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掌究竟能带来哪些影响?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终于,凯瑟琳打了她一巴掌。
她像海水一般的眼眸比往常更加明亮了一些——不受控制,生机勃勃又怒火中烧。她的头发有几缕都竖了起来。泰德一个人站在门边。
***
“你真的不应该那么做。”
“我当然看报纸了——那匹马名叫斗牛士。”
他指着凯丽说。
他们都跪在地上,清理地上的碎玻璃碴,他漫不经心地冲着地板开口说道:
但是这也代表了另外一个事实。
但是发生下面这件事才算她走运(有人会说,是不走运)——
凯瑟琳之所以会打你,是因为你赢了。
“你得负责把它补好。”他说,算她走运,当时买的是便宜的相框。
接下来,凯丽做了这样一件事:
她并没有把照片重新挂回到墙上,而是重重地将它甩到咖啡桌上,甚至直接砸碎了相册的玻璃框。
这是童年时代最棒的一件事了。
“凭什么你可以拥有这一切,却不让我去?你看看它!”她的雀斑仿佛都燃烧起来。她的头发乱成一团。“你难道不记得当时的感觉了吗?在弯道上赶超其他人,在直道上冲刺到最前面?”
那天学校放假。
然后:
她早上就出了家门,大家都以为她会在凯利·恩特威斯尔家过夜,但她实际上却搭乘一班火车进了城。临近黄昏的时候,她在麦克安德鲁的马厩外面已经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间小办公室的确应该重新刷漆了。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再等下去了,她走了进去,走到办公桌前。麦克安德鲁的妻子坐在桌子后面。她正在计算着什么,嘴里嚼着一团口香糖。
“你都不看报纸的吗?”
“打扰了,”凯丽格外紧张,但同时又很平静,“我想找一下恩尼斯先生,请问他在哪里?”
“什么?”
女人看了看她,她烫了卷发,嘴里都是司迪麦薄荷口香糖的味道,她对凯丽感到很好奇。“我想你是指麦克安德鲁先生吧。”
“麦克安德鲁甚至搞到了一匹继承它血统的赛马。”
“哦,是的,对不起。”她露出微笑,“我只是有点紧张。”这会儿女人开始留意起她来。她伸出手,把眼镜往下按了按。只是这一个动作,她就由毫无头绪瞬间变得洞察一切。
好吧,行吧,她的那些“罪大恶极”的兄弟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成为骑师——他们只是平庸又懒惰的骑师——她却不行。有一次她甚至把起居室墙上的一幅西班牙人的照片扯了下来,然后疯狂地大吵大嚷:
“你该不会就是马场工泰德家的女儿吧。是你吗?”
在凯丽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该死!
她可能永远也成不了一名骑师了。
“是的,女士。”
他们的答案还是很坚定的“不”。
“你爸妈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她的父母也和她一样坚定:
凯丽把头发扎成了一条辫子,此刻正紧紧贴在头皮上。“不知道,女士。”
这就是她面临的最大问题。
她有点懊悔,甚至是悔不当初。“我的天,小姑娘,你是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吗?”
要获得你母亲的允许。 要获得你父亲的允许。
“是的,我搭乘了火车,然后又转了巴士。”她已经开始要胡言乱语了,“呃,我第一次的时候还坐错了车。”但她又控制住了情绪,“麦克安德鲁太太,我是来找一份工作的。”
恩尼斯·麦克安德鲁字迹潦草,但是他写下了句式相同的两句话:
这一刻,就是在这个瞬间,凯丽赢得了她的心。
终于,她收到了一封回信。
她把一支钢笔插进了自己的发卷里。
十四岁的时候,她又开始写信,这一次她直接署名为凯丽·诺瓦克,不再用来自乡下的凯利了。她为自己之前做的事道了歉,希望当时的行为不会让他对她的人品产生误解。她知道所有的情况——他对学徒的要求和立下的一套规矩——为了成为其中一员她愿意付出全部;如果需要永不停歇地清理马厩,她也可以做到。
“你再说一遍,你多大了?”
他还从来没有被如此热烈地“攻击”过。
“十四岁。”
尽管如此。
女人大笑起来,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
在每周不需要早起的那几天里,你可以迟一些起床——所谓迟一些的意思是,你可以五点半再去三色拳击俱乐部报到,然后和所有拳击手一起晨跑。如果你有哪天没参加,老家伙会知道的——他肯定会知道。
有时她听到他们深夜在厨房里交谈。
学徒的第一项任务是等待;学徒的第一年绝对不会有骑马的机会。很自然地,他肯定会在意骑术方面的潜能,但他也会看你在学校里的表现,会看你的学校报告,特别是所有老师给出的评语。哪怕“很容易分神”这种评语只出现一次,你就别想投入他门下了。如果他收你为徒会让你在一周六天的训练日里有三天都得一大清早赶到马厩。你可以铲马粪,可以牵缰绳,可以观察。但是绝不能——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开口讲话。你可以把你的问题写下来,或者记在心里,到星期天的时候再提问。星期六,你可以去参加比赛前的会议。但是同样不准开口讲话。如果他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场,他只需留意一下就会知道。有人说你应该多和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因为从第二年开始你就基本上见不到他们了。
泰德和凯瑟琳。
恩尼斯·麦克安德鲁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伟大的凯瑟琳变得更好战了。
麦克安德鲁先生。
“听着,”泰德说,“如果她真的想要走这条路,恩尼斯就是最佳人选。他会照应好她。他甚至都不让学徒住在马厩里——他们有比较正规的宿舍。”
是的,恩尼斯。
“多好的家伙啊。”
恩尼斯·麦克安德鲁也是如此。
“喂——说话注意点。”
凯瑟琳对此不为所动。
“好吧,”但是她的语气基本没有软下来,“你知道并不是他的问题,是赛马这件事。”
“和我见过的其他渴望赛马的孩子一样棒。”泰德不得不承认。
凯丽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
她在艺术馆路上吃饭、锻炼——尽管胳膊纤细,她却是个颇有天分的马夫——但她坐在马鞍上的时候看起来也很不错。
穿着无袖汗衫和短裤,这就是她的睡衣。
她长久地保持着对赛马的渴望。
脚底下热乎乎、黏糊糊的。
她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孩子。
她的脚趾露在了灯光下。
在此期间,一星期接着一星期,一个月接着一个月,一年又一年,时间飞逝而过。
“哦,别说这该死的赛马的事。”泰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水槽边,“赛马赐予我一切。”
***
“是啊,”她发自内心地怒骂,“溃疡,免疫系统崩溃。你断过多少根骨头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别忘了还有脚癣。”
但是她能感觉到爸爸脸上带着微笑。
他试着调节气氛。
“喂,凯利,别溜得那么快。”他说。
并不管用。
在快要走到门口准备溜出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继续说着,继续怒气冲冲地咒骂,走廊上的女孩的心情逐渐黯淡下来。
见鬼,起居室里的女孩一边偷听一边在心里嘀咕。
“那可是我们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不要经历你经历过的那些破事,也不要像那几个男孩子一样承受……”
电话接到一半,泰德停了下来,只是简单问了一句“什么?”,过了几秒钟,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是的,是我们旁边的一座镇子。”然后,“真的吗?来自乡下的凯利?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哦,肯定是她,该死,这一点我很确定……”
有时这些词句会在我耳旁隆隆作响,它们热气腾腾,仿佛纯种马经过时的马蹄声。
很快,卡拉米亚哈维街的电话响了。
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尽管如此,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她开始给城里的某位驯马师写信,每个月至少写两三封。一开始,她只是希望获得一些信息,比如说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最好的骑师,尽管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怎样才能提前开始进行相关的训练?她怎样才能更充分地做好准备?在信件最后的署名处,她会化名来自乡下的凯利,然后耐心地等待回信,并且借用住在卡拉代尔(隔壁的一个小镇)的一个朋友家当作回信地址。
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尽管她的父母下定决心要让他们的儿子成为骑师,却拒绝让她实现同样的梦想。当她谈起此事,他们只会说“不”。非常坚决。
有一天晚上在环绕地,凯丽跟克莱讲起过这件事。
她下定了决心。
伟大的凯瑟琳是对的。
得好好夸夸年轻的凯丽·诺瓦克。
在每件事上她都准确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