,仿佛在嘲笑自己:你们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和他。

第四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她肯定这样想了——他能看得出来,但并没有点破。

因为没有人的名字首字母是“A”,所以他们决定给这几位都打一遍电话,希望至少能有机会碰到她的哪个亲戚。

她说:“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克莱。”

发生电话簿事件的那天,他们顺着联系表上的顺序挨个儿给那几个名叫汉利的人打了电话。

她起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采矿工》。

他们几乎像是兄弟一样爱着对方。

书皮泛白,烫金的花体字,因为有些年份了,书脊已经开裂,但没有散架。窗户外的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她打开厨房的灯,从水壶边的墙上取下一把刀。

那个男孩眼睛里会冒出火苗。

在桌子上,她很轻柔地对着书的内侧切了一刀——是精准地沿着书脊切的——为了把第一页纸取下来:带着作者介绍的那一页。然后她合上书,把它递给了克莱。

眼神澄澈的凯丽·诺瓦克。

至于那页纸,她给他们看了一眼。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一页我留下了。”然后又说:“爱,爱,爱,是吧?”但语气并不轻率,反而有些恋恋不舍。“我想我一直都心知肚明,你们懂的——我一直都知道它并不属于我。”

那个女孩善良美丽,有一对绿色的眼睛。

他们离开的时候,她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他们一起站在电梯口。克莱靠近了一步,想要和她握手,但是她拒绝了,她说:“来吧,给我个拥抱就好。”

可以肯定地说,他们确实相爱,在屋顶上、公园里甚至是在墓园里,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爱。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他们一起走过赛马区的大街小巷,他们有肌肤接触,但却从来没有亲吻过。

被她拥在怀里的感觉很奇特。

他怎么能觉得自己理应配得上这种爱呢?

她比看起来的样子还要更柔软,更温热。

他不应该像这样坠入爱河。

他永远也没法解释自己有多么感激,既是因为这本书,也是因为她温暖的双臂。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交集。在电梯即将下行的时候,他透过电梯门缝往外看了最后一眼,而在快要关上的电梯门的另一边,她露出一个微笑。

在过去,在他们的友谊之花绽放的那一年,凯丽和克莱的生活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很轻松的,他们积极向上地生活着,形影不离。即便如此,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片段,让他停下来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