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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战利品

在一个个小隔间里,她浏览着墙上的涂鸦。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小便的时候对不准便池?为什么人们要到处喷绘涂鸦、四处涂抹?为什么人们会在任何地方大便,就是不肯使用厕所?难道都是被“自由主义”宠坏了吗?

她手里拿着拖把,回忆起最近上过的英语课,对着地板反复念诵。这是她向这个崭新之地致敬的最好方式——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用力擦洗肮脏的地方。还有,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自愿的,这让她感到骄傲。曾经她只能坐在一个冰冷、狭小的储物间削尖铅笔,现在她完全凭借自己的双手双脚过活。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漂白剂味道的空气。

你能猜到会包含哪些工作的。

六个月之后,她几乎能适应了。

总之,就是清洁公共设施的工作。

她的计划正在逐渐成形。

营地和当时的CES(由政府管理的职业介绍中心)进行了合作,她去办公室报道时,运气不错。至少,像她之前“一样”走运。在经过了冗长的面试,填写了堆成山的政府表格文件之后,她获准从事这项脏乱差的工作。

当然了,每天晚上,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掉眼泪,有的时候白天也会这样。但她确实是有长进了。出于急切的需要,她的英语说得越来越流利了,不过大部分时间句法还是很混乱,句子的开头总是说错,结尾也说不利索。

她成了一名有合格证的工人,但还很不熟练。

很多年之后,她已经在城市另一端的一所高中教英语了。但回到家,她有时还会用很浓的家乡口音讲话,我们总是被这种口音吸引,我们特别喜欢她这样讲话,会欢呼起来,要求她多说几句。她一直没能教会我们讲她的母语——光是练习弹钢琴就已经够难了,但我们喜欢“救护车”的发音被改成“九护扯”,喜欢她让我们“比嘴”而不是“闭嘴”。喜欢她将“果汁”的发音变成“锅汁”。或者说出那句“安静点!我都没法让自己‘使考’了!”,除此之外,我们最喜欢的还有“不幸的是”,我们觉得念成“不行的是”更好听。

第一个重大事件是她给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

是的,在最初的这段日子里,一切都可以归结到两件带有宗教色彩的事上:

但是一切正在好转。

语言,工作。

最糟糕的是,那天晚上她无法入睡,忍受着晒伤带来的剧痛和昆虫四肢落地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她现在会给瓦尔德克写信,稍有积蓄的时候还会打电话给他,也最终意识到他是安全的。他坦承了为把她送出国所做的一切努力,并告诉她,那天早上,站在站台上的那一刻,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瞬间,不管为了这一刻付出了多少代价。有一次,她甚至给他读了《荷马史诗》里的一段话,用的是还说得磕磕绊绊的英语。她很确信他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微笑了起来。

另一件让她吃惊的事情是,大部分的孩子很快又都重新回到了海水里,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待太久,因为大风又咆哮着刮了过来;这阵风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一并带来了好大一块逐渐变暗的天空。

她当时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会就这样一晃而过。时间过得太快。她还会再清洗上千个厕所,清洗一英亩又一英亩已经破碎开裂的瓷砖。她得一直忍受那些在卫生间不守规矩的“惯犯”,但也会渐渐开始从事一些新的工作——打扫房屋或者公寓。

要到很多年之后,珀涅罗珀才会知道,这种水母全体出动的糟糕日子是很罕见的。

另一方面——还有一些事情她无法预料:

她让她平静下来,贴身照顾着她,当她安抚好女儿,并确定自己确实控制好了局面时,她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就坐在身旁不远处的这位移民。她没再开口,只是蹲下来,轻抚女孩纠缠在一起的秀发。她看到珀涅罗珀时点了点头,然后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她的未来很快就会被三件相互关联的事物决定。

那位母亲打理好了一切。

一个是一位听力不太好的乐器推销员。

珀涅罗珀就这样无助地一直看着。

一个是三个没用的搬运钢琴的男士。

她第一次来到海滩就遭到了常见的双重打击:晒伤与强劲的南风。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他们的步伐如此之快,也没被如此多的沙子拍打过。好的一点是,这一切本有可能更糟。刚开始,当她看到水母安宁地浮在水面上,还会觉得它们看起来如此纯洁、超凡脱俗。只有当孩子们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跑回到海滩上来时,她才意识到他们都被蜇伤了。Biedne dzieci,可怜的孩子,她看着那些孩子冲进父母的怀中时这样想着。当大多数孩子都在淋浴花洒下发抖、大哭或是慌张地抽泣时,珀涅罗珀发现只有一位母亲没有让她的女儿玩沙子,她伸出手,把女儿身上满满的沙子抖落下来。

但第一个,是一起死亡事件。

这种生活带来的考验在于你得选择去享受它。

斯大林雕塑之死。

珀涅罗珀艰难地度过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