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开始费力思考。新一轮的恐惧、负罪感和犹疑又向他袭来。各种情绪交杂,足足堆了三层。
在那周围长得很高但又很稀疏的野草丛里,有种生命的活力。在石楠花丛、低矮灌木和如同博恩巴洛草丛一般的野草地里,令人窒息的低压空气被一扫而空。这里充斥着各种昆虫的噪声,像电音一般,似乎在讨论什么艰深的学问。像是单音节的协奏曲。毫不费力。
他拖延了很久。
阳光下,在更远的地方,在几近干涸的河流对岸的后面有一道门。门的后面是一座房子,这座房子像一个驼背的人,有一对悲伤的眼睛和一张嘴。
他反复打开眼前这个木盒,把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摸了一遍。
一辆霍顿牌汽车,有很宽敞的红色车厢。
他在运动包里来来回回地摸索。
在树林前方,停着一辆车,就在河的这一边。
他拿出了几本书,却不知道能读完几本。
刚开始的时候,路上一片荒凉,空空荡荡,但走过了几百米,又爬上了一个缓坡之后,他便来到了这片树林组成的走廊上。与视线相平的地方,那粗壮的树干就好像肌肉紧实的大腿——仿佛四处站着巨人。地面上有成团成块的树皮,还有大片大片的落叶,在他的脚下嘎吱作响。克莱停在了这里。他不愿离开。
他想出了许多封写给凯丽的信,却没有动笔。
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向右的岔道。一个邮筒上标注了号码牌,克莱根据木头盒子里的那个地址条,确认了是这个地方。他走上了这条泥土路岔道。
就这样,他的胳膊落在下午斜阳映射出的一长道光影中。
他就这样走着,身边的世界变得愈发空旷起来;这种空虚感似乎正在不断涌出,与此同时,他还有另外一种感受——这种空虚仿佛直奔他而来。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那种显而易见、缓缓逼近的寂静。而周围越是寂静,离我们父亲偏僻的居所便也越来越近。
“继续前进。”
刚刚抵达的那个下午,他考虑过沿着这条河走去找父亲,但最终还是选择到镇子上去。他在一家加油站买了一张折页地图。他走过一个个生锈的路牌,沿途满地都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罐。他找到了一条路,通往西北方向。然后他把镇子甩在了身后。
他说了出来。
阿马赫努河。
居然真的说出这句话来,他自己也有点吃惊。
在这片干燥、开裂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一条宽阔的、歪歪扭扭的长河。这条河有个很奇怪、但他却很喜欢的名字:
他又说了第二遍,这就更令人震惊了。
一座座小小的房子。整整齐齐的草坪。
“那就继续吧,小伙子。”
在他身后,有人还在熟睡,有人已起床读书,一座座房子散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分区里。一条懒洋洋的铁轨,数不清绵延了多少英里的干净又残破的土地。克莱对这里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质朴。这里有一条铁轨和大片泥土地,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这里有座被称为希尔维的小镇。不,这不是你可能会联想到的那个小镇(有狗、打字机和蛇的那个)——只是一个中途经过的小镇。
继续前进吧,克莱。
就在这里的某处,是谋杀犯逃往的地方。
去见他,告诉他你为什么要来。注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深深凹陷进去的无情的双眼。就让这个世界知道你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里的某处,是水波引向的地方。
野心勃勃。固执己见。叛逆不忠。
为了重新找回那种坚定的决心,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在这片由高大桉树组成的走廊上。他的肺部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有种海浪几欲袭来的压迫感,但压力的来源只是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要有人提醒他才会记得吸进空气这回事。
今天,你不再是那群兄弟中的一员,他这样想着。
很多年以来,克莱一直幻想着这样一个时刻——他会变强,变得十分笃定,并且做好一切准备——现在这些幻象已被一扫而空,现在的他只是曾经的他残存下来的一个空壳。
既不是兄弟中的一员,也不是谁的儿子。
一片树林。
去这样做吧,现在就去做吧。
这就是他被水波带去的地方: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
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