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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者克莱又微微一笑。
临近午夜时分，这要比想象中更加简单。院子里没有狗也没有骡子的粪便，老天保佑，多亏有汤米的棉袜子。
他打开盒子，却又暂时因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电影分了神。看起来这部电影还不错——一部黑白片，有一个女孩和一名男子在一家餐馆里争吵。但他很快又转过身来，这边有大富翁游戏的种种物件。他找出了骰子，找出了代表酒店的小房子，直到他找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袋子，很快，那个铁块儿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很快他就来到了晾衣架旁，晾衣夹都在他的头顶上方，呈现出一排排不断变化的颜色。他抬起手，小心地取下一个。它曾经是明亮的蓝色，现在已经褪色了。
在这些东西下面，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然后，他在晾衣架旁跪了下来。
Careers，拼字游戏，四子棋。
当然了，萝茜跑了过来，阿喀琉斯也站在一旁观望，四只蹄子紧挨着他。它的鬃毛虽然被梳理过，却依然结成一团。克莱把手伸过去，身子也靠了上去——一只手搭在阿喀琉斯的后肢关节旁。
接下来，轮到架子上的那些棋盘游戏了。
接下来，他慢慢地伸手，抓住了萝茜的一只黑白相间的爪子：
鸽子严肃地盯着他，从笼子的一头踱到了另一头。
它的双眼金光闪闪，仿佛在向他告别。
然后他把鸽子放回到鸟笼里。
他喜欢这只狗斜眼看他时的眼神。
鸟儿来回动弹了几下，克莱能感受到它的呼吸。透过一层羽毛，他还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小家伙，你先别乱动——”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在它脖子上用力拔了一下，然后手里出现了一根短小的羽毛。羽毛干干净净，是灰色的，边缘处有一道绿色。羽毛就这样躺在他一动不动的左手里。
然后他继续往更远的地方走去，一直到了环绕地。
“嘿，T，你还好吗？”
事实上，他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他的心已经离开了这里，所以也就没再移走塑料布。不，他只是说了句再见，并承诺还会回来。
克莱走到鸟笼前，毫无预兆地迅速抓住了鸟儿。他把它握在手里，但只是轻轻攥着，并没有用太大力气。
回到家，在他和亨利的房间里，他看着盒子里的所有物品，那枚晾衣夹是最后一样物件。在黑暗中，他仔细看着里面的所有物品：羽毛，铁块，那沓钱，那枚晾衣夹，还有谋杀犯写的、被撕碎又被重新粘起来的字条。当然了，还有那个金属制打火机，被她刻上字，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到了晚上，其他人都上床睡觉了，他依然醒着，并且看着电视，只是把声音调成静音了。他看着那条名叫阿伽门农的金鱼。阿伽门农拿头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鱼缸，然后也静静地回望着他。
他并没有睡觉，而是打开了台灯。他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行李箱。他又读了那些借来的书，一小时又一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也是认真的。
刚过三点半，他便知道凯丽很快就会从家里走出来：
克莱微笑着，并没有应声。
他爬起来，把书放回到运动包里，手里拿着那个打火机。他站在走廊里，感受着手心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上的印迹。
“他是认真的，”我对他说，“是这样的吧？”
他无声地打开了门。
我们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电影演到那个令人害怕的老大说了句“昆达里尼还想把他的手要回来呢！”，我才看了看坐在我身边的弟弟。
他站在了门廊上的栏杆前。
“你最好别接着往下说了。”
仿佛是千万年以前，他曾和我一起站在那里。我在前门外下达了最后通牒。
“又是八十年代的片子？”
很快，凯丽·诺瓦克出现了。她身后背着背包，身边是一辆山地自行车。
他点了点头，我们便一起继续看《疯狂的麦克斯》。
最开始，他只看到一个车轮和一根根辐条。
“你还留着那个地址吗？”
然后就是那个女孩。
“嗨。”他打了个招呼，望向这边，但我的目光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的脚步轻快。
当汤米走出去的时候，克莱走了进来，他把钱放进储物盒之后，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她穿着牛仔裤。上衣是常穿的法兰绒衬衫。
他是对的，我并没有觉得抱歉。这就是邓巴家的人的性格特点。
她第一眼就朝马路这边看过来，当她看到他之后，便把山地车往地上一放。车子就倒在那里，一只脚踏板被卡住了，车后轮在空中转动着，女孩慢慢向这边走过来。她停下脚步，刚好站在了马路正中央。
“不，你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嘿，”她说，“你喜欢那个礼物吗？”
“你知道原因的。”我打断了他。但紧接着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见鬼……抱歉，汤米。”
她虽然语气平静，但听上去像是喊出来的。
“我正打算要说这个呢！八十年代甚至更早的电影，我们以后能不能都别看了。那时咱们几个都还没出生呢。离出生还早着呢！我们就不能——”
似乎是兴致勃勃地表达着自己的不羁。
“我们现在看的就不是。这部是一九七九年拍的。”
黎明前的阿尔切街一片死寂。
“我们就不能有那么一次不看八十年代的电影吗？”他说。
至于克莱，他当时想到了很多很多要和她讲的话，要告诉她、要让她知道的事。但他最终只说了一个词：斗牛士。
当他手里拿着现金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在看《疯狂的麦克斯》第一部——讲的是个相当残酷的故事。刚开始的时候汤米还在跟我一起看，后来就一直在恳求我看点别的。
即便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他也看得到她在街上咧嘴一笑，露出那一口并不怎么白，也不怎么整齐的牙齿。终于，她抬起一只手，她的脸上露出他看不懂的奇怪表情——似乎一片茫然，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但克莱就是不会被打死。
她离开的时候，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然后又多看了他几眼。
克莱看着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喉结。“别担心，已经来不及了。”罗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克莱已经准备好了；他为此已经接受了多年的训练，但只要我想，我还是能对他大打出手。
再会了，克莱。
罗里往前迈了一步。“这一点我清楚得很，但我至少可以教会你怎么才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直到他觉得她已经走到了波塞冬路的另一头，他才又一次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心，打火机就在那儿，轮廓模糊。他缓慢而平静地点燃打火机，火苗瞬间蹿腾起来。
“但我懂得怎么挨揍。”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你连十五秒钟都坚持不下来的。”
在黑暗中，他挨个儿走到我们身边——先是来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我身边，又走到熟睡中咧嘴笑着的亨利身边，最后走到无厘头的汤米和罗里身边。他最后做出了一件“善举”（对他们两个而言都是件好事），他把赫克托耳从罗里的胸口处拉下来，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就好像又多出了一件行李。在门廊上，他把它放下来，这只虎斑猫喵呜了几声，但即便是它，也知道克莱要走了。
“没关系的，罗里。”
那又怎样呢？
罗里咧嘴一笑。“行啊，说得不错。听着——”他搓了搓手，“你想提前练一练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已经很强了？马修跟我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先是这座城市，然后是那头骡子，现在换成了这只猫。似乎都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克莱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我会回来的。我也会怀念我们这些交心的时刻。”
或者也许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还想做好准备吗？”他又想了想，“还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再会了，赫克托耳。”
“不能。”
但他并没有离开。还不到时候。
“那个时候你能做好应对他的准备吗？”
虽然没待太久，但至少是有那么几分钟，他就等着黎明降临在阿尔切街上，当那个时刻到来，一切都会变得金光闪闪、壮丽无比。阳光洒在阿尔切街一个又一个屋顶上，涌动的潮流中会传来呼唤声：
他点了点头。
这儿，就在这儿，曾有个犯错者，远处还有一尊斯大林雕像。
“不管你是去待三天还是三年……你知道等你回来的时候，马修会宰了你，你知道的对吧？”
有个生日女孩曾推动着一架钢琴。
克莱现在完全站直了身子，罗里继续说着，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在这一片灰暗之中，有着色彩明亮的心，还有飘浮着的纸房子。
罗里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觉得遭遇到背叛，他的心情只是一种中和了之后的情绪。他对即将面对的暴力场面饶有兴致，但对克莱的选择也表示充分理解。他说：“小家伙，这一点我得承认——你确实是个有心人。”
所有的阳光穿过这座城市，穿过环绕地和博恩巴洛公园。阳光渐渐照射在街道上，克莱终于启程离开这里。此时的阳光已如洪水一般铺散开来。先是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是他的膝盖，等到他走到街角拐弯处时，阳光已经打到他的腰部。
克莱并没有抬起眼，但依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向下一潜、奔向外面那座桥，穿越过去、奔向那位父亲。
罗里瞪着他那对如同碎金属一般的双眼。
他跃入这片金光闪闪的水波中。
克莱停了下来，弓着身子，双手放在股四头肌上。
[1]“彭妮”为“珀涅罗珀”的昵称。——编注
在博恩巴洛公园，他绕着场地跑了几圈，但是在跑过了已经荒废掉的掷铁饼场地后，出现了让他吃惊的一幕——因为就在那儿，在三百米的标记处，站着罗里。
[2]波兰语的“对不起”。
“好吧——那就把你所有的钱一分不剩地花到那座该死的桥上吧。”他露出一个极具欺诈性的孩子气的笑容，“等你搞定那边，把剩下的零钱还给我们就行了。”
[3]此处为珀涅罗珀误读。——编注
不用，谢了，亨利。
[4]下文提到的两本书作者均为希腊诗人荷马，其姓名首字母为“H”，故有此一说。
克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5]即古希腊人。
“嘿，”亨利说，“喂，克莱。”他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或许你可以买部手机，像个正常人一样——这样等你真的到了那边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们一声。”
[6]腓力士将军，传说中的著名巨人。——编注
“来吧，拿着就行。”他拿过去之后，就那样一直摊着手。
[7]原意为封锁某国家或某集团，后转为某国家或某集团对自己实行铁桶似的禁锢。——编注
但并不是这样的，这些钱要多得多，这些钱太多了，像镇纸那么重的一沓钱。“亨利——”
[8]指物件抵押人由于没有满足抵押品赎回期间所需要满足的需求（通常是没有支付利息），遭到债权人的清偿要求，被迫清偿债务，从而丧失了物件赎回的权利。——编注
“这是你的了，克莱。记得那些人在博恩巴洛押下的那些赌注吗？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们到底赚了多大一笔钱。我居然从来没付过钱给你。”
[9]原文均为波兰语。
克莱低头仔细看了看。
[10]原文均为波兰语。
“拿着。”
[11]原文均为波兰语。
好厚一沓钱。
[12]原文均为波兰语。
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上：
[13]原文均为波兰语。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说了句“上帝啊”。然后就是很久的沉默。“上帝啊，克莱。”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去，“给你。”
[14]原文均为波兰语。
他们无精打采，身体僵硬。克莱转过身面对着他，亨利像往常一样友善可亲，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有些不一样了，他的视线正投向远处的雕像。
[15]原文均为波兰语。
“嘿，我说，克莱啊。”
[16]原文为波兰语。
他们似笑非笑。
[17]此处为汤米发音错误。——编注
“没有雏菊吗？”
[18]原文为德语。
抵达之后，他们倾身探进墓园的围栏。他们搜寻着各个墓碑。找到目标后，他们蹲下身子，看着墓碑。他们双臂交叠放在身前，站在下午的斜阳里，看着郁金香枯萎了的残骸。
[19]原文为德语。
“这样，”亨利抓过车钥匙说，“我跟你一起去。”
[20]此处售票员又用英语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短暂的停顿。“去公墓，或者是去博恩巴洛公园。”
[21]原文为德语。
“见鬼，你要上哪儿去？”
[22]原文均为波兰语。
午饭过后，克莱正要从前门离开，亨利又把他拉了回来。
[23]原文均为波兰语。
汤米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斜卧在骡子背上，大笑起来。
[24]原文均为波兰语。
“见鬼！”
[25]原文为波兰语。
他一把抓住汤米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扔到了阿喀琉斯背上，都没提前给骡子套上什么东西。
[26]原文为波兰语。
这个时候，克莱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事：
[27]指这段对话翻译成英文一共只有10个英文单词。
“等你不在了，我还能找得到谁来帮我呢？”
[28]原文均为波兰语。
最后，汤米还是说出了口：
[29]波兰的生日快乐歌。
很快，萝茜从我们在后院为阿喀琉斯搭建的窝里跑了出来。它跑到希尔斯·霍伊斯特牌晾衣架旁，然后开始绕着它一圈圈跑起来。糖块在他们的舌尖上慢慢化开。
[30]此处为波兰语。
一个空了的豆子袋瘪瘪地瘫在门廊上，它是从沙发架上滑下来的。草地上有一辆没有把手的自行车，晾衣架在艳阳下高高矗立。
[31]此处为德语。
后院满是清早的勃勃生机。
[32]此处为捷克语。
他把其中一块递给了汤米。
[33]以沙子、水泥及植物纤维混合而成的建筑材料。——编注
为了让他振作起来，他又掏出两小块白色方糖。
[34]原文均为波兰语。
克莱成功检查完四只蹄子，汤米还是不太开心，但克莱对此无能为力。这头骡子只准克莱给它检查蹄子。
[35]原文均为波兰语。
然后另一只蹄子又抬了起来。
[36]原文均为波兰语。
第一只蹄子抬了起来：没有问题。
[37]原文均为波兰语。
他做完最后几组动作，跟着汤米来到了后院。阿喀琉斯又站在了晾衣架附近。克莱走了过去，张开手，递给它一块方糖，然后蹲下去，敲了敲它的一条腿。
[38]希腊神话里被关在克里特岛上迷宫里的牛首人身的怪物。
“你等会儿能帮我检查下它的蹄子吗？”
[39]英国作家J.K. 罗琳创作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人物。
每次躺下起来再躺下，汤米都会进入他的视野。
[40]此处为波兰语。
“克莱？”
[41]正确的读音为“思考”。——编注
大约完成了计划目标的一半时，汤米出现了。他每次往下躺的时候都可以用余光看到他的身影。那只名为T的鸽子立在他的肩膀上，一阵微风吹进来，拍打在亨利的海报上。海报上的人物大多都是从前的音乐家，还有几位女演员，年轻、女人味儿十足。
[42]经海水打磨后如同鹅卵石般圆滑的人工废弃玻璃。
他把盒子一并带回家，把谋杀犯留下的地址条放了进去，纸条是被重新粘在一起的，感觉黏糊糊的。他把盒子关好，推进床底深处，在地毯上安静地做起了仰卧起坐。
[43]“秘诀”的英文发音与“乳房”一词近似。
他手里拿着打火机和刻着第五赛道的斗牛士的盒子。
[44]此处指的是墨尔本杯赛马会。
他坐起来，又把那封信读了一遍。
[45]克莱的英文名“Clay”有“黏土”之意。
克莱又是在环绕地过的夜。星期天早上，他醒过来，手里还握着那个盒子。
[46]此处原文为波兰语。
骡子也知道了。
[47]内填豆粒或碎塑料的小布袋，可以当球玩。——编注
汤米知道了。
[48]帕克兄弟于1955年首次制作的一款棋盘游戏。——编注
你可能已经想到了，当一个家里只有一群男孩和一个年轻男人时，并不需要大声宣扬当中有一个人即将离开。他走了就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