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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锁的密码

至于其他几个兄弟,他们都出来了。

并不是因为赛马,而是因为我,是因为我。

他们走出家门,和我们一起坐在车里,一开始他们只说了句“嘿,克莱”。汤米太小了,处理这些事还没什么经验,他试图讲起过去那些美好的事,比如她来到这里遇见我们的那一天,她直接进入了我们的房子。

克莱想着这件事,一遍又一遍地想着:

“还记得吗,克莱?”

即便当时车里有嘀嗒糖或者联邦止咳糖,我也很确定我们是不会动嘴的。

克莱一言不发。

只是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

“还记得她第一次遇到阿喀琉斯的事吗?”

我们变成了彭妮去世之后父亲的那副样子。

这一次,他没有跑出去,他只是在郊区迷宫般四处交错的马路上行走着,经过一条条街道和一片片赛马区。

快到家时,我们又在车里坐了好长时间。

他不吃东西,不睡觉,摆脱不了仿佛一直都能看到她的幻觉。他在所有事物的轮廓上都能看到她。

但是克莱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至于我们其他人,我们都很清楚他受到了多么惨痛的打击,但是我们一半的痛苦都没有体会到——我们怎么可能懂呢?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经常约在环绕地见面。我们并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知道刻在打火机上的金斯顿·唐、斗牛士和第八赛道的凯丽·诺瓦克,也不知道在那张我们没能烧掉的床垫上发生的事。

就像很早之前凯瑟琳·诺瓦克说的一样,那些马匹保护主义者声称这是一场悲剧,但是那些赛马的死也都是悲剧——马儿被过度训练、过度配种。他们说这些比赛在逐渐杀死所有的骑师和赛马。

后来连续好几天晚上,我们的父亲都打电话过来,但每次克莱只是冲着我摇摇头,我便答复说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他们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葬礼怎么样?

他们说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们是对的,毕竟这是赛马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他平日里对骑师的关怀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即便是在室内举行,也可以说是最为耀眼的事件之一。

麦克安德鲁要退休了。

整个教堂里挤满了人。

抛开所有这些不谈,最重要的是,报纸里并没有提到事后是否进行了尸检,前一晚发生的事是否影响到了她。他们很确定,她是当场死亡的。生命瞬间陨落。

木工、赛马区各个行当的工作人员、转播赛马会的播音员,好像所有人都来了。大家都想更多地了解她。有那么多人都懂得她的好。

报纸里并没有提起当时的那轮太阳——就在她身旁,靠得如此近,显得如此巨大,也没有提起当时洒在她手臂上刺眼的阳光;他们没有提及她走到环绕地时的脚步声,也没有提及她走到他身旁时发出的沙沙声;他们没有提及《采矿工》这本书,没有讲她总是会仔细读完再还给他,也没有提及她是多么喜欢米开朗基罗的鼻梁被打断这件事。话说回来,报纸有什么用呢?

但是没有人看到我们。

但是报纸中没有提到的真相又有哪些呢?

他们没有听到他在不停地忏悔。

他们评论说这是一项如此艰苦的事业,大部分骑师收入都十分微薄,但却从事着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我们被深深地埋在了最后几排座位里。

每年,百分之九十的骑师都会在赛马时受伤。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法面对这一切。

他们提起了百分之九十这个数字:

他仿佛永远也不会回去造桥了。

报纸上也报道了这件事,称她为数十年来最具潜力的年轻骑师之一。他们也提起老驯马师麦克安德鲁先生,但照片上的他仿若一把残破不堪的扫帚。他们谈论起这个骑师世家,说起她的母亲曾经想要阻止她——禁止她从事赛马这项职业。她的兄弟们会从周边的市镇赶回来,好及时参加她的葬礼。

他只是伪装出一副一切都好的样子:

***

他会和我一起去干活。

我们又回到车上,继续前行。

我们的父亲打电话来时,他会跟他讲话。

我喊了他十多次。

他伪装出一副完美少年的样子。

“克莱?”

晚上,他望着斜对角方向的那座房子,还有房子里来回走动的身影。他猜想着那个打火机的去向。她是不是把它藏在了床底下?那个打火机是不是和那封叠好的信一起放在那个木头盒子里?

他以为自己要吐出来了,但他只是感到寒冷,如此冰冷,他以为她会追过来,但是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路边。

他不再去屋顶上坐着了,再也没有去过——只是会到门廊上,但也不是坐在那里,只会靠着围栏站着,身体前倾。

中途有一次,他说:“停车。”

有一天晚上,他走到了轩尼诗赛马场,看台像个随意张开大口的巨兽。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在我身边坐得笔直。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后视镜,仿佛希望能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身影。

有一小撮人聚在马厩旁。

一个已经开始生锈的晾衣夹。

他们都在围栏附近。

第二天早上,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马夫和骑师学徒都弯着腰,有那么二十分钟,他一直注视着他们,等到他们四散开来,他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是在试图解开她的自行车锁。

他侧身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的身体内像是出现了各种对话声,胃部有一种空荡荡的荒芜感。他缓缓地蹲在了地上,触碰着那个四位数的密码锁——他马上就知道了密码。她肯定想到了最初的那些比赛,那匹马和那场泰德缺席的觉士盾锦标赛:

我第七次醒来的时候,他终于垮了下来。

在三十五场比赛里,西班牙人一共赢下了二十七场。

克莱让我睡在他的床上,而他靠墙坐得笔直。一晚上我醒了六次,克莱一直笔直地坐在那儿。

密码就是三五二七。

那天晚上我留了下来,我必须要这么做。

锁被轻松打开。

迈克尔一直站在他身边;他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身上,很久之后,我们安静地返回下游。

他又把锁锁了回去,并打乱了数字的顺序。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看台似乎离得更近了,暴露在这片黑暗中,一览无余。

我们在河流上游的河床处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