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兰德夫人说:“那,呃,我刚才说过,呃,就是我刚才电话里和你说的情况。”她是我所知道的讲“呃”字最多的人。我认识的一些砌砖工都不像她这么结巴。“我们,呃,得知年纪还小的克莱,呃,想要,啊,离开学校。”见鬼,她现在又开始用“啊”了,接下来情况不妙啊。
克劳迪娅·柯克比也在场,穿着华贵的高跟鞋和黑色裙子,还有奶油色的衬衣。她像往常一样对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见到你真好,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毕竟正在发生的是一场悲剧。克莱要离开学校,就此辍学了。
我瞥了瞥坐在我身边的克莱。
他当然喜欢听这个了,那个混蛋家伙。
他抬头看了看我,但没有开口。
“我会的。他听到这些会很高兴的。”
“他是个好学生。”她说。
“呃,好吧,替我们向他问好。”
“我知道。”
“他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但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像那个时候的你一样。”
“罗里现在的状况如何?”她问道。
我没有应答。
到了三点钟,我已经坐在那里了,坐在校长——霍兰德夫人——的办公室里。我之前也来过这个办公室几回,当时是在慢慢接受罗里被开除这件事(以后还会提起这一段)。她是那种留了时髦短发的女人,头发里夹杂着一缕缕灰白的颜色,双眼好像用彩色蜡笔涂出了眼影。
她又继续说道:“但他已经十六岁了。呃,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没有权力阻止他这么做。”
她坐了下来,一脸担忧,然后开口说:“嗯……”
“他想离开,然后去找我们的爸爸,和他一起住。”我说。我本来想说“和他住一段时间”,但不知怎的没说出口。
这回她并没有说“滚去课堂上”这种话。
“我明白了,呃,那么,我们可以找到离你父亲家最近的一所学校……”
她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突然之间,真相不言而喻:
“我要离开学校了。”
就在这间办公室,在这个有点昏暗、开着微弱荧光灯的房间里,我被一种可怕的、令人麻木的悲伤击中。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学校,不会有其他任何事发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她正在翻阅同学们写的作文。
我转身离开,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克劳迪娅·柯克比,她也一脸悲伤,却又看起来如此尽责,有一种令人沉迷的美丽。
“嗨,来了呀,克莱先生。”
后来,当我和克莱走到车旁,她大喊了一声,追上了我们。她双脚落地无声,疾速奔了过来。她刚跑出办公室就丢掉了那双高跟鞋。
那个星期五,克莱在上课前就来到了学校,她刚好站在课桌前。
“给,”她说着,递过来一小摞书,“你可以离开学校,但你得读这些书。”
她有着深褐色的头发和浅棕色的双眸,脸颊正中长满雀斑。她很擅长容忍某些行为,在那时她总会露出微笑。还有她那一双小腿,腿形脚踝都很好看。她个头相当高,总是打扮得很好看。出于某种原因,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们,甚至罗里这个噩梦般的存在也不例外。
克莱点了点头,满怀感激地对她说:“谢谢你,柯克比女士。”
克莱喜欢她,因为那些日子里,每次他去见她,她都会打破寻常礼节的束缚,并不像老师对待学生那样对待克莱。铃声响起,她会看向他。“去吧,孩子,快滚蛋……快滚去课堂上。”要知道,克劳迪娅·柯克比可是很擅长“作诗”的。
我们握了握手,互相告别。
她的名字叫作克劳迪娅·柯克比。
“祝你好运,克莱。”
这位老师二十三岁了。
她的一双手也很美好,虽然苍白,但很温暖。她忧伤地微笑着,眼中闪烁着微光。
真到了那天早上,他去了一位老师的房间。房间的墙上钉着海报,木板上写满了字。两张海报都相当滑稽。一张是简·奥斯汀穿着百褶裙,举着加了砝码的杠铃,说明文字是“书可真是惊人地难读”。另一张海报更像是一张标语牌,上面写着“米勒娃·麦格教授是神。”
在车里,克莱面对着车窗,用自然的语调平静地说:“你知道的吧,她喜欢你。”
到了星期五,他就彻底辍学了。
我们开车驶离学校。
这天是星期四,克莱直接去了学校。
那时想来也许有些奇怪,但后来我娶了那个女人。
“谢了,小家伙。来,扶我站起来,我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去干活儿。”当然,重要的事要先做完,他走到汤米面前,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还有你——我早就告诉过你,把你那只猫看好——”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别再让它爬到我的床上了!”
后来,他去了图书馆。
克莱点了点头。
他到那里时是四点四十分,等到五点时,他已经坐在了满满两大列书架之间。他找到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桥梁的书。成千上万页,上百种搭建技巧。所有的桥梁种类,所有的造桥方法。都是些造桥术语。他浏览着那些页面,一个字也没看明白。但他依然喜欢端详那些桥梁:那些拱桥、吊桥、悬臂桥。
“我猜你刚才听到马修的大喊大叫了,那个暴躁的混蛋。”尽管他头痛欲裂,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不会介意帮我把那个邮筒扔到环绕地去的,是吧?”
“孩子?”
罗里注意到了门口新出现的人影,他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克莱,是你站在那儿吗?你能帮我个忙,把这只该死的肥猫从我身上弄下去吗?”说完之后,他顿了一顿,一直等到那两只顽固的爪子从身上放下来。然后,他发出“啊——!”的一声,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猫毛散落在空中,又成片成片地落下。罗里的手机开始发出警报的嘀嘀声——被赫克托耳困住之后,他就一直躺在手机上,因此屏幕被压到,发出了警报。
他抬起了头。
后来,克莱走过来,他发现就在上面对话进行的同时,赫克托耳就像一个摔跤运动员一样死死地缠在罗里的脖子上。猫咪靠在那儿,喵呜喵呜地叫着,成片毛发脱落下来。它的喵呜声快要和鸽子在同一个音高上了。
“你要借这些书里面的哪一本吗?已经九点了,图书馆要关门了。”
“我主耶——稣啊!”就算隔着一道墙,他应该也能察觉出我已经崩溃了,但紧接着,务实主义思想占据了上风。“行吧,不管你怎么处置,总之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它已经不在这儿了。你听明白了吗?”
回到家,他摸索着进了门,没有开灯。他蓝色的运动包里装满了书。他告诉图书馆管理员自己会离开很久,所以还书的期限被延长了很久。
现在,克莱一直在等待的这个时刻到来了:
碰巧的是,当他走进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我徘徊在走廊里,就好像米诺陶洛斯。
“是啊,但我不知道是从哪条街拎回来的。”
我们都停下了动作,我们都低头往下看着。
“那上面不是有一个号码牌吗?”
那么沉甸甸的一个大包,一切已经不言自明。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拎回来的。”
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上,我的身体很迟钝,但双眼已冒出火星。我那天晚上很累,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我看上去年迈体衰,倍受打击,头发灰白。“来吧,进来吧。”
“我才不要回答这种问题。我现在只想说,你得把它放回原位,然后给我把这个该死的邮筒重新安好。”
当他从我身旁走过时,他看到我的手里拿着一把扳手,我正在修理洗手间里的水龙头。我才不是什么米诺陶洛斯,我就是个该死的维修工。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个装满书的包,整个走廊的空气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变得紧张起来。
“就这个?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干的?”
然后就是星期六,和凯丽约定的日子。
“你知道怎么了。外面又多了一个该死的邮筒。”
早上的时候,克莱和亨利一起开车去私家车库的跳蚤市场找二手书和唱片,亨利和卖主一点点地砍价,克莱在一旁看着。在一个改造过的私人车道上,放着一本短篇故事集,名叫《障碍赛马运动员》,是本很精致的平装书,封皮上印着一位跨栏运动员。他付了一美元,把书递给亨利,他接过书打开,然后露出笑容。
他试着动了动,但身体不听话。“哦,真是见鬼。怎么了,马修?”
“小家伙,”他说,“你可真是个绅士。”
“喂,罗里。”我晃了晃他,“罗里!”
与此同时,倒计时开始了。
罗里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因前一晚的过度饮酒而半死不活。
但还要与时间作斗争。
我穿着又脏又旧的工作服。
下午,他去了博恩巴洛,在跑道上跑了那么几圈。他在看台上读了会儿书,慢慢开始理解里面的内容,对抗压性能、桁架、桥台这些词慢慢有了大致概念。
那一天,我在门廊那边下达最后通牒之后,他走到盛着面包的袋子和剩下的煮咖啡前。之后,他去洗手间把脸擦干时,正好听到我要出门工作。那个时候的我正在吓唬罗里。
有那么一次,他在成排的座椅之间上下冲刺,穿过一条条裂开的长椅。他想起那个曾经坐在那里的斯塔基带来的女孩,回想起她的嘴唇,他露出了微笑。轻风吹过跑道内场,他疾速跑过弯道,向前直行。
彭妮慢慢地在这个城市扎了根,克莱却开始一点点地游离出我们这个家。
倒计时马上就要结束了。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赶紧醒醒。”
他很快就会来到环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