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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体艺术家

罗里和我坐在桌子的同一边。

这一次的事件是,他偷偷溜进理科班教员的休息室,偷走了老师们用的三明治机。“反正他们在那儿也吃得够多的了!”他这样解释道,“我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呢!”

克劳迪娅·柯克比和霍兰德夫人坐在另一边。

当时,我们正坐在校长的办公室里。

柯克比女士穿了一个套装,上身是浅蓝色的衬衫。至于霍兰德夫人穿的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那一头向后梳得光溜溜的银灰色头发,以及她眼角柔和的鱼尾纹和左胸口袋上的胸针。那是一朵法兰绒材质的花,是学校的校徽。

罗里最后一次被停课之后,我带他去了我上班的地方,我跟我的老板打好了招呼,给罗里三天时间对付地毯和地板,有一件事显而易见——他对工作这件事并没有特别抵触。每天工作结束之后他甚至会感到失落。最后,他终于彻底离开了学校。我当时几乎在恳求他们让他离开。

“然后呢?”我问。

我当时应该意识到我对他真是太和气了。

“然后呢,呃,什么然后呢?”她问道。

“跑得再快一点,”我说,“再快一点啊,克莱,这个时候利德尔或者巴德他们会怎么做?”

(这可不是我料想中的答案。)

我站在他身旁继续催促他。

“他这一次是不是要被彻底赶出学校了?”

但是克莱并不买账。

“呃,我,呃,不确定是不是要——”

我们以为是缺少肾上腺素的刺激,也就是动力突然变得不足了。拿下了全国冠军后,他还能再达成什么更高的成就呢?专业选手的赛季要等好几个月之后才开始,难怪最近他懒洋洋的。

我打断了她。“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他罪有应得。”

他跑得更猛了,但却没有跑得更快。

罗里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满溢着快乐的神情。“我还坐在这儿呢!”

是每个跑步运动员最害怕遇到的困境:

“看看他这个样子。”我说,于是她们都看向他,“衣服下摆露在外面,一脸轻蔑的表情。你们觉得他会有一丝一毫在乎这些后果吗?他看起来像是会后悔——”

但当我开始给他计时之后,却遇到了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一丝一毫?”现在轮到罗里插嘴了,“后悔?见鬼了,马修,你怎么不干脆拿出字典来照着念?”

整个冬天,我们都很执着,在博恩巴洛公园跑步,跑过一条条街道后,我回到厨房里泡咖啡,克莱爬到屋顶上。

霍兰德夫人明白了。她知道我并不蠢。“说实话,呃,去年我们本可以请你来当我们十二年级生的助教的,马修。你看起来总是对学校不怎么感兴趣,但其实你是有兴趣的,对吗?”

某些很悲伤的事,但主要是冲着我来的。

“嘿,我们现在应该讨论我的问题吧。”

在跑步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慢慢袭来。

“闭嘴,罗里。”说话的是克劳迪娅·柯克比。

我说:“你知道的。”这个时候连咽口唾沫都很困难,她的衬衫里仿佛依然有着惊涛骇浪。“上次给我讲这些的,还是我们的爸爸。”

“这样,这就好多了。”罗里还嘴道,“态度坚定。”此刻他也态度坚定地望向某个部位。她拉紧了自己的外套。

我必须要有点反应。

“不要这样。”我说。

她这个时候只需要冲我眨一眨眼就够了,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我也因此心怀感激——她开始逐字逐句引用某人的名言,很快就迈步走到了一边。然后,她自己也坐在了一张课桌上。

“什么?”

“跟你讲实话,”她说,“每天这里都会发生很多更糟糕的事,但是对于罗里而言,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是我们这一边的,她正试图将这一点传达给我。“我不是给他找借口,而是他确实受到了伤害——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就在这一瞬间,她击中了我的心房。“我说的是正确的呢,还是正确的呢?”

“你知道的。”我转过去面对着霍兰德夫人。那天下午我专门提前收工回家,刮干净了胡子,穿得整整齐齐,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丝毫倦意,“如果你这次不把他开除,我就要从这张桌子上跳过去,撕掉你那校长的徽章,挂到我身上,然后亲自把这个小兔崽子开除!”

她的掌心温热,手指纤长。

罗里激动万分,差点就鼓起掌来。

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

克劳迪娅·柯克比阴沉地点了点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不再开口讲话,而是沉默不语、无所顾忌地伸出手——就是因为这个,我一下子爱上了她。

校长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徽章。“呃,我,呃,并不确定——”

我怎么可能拒绝这种诱惑?

“照做就行了!”罗里大喊道。

一整桌子的见鬼的阴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确实照做了。

常见的青少年才会画的微妙图案:

她按照程序填写了所有的书面材料,也提出了可以选择周围其他学校的建议,但我说我们不需要那些,他要去工作。我们握了握手,就是这样了,我们把她们都甩在了身后。

我坐在一张满是涂鸦的课桌上。

快回到停车场时,我又跑了回去。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再见到克劳迪娅·柯克比?我敲了敲门,重新进入那个房间,她们两个都还在屋子里,还在继续交谈着。

她拿起了那些作业。她温柔地笑着,那笑容让人安心。“马修,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柯克比女士,霍兰德夫人,我要向你们道歉,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有——谢了。”这样做很疯狂,我开始流汗。她脸上流露出了真诚的怜悯,我看着她那一身套装,那副金色的耳环,以及小小的圆环反射出的金光。“还有——很抱歉现在才问这些,但是我之前一直都纠结于罗里的状况——都还没来得及问亨利和克莱的表现怎么样。”

她要好好教训我一顿了!

霍兰德夫人示意柯克比女士回答。

“不是的!我——”

“马修,他们表现得不错。”她站了起来,“他们都是好孩子。”她微笑起来,眼睛一眨不眨。

“你是说,这是她的错?”

“信不信由你,”我向门口点了点头,“外面的那个也是。”

“她当然应该气恼。”我这样说着,但很快便开始不知所措。我逐渐迷失在她奶油色的衬衫里,迷失在衬衫带起的波浪和涟漪里。“我的意思是说,毕竟,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一件衬衣也能具备涨潮退潮的能力吗?“居然能在同一时刻转过身来——”这句话脱口而出,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我犯了多明显的错误!

“我懂的。”

“听着,说实话,”她继续说,“我觉得那个老师也稍微有点反应过度了,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容忍类似事件的发生。”

我懂的。

我站在那里,闭上眼睛。

她说我懂的,这句话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仿佛都伴随在我左右。我走出了门,仿佛听到了这句话的回音。我多希望她也能走出来。我身体前倾,肩膀差点撞到墙上,但是我只听到了罗里的叫唤声。

她说的话很有诗意。

“喂,”他说,“你到底还来不来了?”

“好吧,很明显,”柯克比女士解释道,“他从乔·莱昂内洛的午餐盒里抢走了他带来的那些葡萄,并把它们往白色的写字板上砸了过去。而她刚好写完字向后转,于是被砸到了。葡萄汁顺着她的衬衣前摆流了下来。”

我走到车旁,他问道:“能让我开车吗?”

这一次,问题在于一位新来的老师——另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罗里拿她当了靶子。

我说:“你想都别想。”

这一次,她的头发更短了,她戴了一对非常漂亮的耳环,看起来就像是一对轻巧的弓箭。银色的耳环微微地悬在耳垂上。她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作业,墙上的海报仍旧是上次见到的样子。

这周快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工作。

我又一次和克劳迪娅·柯克比见了面。

***

六月到了,说真的,不开玩笑,我觉得阿喀琉斯比罗里还要聪明,因为罗里又一次被停学了。他一点点走到了被开除的边缘。他的雄心壮志正在得到回报。

冬天结束,春天来到。

我们微笑起来,克莱说了句:“你还记得拼错的‘任何人’吗?”

克莱的跑步速度还是很慢。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发生了一件事。

那辆拖车已经不见了,但是那个棚屋还留在原地苟延残喘。

自从罗里找到一份汽车钣金工的工作之后,他就对喝酒这项事业格外上心。同时,他开始与身边的各种女孩约会,他总是很快和她们搭上话,然后又和她们分手。他谈到了很多女生的名字以及对她们的观察,我记得有一个叫帕姆的女孩,她一头金发,有很严重的口臭。

有一次,我们跑到了埃普索姆路,斯维尼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见鬼,”亨利说,“你跟她说了吗?”

太阳从我们的后背慢慢爬上天空。

“是啊,”罗里说,“她直接扇了我一巴掌,然后甩了我,还问我要了一颗薄荷糖。好吧,可能不是这个顺序。”

每天早上,天都亮得越来越晚。

早上的时候他会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发生这件事时已经是十月中旬某个星期天了。那天,克莱和我正要跑到博恩巴洛公园去,却看见罗里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那个冬天,我们经常跑到墓园里去。

“老天,看看你这副样子。”

它知道这是它需要的那个男孩。

“是啊,说得不错,马修。谢了。你们两个混蛋要到哪里去?”

它知道这是个邓巴家的男孩。

这就是典型的罗里的作风:

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就是这头骡子绝对不蠢——阿喀琉斯总能洞察一切。

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被啤酒浸泡过的夹克衫,但能毫不费力地跟上我们——也经常跟我们一起去博恩巴洛公园。

也许看出来了,也许没有。

旭日东升,黎明的曙光掠过整个看台。

它能看出他口袋里装了什么吗?

我们先一起跑了第一个四百米。

“没关系的,”他对它讲,“已经结束了——”但是克莱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停歇。汤米无视了他的建议,又拿着装糖的大碗走了出来,阿喀琉斯舔了个干干净净——鼻孔周围都沾满了白糖结晶。骡子一直注视着克莱。

我对克莱说:“埃里克·利德尔。”

不,这一次,克莱走了过去,那个晾衣夹紧紧贴在他的大腿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它一起站在那里,然后缓缓伸出手,让不停旋转的晾衣绳停了下来。接着他把另一只手更缓慢地伸了出去,放在了骡子的脸上,放在了那张干枯、仿佛随时都能破裂的灌木丛般的脸上。

罗里咧嘴笑起来。

还不行。

那是一种下流的傻笑。

但克莱告诉他不可以这么做。

跑到第二圈时,他钻进了树丛中。

“那个装糖的大碗呢?”汤米问克莱。

他得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又一次,半夜刮起了南风,狂风吹过街道和整个郊区。它一并带来了火车的声音。我很确定这是让骡子叫个不停的原因,它简直没法停下来。即便是汤米跑到它身边,阿喀琉斯也只是把他甩开,它以四十五度角仰天嘶叫着,在他们的头顶上,晾衣绳正疯狂地旋转着。

跑到第四圈时,他直接睡着了。

阿喀琉斯最后一次这样嘶叫是在五月,汤米终于受不了了。他悉心照顾每一只动物,对它们每一个都很好,而且对阿喀琉斯格外好,我们还给它带来了更多的麦粒、稻草,从赛马区给它捡胡萝卜回来。当罗里问我们谁把最后一个苹果吃掉了的时候,他很清楚是我们把苹果喂给骡子了。

但是在跑最后一个四百米之前,罗里似乎快要清醒过来了。他看了看克莱,又看了看我。他轻蔑地摇了摇头。

汤米和它面对面站着,他伸出双手,阿喀琉斯把头埋了进去,伸出舌头舔舐糖块——它把每个角落都舔得干干净净。

在如同火焰一般鲜红的跑道上,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啊,我知道。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傻笑。

你刚才可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啊。

“你错了,”他说,他的眼睛瞥向克莱,但是这一轮的攻击显然是冲着我来的,“马修,”他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你肯定知道为什么这一套不管用。”他看起来已经做好了过来把我摇醒的准备。“来啊,马修,仔细想想。去他的浪漫的想法。他拿下了全国冠军——该死的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在乎这个,一点都不在乎。”

嗨,克莱。

但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嘿,阿喀琉斯。

为什么是罗里看清了这一切,并且从此改变了邓巴家的历史呢?

“好的,”他说,“我准备好了。”克莱把糖倒了出来,倒满了汤米的掌心。我之前见过类似的画面,阿喀琉斯也见过。有那么一瞬间,它停止了叫喊,看着他们,并缓缓地走了过来。它十分顽固,但看起来又明显很开心。

“你看看他!”他说。

“来,”他坚定地说,“把手伸过来捧住。”他们站在门廊的旧沙发旁,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只能勉强看清那头骡子。汤米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

我看了过去。

克莱看着它,一动不动。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但汤米等不了了。我们其他人都走了过来,这骡子依然继续放声嘶叫着,最后是克莱把糖块拿了出来。他把糖罐的盖子打开,连同插在里面的小勺一起端走,并和汤米一起走到后院里。

“他不想要这些——这些美好的东西。”他又对克莱说:“这是你想要的吗,小家伙?”

汤米疯狂地一遍又一遍推搡着他,直到他终于站起身来。他走到厨房里,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了阿喀琉斯,那头骡子正站在晾衣架下,发出像一扇生锈的门板一样凄厉的嘶吼声。它就站在那里,仰起头,冲着空旷的天空大叫。

克莱摇了摇头。

“克莱!快醒醒!”

罗里并没有收手。

特别是有几天深夜,已经接近凌晨了,阿喀琉斯突然发出像风暴来临一般的嘶叫声。即使是现在,我仿佛都还能听到那种忧郁又可怕的“咿哟”声——那是一头骡子发出的如同铰链转动一般的刺耳的嘶吼。在这嘶叫声中,又混杂了其他的声音。亨利大喊着“见鬼了,汤米!”,我喊着“赶紧让那头骡子闭嘴!”,罗里大喊着“把这只该死的猫从我身上弄下去!”,而克莱只是沉默地躺在那里。

他一只手直接点到我的胸口处。“他的这个地方需要感受些什么。”突然之间,他的话语让人感受到了那种重量,他体内有那么多的痛苦,像是一架钢琴积蓄的力量迎面袭来。最平静地说出来的话才是最糟糕的。“他需要的是残酷到他几乎难以承受的训练,”他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方式。”

我很确定它确实喜欢汤米,但它刚好更喜欢克莱。它只允许克莱检查它的蹄子,别人都不可以,哪怕是轻轻触碰也不行。只有克莱才能安抚它,让它平静下来。

我努力想要找点什么来反驳他。

或者用个更恰当的词,简直就是顽固不化。

但是脑子里没有想到只言片语。

这头骡子简直高深莫测。

“如果你做不到,我来帮你。”他生硬地呼吸着,仿佛内心正在挣扎,“你不需要和他一起跑,马修。”他看了看蹲在我身边的这个男孩,看着他眼睛里冒出的火苗,“你得试着去阻止他向前跑。”

到了四月,开始出现一些问题。

那天晚上,克莱和我聊了聊。

“嘿,马修,”他说,“你要跟着一起来吗?”

我那时正在起居室里看《异形》。

那东西在他口袋里燃烧。

(那部电影简直阴沉得恰到好处!)

那天早上也不例外:

他说他很感激,但也很抱歉——我冲着电视机发出了回应。我勉强用一个微笑维系着表面的平和。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东西。

“至少我现在可以休息休息了——我的腿和我的背都快要把我折磨死了。”

他的目光投向阿尔切街远处。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

“为什么你不休息一下呢?”我问他,“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可是刚刚拿下全国冠军啊。”

我撒了谎,我们都假装相信了这个谎言。

在接下来的跑步训练中,我以为克莱可能会稍微放松一点了,毕竟现在全国赛已经结束,我们也已经把骡子领回了家。但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相反,他跑得更猛了,这让我莫名地很烦恼。

新的训练办法简直是天才之作:

夜里,他躺在床上时,都快要被赫克托耳压得窒息了,萝茜也在身侧轻轻打着呼噜。在左边的那张床上,你可以听到他痛苦但又特意压低的喃喃自语。“这些该死的畜生简直要把我搞死了。”

三个男孩站在一百米标识处。

“我的老天,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该带着这畜生出去吃晚饭了。”

两个站在两百米标识处。

到了晚上,我们一起来到了后院,连奇尔曼太太都加入了我们。汤米用能想象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喊着“嘿,小伙子,嘿,小伙子”,并温柔地抚摸着它后颈处的鬃毛。骡子平静地站在那里,打量着他。罗里在亨利身边嘀嘀咕咕。

然后就是罗里,守住最后一关。

这一天快要过完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我们——至少已经愿意留在家里,或者说愿意留在家里抱怨个不停了。

要找到在跑步时为难他的男孩并非难事;他每次回家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脸上被擦破了一大块皮。他们会一直为难他,直到他露出微笑——那个时候训练就算结束了。

我们在他们身后忍俊不禁,亨利最终摆平了这场闹剧。“罗里,”他说,“来见见阿喀琉斯。”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坐在厨房里。

“就算它是夸特马和设得兰矮种马杂交出来的我也不管……”

克莱在洗碗,我在擦盘子。

“驴子就是驴子,但是骡子是杂交出来的,是——”

“嘿,马修,”他语气相当平静,“我明天要去博恩巴洛公园跑步——没人拦着我跑的那种。我要试试看能不能跑出赢下全国比赛时的那个速度。”

接下来的问题被卡在了他充满啤酒气味的呼吸里。“有什么区别吗?”

至于我,我并没有直视他,但我似乎也没法看向别处。

“它不是驴,它是头骡子。”

“我在想,”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脸上的那个表情说明了一切,“也许你可以再帮我往脚上缠一下胶布。”

“你说是什么,你在逗我吗?我们的后院里怎么会有一头驴子!”

第二天早上,我也来到了博恩巴洛公园。

“什么?”

我坐在快被阳光烤焦了的观众看台上。

“喂,汤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尽最大努力给他缠好了胶布。

最后,他冲着身后大喊:

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既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种事,也知道这一次本来已经不该这样做了。我现在也可以用不同的心态看他跑步了,看着他跑步时不再想那么多,就像是看利德尔和巴德两个人的化身。

(他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这一次,他在这条干裂、老旧的跑道上打破了自己原有的最佳纪录,提前了差不多整整一秒。等他冲过终点线时,罗里双手插兜,微笑起来。亨利大声地念出时间。汤米和萝茜也一起跑了过来。他们所有人拥抱在一起,把克莱举在空中。

究竟是什么鬼?

“嘿,马修!”亨利大喊,“新的全国纪录!”

(他摇了摇头。)

罗里铁锈色的头发乱成一团。

那是个……

他眼睛里的颜色多年以来都像最优质的金属,闪闪发光。

星期六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跌跌撞撞地从走廊上经过,看到那头骡子时,他以为自己还处于醉酒状态,或者是在梦里。

至于我,我从看台走了下去,先是跟克莱握了握手,然后又跟罗里握了握手。我说:“看看你的这副样子。”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次跑步。”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于这笔两百块的支出心怀疑虑,没什么好印象,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将一直是我永远珍藏的回忆:我们领它回家的那天早上,厨房窗户边的罗里看到这一切的反应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然后,他在离终点线不远的地方蹲下来,他在等待着什么——他离地面很近,都可以闻得到地上喷漆的气味了。在接下来十二个月的时间里,他会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和亨利一起训练,伴随他左右的还有其他那些男孩、那些粉笔涂鸦和那些赌注。

一切必须得从阿喀琉斯开始。

跑道上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太阳逐渐高升,黎明变成了白日。

他在遇到凯丽之前进行的准备工作。

他继续待在画着格子的跑道上,伸手去触碰:

像是在做准备工作。

那个晾衣夹完好无损地待在他的口袋里。

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很快,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开,走向了面前那一片澄澈的天空。

从很多角度来看,她来这里之前,阿尔切街十八号有些滑稽,充斥着细琐之事。如果说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遭受巨变之后,生活仍要继续,就像在变故发生之前,一切都是照常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