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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赛道的凯丽·诺瓦克

克莱翻了个身,拿出一样东西,把它贴在她身上,紧挨着床垫的地方。

过了很久之后,克莱先坐了起来。

他在赛马区的时候就把它装好了。

“不,”她说,“不要把手拿开。”

将打火机放在了盒子里。

“你的脸上一共有十五颗小雀斑,但是要很努力才能找全……还有第十六颗在这里。”他轻轻触摸她脖子上的那个点。当他试图把手抽回来时,她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泄露了她的答案。

装在礼物里的礼物。

他告诉她,他爱她:

还有一封信。

他说了出来。

周一晚上再打开。

“好的!好吧……”

复活节假期结束后的那个星期一,她登上了报纸的最后一版:上面印着一个一头赤褐色卷发的女孩,一个瘦得像扫帚柄的驯马师,以及他们之间那匹深棕色的赛马。

“快告诉我,不然我就又要打你了。”她说,“我会给你挠痒痒,把你挠个半死。”

标题是:大师的学徒。

但这就是凯丽的美丽之处,那种真正的美。抛开她那一头栗色的卷发和海玻璃一样亮晶晶的牙齿不谈——美好的是,她总是会再次冒险。她会再赌一把,为了他孤注一掷。

收音机里播放了一段对麦克安德鲁的采访,那是在赛前进行的采访,问到了有关选择骑师的问题。只要有机会,这个国家的任何职业骑师都愿意驾驭这匹赛马,但麦克安德鲁只是很简单生硬地回复:“我还是会继续用我的学徒的。”

“告诉我。”她伸手做出要再次袭击的架势,瞄准了他两条肋骨之间的位置。在此之前,她也曾这样偷袭过一次,当时的结局并不愉快。

“是的,她是很有潜力,但是——”

“噢!”

“我不负责回答这种问题。”他的声音很生涩,“去年的北方日平线锦标赛,我们把她换下来了,看看当时的比赛是什么结果。她懂这匹马,就是这样。”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用胳膊撑起了半个身子。“说啊,克莱,怎么了?”她探过身来,戳了戳他。

周一下午。

他又退缩了,不肯往前试探。“不,没什么。”

比赛四点五十开始,我们三点钟就到了赛场。我支付了入场费。当我们准备在赌注登记人附近凑钱时,亨利掏出了那一沓钱,并冲克莱会心地眨了眨眼。“别担心,小伙子们,我有这个。”

“什么?”

等下好了赌注,我们挤进赛场,一直往上走,经过会员区,走到了乱糟糟的普通观众看台上。两个看台都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在最上面一排找到了座位。

“还有,嘿,我得告诉你……”他顿了一顿,“还有另外一件事——”然后,他彻底停了下来。

到了四点,太阳开始西沉,但天气还是很炙热。

女孩点了点头。

到了四点半,凯丽和她的坐骑都还在准备区,阳光渐渐变得昏黄,太阳移向我们身后。

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问过,但克莱的回答相当确定。“不——他们只知道我们的关系一直很亲近。”

赛场一片五颜六色、吵吵嚷嚷、手忙脚乱,正在那时,麦克安德鲁穿着西装出现了。他半个字都没对她说,只是伸出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皮特·西姆斯,他手下最好的马夫也在,但是麦克安德鲁直接扛起她,把她抱上了库塔曼德拉宽阔的马背。

“他们知道这件事吗?”她指的是在环绕地见面这件事,“知道我们的事吗?”

她骑着它轻快地疾步离开。

“当然也会。”

经过障碍围栏的时候,所有的观众都站起身来。

“你的兄弟们呢?”

克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当然。”

深棕色的骏马和坐在马背上的骑师直接冲到了前面。红色、绿色、白色混合到一起。“正如预料的一样。”解说员对大家说,“但是今天的场地可不一般,让我们看看库塔曼德拉到底有多大能耐……让我们看看这个年轻的学徒到底有什么本事——红色中心落后三个马身,排在第二位。”

他对着满天繁星微笑着。

在看台的阴影里,我们密切关注着。

快要分开时,她说:“你会来吗?”

赛马在阳光下疾驰。

她有点紧张,但只是轻微的紧张,那有益于比赛。

“老天啊,”站在我身边的男人说,“居然领先了五个马身。”

然后对天祈祷,带着它赢得冠军。

“冲啊,库塔,你这个棕色的大家伙!”

让它放开了跑。

我想这是罗里喊的。

拼命往前冲。

在转弯的地方,它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得到的还是同样的指示。

跑到直道上时,她催促它跑得再快一些。

那个星期六的晚上,他们躺在环绕地,她给他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两匹赛马——红色中心和钻石游戏——渐渐往前追赶,不同的观众在给这三匹不同的赛马加油。我也不例外。甚至还有汤米。亨利和罗里当然在大喊大叫。我们都在为库塔曼德拉放声加油。

***

但是克莱呢?

信是他前一晚写好的。

克莱站在我们当中,站在自己的座位上。

复活节假期的那个星期六,离比赛日还有两天,在黑暗中,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追寻着阿马赫努河。他坐在床边,手里握着那个木头盒子。他把打火机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然后把一封叠好的信放了进去。

他一动不动。

“谢了,亨利,”他轻声低语,“你自己留着剩下的钱吧。”这个时候他又回想起了博恩巴洛公园——回想起那些永远长不大、永远算不上是男人的男孩们——然后转身离开,返回到了希尔维。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阿尔切街十八号,他把剩下的厚厚一沓钱塞回到他对面的那张床下面。

她双手握紧缰绳,脚跟紧贴马身,带着它率先冲过终点线。

自从第一次离开家,来到河边,他就在想那些钱——亨利给他的那一大卷钱——应该只能花在造桥上。但是那笔钱注定要花在这个打火机上。他一共花了二十二美元。

她以领先两个马身的优势获胜,这个女孩,她有着海玻璃一般的牙齿。

等他离开商店,那个念头才突然冒出来。

她就是第八赛道的凯丽·诺瓦克。

老人开始雕刻。

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屋顶上了,但是那个星期一的晚上,他又爬了上去,藏在屋顶的那一片砖瓦中。

“好吧,确实,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是凯丽·诺瓦克还是看见了他。

“她会懂的。”克莱说。

她和凯瑟琳、马场工泰德一起坐车回到了家,后来她便独自站在了门廊上。她飞快地挥了挥手,又把手放下。

“圣诞老人”先是微微一笑,继而放声大笑。“明智的选择。”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圣诞老人一样“嚯——嚯——嚯——”的笑声,更像是一种“呵——呵——呵——”的声音。“金斯顿·唐不可能赢的,啊?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也许吧,”克莱说,“在第一行字下面刻上第八赛道的凯丽·诺瓦克,另一句话刻到另一面上。”

然后她就走进了屋里。

他们当然知道金斯顿·唐。

亲爱的凯丽:

“来,给我看看。”他一把抓过那张半透明的纸,“哈!”他不再点头,又一次开始激烈地摇头,“你们这些孩子真的是疯了。你居然知道金斯顿·唐?”

如果你找到了这封信(我知道你肯定会的),那么你现在肯定是在家里,而且库塔曼德拉也赢下了比赛。你肯定在第一段的前两百米就遥遥领先。我知道你喜欢这种比赛方式。你总是喜欢那些一开始就领先的选手。你说过他们是最勇敢的人。

“想刻两句话。”

看到了吗?每件事我都记得。

他走进波塞冬路的一家配钥匙、修鞋子、进行现场雕刻的小店。里面有一位老人,胡须雪白,就好像穿着工装的圣诞老人。当他看着那个芝宝打火机时,他说:“哦,我记得这个。”他又摇了摇头。“是的,就是这个了——第五赛道的斗牛士。是个女孩……在打火机上刻这种字挺奇怪的。”但是他不再摇头,反而点了点头,“但是很讨人喜欢。”他递给克莱一支笔和一张纸。“写得清楚一点。你想刻在什么地方?”

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说过的话:

当然了,在那个复活节的小长假,克莱回了趟家,但在这之前几天,他还做了另外一件事:

有个男孩坐在那边的屋顶上。

这场比赛就像吉姆·派克当年拿下墨尔本杯的那次一样扣人心弦。

有的时候我吃烤面包就是为了在面包屑中拼出你的名字。

复活节后的星期一,第八场比赛,在皇家轩尼诗赛马场举行。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的所有事,关于你小时候待过的那座城镇,关于你的妈妈和爸爸,关于你兄弟们的事——所有的事。我始终记得你说的那句“然后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在阿尔切街讲话。

因为她有库塔曼德拉。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希望彭妮·邓巴还活着,这样你就可以跟她讲话,她也会告诉你一些关于她的故事。你也许会在我们家的厨房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她肯定会尝试教你弹钢琴的。

整个三月,城里都在为秋天的那场嘉年华会一点点做准备,这一次,一级赛事已是她囊中之物。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留下这个打火机。

以阿马赫努河独有的方式进行热身。

我的朋友向来不多。

似乎是这条河在提前进行演练。

我有我的兄弟们,我有你,这就够了。

河水只涨到胫骨那么高的地方。

但是好吧,我就说这么多了,但还要多说一句,假如库塔曼德拉因为某种原因没能赢下这场比赛,也没关系,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赢的。我的兄弟们,还有我,我们会下一笔赌注,但是我们赌的并不是那匹马。

他是正确的。

爱你 克莱

克莱很平静,但也很笃定。“不会的。”

你知道,有时候,我会想象当时那个场景。

“这一切都有可能被大雨冲走。”

我喜欢想象那一晚她最后一次拥抱父母的样子,那时凯瑟琳·诺瓦克一定十分开心,她的父亲一定也从未感到如此骄傲过。我看到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穿着她的法兰绒衬衫、牛仔裤,裸着小臂。我看到她收好打火机,然后开始读那封信,还一边想着克莱确实与众不同。

然后就是一月中旬的那个星期,山间下起了雨,阿马赫努河的河水开始上涨。他们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压阵而来。他们站在露天的脚手架上,站在笨重的木质临时支架上,大雨瓢泼而下。

那封信,她到底读了多少次呢?我很好奇。

他们一无所有,这座桥是他们的全部。

我不知道。

“我们过的,是奴隶的生活。”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这句话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但他不得不说出来。

不,我只知道那天晚上她离开了家,星期六的规矩被破坏了:

克莱回复了他。

星期六才能去环绕地。

等他们谈起《大卫》和被困在大理石里的《奴隶》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那些扭曲的、奋力挣扎的躯体,”迈克尔说,“正拼命想要从石块里挣脱出来。”他说自己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想起过这些雕塑了,但不知为何他们一直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我想要像大卫一样寻找到那种伟大的意义——哪怕只有一瞬间,我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他看着面前男孩的双眼,“但是我知道——我知道……”

星期一不可以。

克莱相信他会懂得自己的意思。

从来不能在星期一去那里。

毕竟你现在正在跟我讲述这些故事。

克莱呢?

他这样说并不是想要刺激他,他只是想说如果他能等到他再长大一些,就应该会告诉他这些故事了。

克莱本来应该走掉的。

“如果你一直待在家里,”克莱说,“你就会讲到这些的。”

那天晚上他本来应该搭火车返回希尔维,回到阿马赫努河畔,回去完成那座桥的修建,回去握着我们父亲的手——但是他也去了环绕地。她的双脚踩在地上,发出沙沙声,紧随他而来。

他不像彭妮一样那么擅长描绘细节——毕竟来日方长,他不会用尽全力——但是他真的在努力讲述,而且讲的都是实话。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跟你讲过这些。”

我们呢?

阿马赫努河保持着沉默。他在厨房里听了很多故事——那天晚上,在他询问了有关《奴隶》和《大卫》的事之后,他们熬了个通宵,喝了很多咖啡。迈克尔告诉他当年找到那本日历的故事。上面有艾米尔·扎托贝克、爱因斯坦,以及其他各位男士。曾经有一个女孩踩碎了另一个男孩的宇宙飞船,上英语课的时候坐在他的斜前方。她有一头及腰长发。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克莱而言,生活还是徘徊在收音机与河床、城市与环绕地之间。

我们中一个人写,另一个人读。

现在她已经成了颇受欢迎的赛马骑师。

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由我来讲,由你来看。

在一级赛事中彻底失败、只获得了第七名的库塔曼德拉整个夏天都被停了赛。等复出的时候,它的骑师换成了凯丽——接下来的四次比赛中,三次拿了冠军,一次拿了第三名。

时光飞逝,很快便迎来了接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