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一切其实很搞笑,这种父子之间的感情——特别是这位父亲和这位儿子之间的感情。每个说出来的词语——如果他们真的有开口讲话的话——背后都有上百个不同的念头。克莱觉得那一天过得格外艰难,之后的每一天也都很辛苦。况且,有那么多的事要告诉他。有些时候,到了晚上,他已经走出来,准备要交谈了,但又马上退回到卧室里,心跳如同擂鼓。他还很清晰地记得曾经那个小男孩的样子,那个要听羽毛镇故事的小男孩。那个时候,他会一把把他扛在肩上,直接驮回到他的床上。
他们继续搭建临时支架,并祈祷能够建成拱桥,最好能是那种永远不会坍塌的拱桥。
他会在空荡荡的书桌前先排练一番;他的木头盒子和书就放在身边,手中握着名为T的鸽子的羽毛。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爸爸?”
但在这之后,他们又返回到河边造桥。
他到底彩排了多少次?
***
有一次,他差点就走到了厨房耀眼的灯光下,但又一次退回到了走廊里。但这之后,他却真的做到了。他手里紧紧抓着《采矿工》——迈克尔·邓巴看到了他:
我们的爸爸变回了他的父亲。
“进来吧,克莱,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把他揽到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
克莱站在那里,仿佛自投罗网,被困在了这片灯光里。
他一只手抓过他的脖子。
他从身侧把书举了起来。
他走过去,一把揽住这个男孩。
他说:“这个。”
“这有助于我忘掉不想记住的事。”他说着,视线从地板上移开,抬起头面对着他,“但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都想忘掉。”水槽旁边仿佛站着一位特别的犯错者,和一头金发的彭妮·邓巴一模一样。“嘿——爸爸?”这句话让他们两人都受到了惊吓。然后,紧接着又来了意想不到的一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她。我太想念她了,爸爸,我真的太想她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迈出的那几步,让整个世界都随之改变:
“这个。”他又把书举高了一点。这本书的书皮都快被磨白、磨烂了,书脊折痕累累、歪歪扭扭。他仿佛把整个意大利铺在他面前,那些天花板上的壁画,米开朗基罗被打断的鼻梁——她每读一次,就会更清楚地记得那个断掉的鼻子。
克莱给出了正确的回应,这也是来这里之后他第一次表达出更多的内心感受。
“克莱?”
“我也是,我这里还有一张更早时候拍下来的。”他仿佛是看穿了克莱的心思,继续说道,“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很容易偷偷找好角度给你拍照——你总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迈克尔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他的双手饱经风霜,苍老坚硬,如混凝土一般。他们的眼睛长得很像,但只有克莱,只有他的眼睛里还持续冒着火苗。
“她很爱那张照片。”
他曾经也有铜墙铁壁般的腹部。
克莱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吗?
他的一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放,看起来很心烦意乱的样子。
当时的你还是一头卷发;你现在也是卷发,但是夹杂了更多的灰白发丝——因为你死过一回,也上了年纪,而且——
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克莱?”
“那么,你把照片给她了?”
他终于做到了。
克莱回到了希尔维,他正站在厨房里靠近烤箱的地方。
热血流过石头般僵硬的身躯。
这张照片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
他把手里的书向他递了过去:
这一次他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你能给我讲讲《奴隶》和《大卫》的故事吗?”
在这件事上你得认可老迈克尔·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