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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照片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躺在那里,头枕在他身上。

“我明白的,”她说,“可能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确实有,的的确确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像往常一样,克莱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那种温热的气息和熟悉的韵律。

他一度细数她脸上的雀斑,一共数出来十五颗,每一颗都很小,需要特别仔细地去找。她的脖子上还有第十六颗。这些小雀斑比她的头发还要红很多,像是迎着青铜色日落的一抹血红。

描述一个人的呼吸像是一种步伐似乎有点傻——她的呼吸有着和赛马迈步类似的节奏——但是他还是想这样描述。

第七名,糟糕透顶的结局。

有那么一瞬间,他低头往下看。

“第七名。”

他看到了第十六颗血色小雀斑——他想要触碰它,让他的手自然地落在那颗雀斑上,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开口说起话来。说的是只有她才会懂的事。

他们又一起去了环绕地,她躺下来,紧紧地挨着他。她现在已经做好讨论这件事的心理准备了。她极其委屈地说了一个数字:

“想想推土机,”他跟她讲,“那可是我们韦弗利的大明星。”他期望女孩能对此有所触动。“还有那两匹赛马之间的战争,”他又说,“圣人和马枪……”他在讲述一场特别的比赛,以及赢得那场比赛的赛马。他们第一次围着马场散步时,她给他讲述了这场比赛,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还有法老之膝,它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一匹赛马。”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还有西班牙人。”这个名字几乎让他心痛;西班牙人和斗牛士属于同一血统——但是他还是得继续往下说。“嘿。”他抱着她,暂时把她又拉近了一些。他握紧了她穿着棉织法兰绒衬衫的胳膊。“但是你的最爱从来都没有变过——总是金斯顿·唐。”

这并不算是破坏了规矩,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很清楚这一点。他尝到了那种痛楚的感觉和眼泪的咸味,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她的手。

最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凑过去,亲吻了她的脸颊。

他感觉她靠得更近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特别奇异的事。

“天哪,”她说,“你都记得。”

他望向她,发现她牢牢地盯着银屏,但是脸上有一滴泪珠划落。

和她有关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他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心跳加速,比如说回答有关一九八二年那届觉士盾锦标赛的问题时。那个时间点很奇妙,当时彭妮也刚刚在这里定居下来——这会儿凯丽模仿起了当年评论员的评价:“金斯顿·唐不可能赢的。”

她靠过来,抓住他的手。

他抱紧她,将她整个人都环抱起来。

比赛结束之后不久,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

他的嗓音近乎低语:

骑师是个技术炉火纯青的职业选手,名叫杰克·伯德。快到三点钟的时候,他的那一场比赛正式开始,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冲到前面,领先的距离也不够长,很快就在拐弯处被轻松反超。等他再让马儿往前冲时赛马已经没有多少冲劲了。克莱专心收听着比赛,但更多是在留意凯丽的反应。他看着她那一头纤长的秀发,搁在桌子上的手臂,一双手紧紧地捧着脸颊;她的情绪介于渴望与痛苦之间,只说了句“真该死”。

“我总是能听到人群的欢呼,”他说,“当它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人们就会陷入癫狂。”

他们都来不及开口讲话。

***

他们两个人快速地交换眼神。

很快,他站起身来,也扶着她站了起来。他们整理好床垫,把厚重的塑料布铺上去,并把多余部分塞到床垫底下。

起居室里有一对效果还不错的小型立体音响,配备了各种数码调控设备,但是他们还是选择用他的破收音机收听比赛。他坐在那里,很快就发觉这个厨房干净得出乎意料。

“来吧。”他们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他说,那本书就在他的包里,那个信封也还夹在书里。

他们把几乎快要散架的收音机装配好。

他们一直走到阿尔切街的尽头,然后拐上了波塞冬路。

第二天,在阿尔切街,泰德和凯瑟琳都出门工作去了,所以只有凯丽和克莱两个人待在凯丽家的厨房里。

看电影的时候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但现在她又像往常一样,像是他们刚刚成为朋友那会儿时,把自己的胳膊伸进了他的臂弯里。他微笑起来,并没觉得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老夫老妻,或者有可能引发这种误会。她就是会做出类似这样的不寻常的举动。

他轻轻地把那个信封夹到书里。

这些街道充满了故事——帝国大街、查塔姆大街、图洛赫大街——还有一些他们第一次走过的地方,比如更靠北的波比巷。后来,他们经过了一家熟悉的理发店,他们都很喜欢这家店;所有这一切都在引着他们向博恩巴洛公园走去,在那里,月亮正高高地悬挂在那片草地上。

毫无预兆地,他拿出了那本《采矿工》。

他走到跑道的直道上,打开了那本书。

根本没时间细想,他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几乎微不可察。车站的灯光似乎离自己有数英里之远,整座镇子都异常安静。只有远处的小酒馆传来低语声。他看起来和过去的他十分相似,于是克莱也给了他一件东西。

她走在他前面几米远的地方。

“只管把它给她,好吗?我发誓,她肯定会喜欢这个的。”

快要到终点线时,他大喊出来:“嘿,凯丽。”

“这是——”

凯丽转了一百八十度,但是动作不快。

他开车送他到了镇子上,一路上他们都像往常一样沉默,但是等到了火车站,迈克尔从车前排的小储物箱里取出了一个信封;他把信封放在了克莱的大腿上。信封正面写着“凯丽·诺瓦克”。

他追了过去,把信封递给她。

星期五晚上,他动身返回,迈克尔·邓巴做了件令他吃惊的事。

她仔细看了看放在手心里的信封。

克莱强调自己这个星期六一定要回家,那一整周,收音机里的节目都在对这件事进行报道,关于这匹热门的赛马和骑师的更换。

她大声念出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就好像在博恩巴洛公园的这圈红色跑道上,她再度复出了。

他可不是普通的驯马师。

他瞥到了她那像海玻璃一样闪闪发光的牙齿。

“我觉得这个周末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了。”

“这是你父亲写的字吗?”

他只是直接告诉她:

克莱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她打开了那个薄薄的白色信封,看了看里面的那张照片。我猜想她当时肯定有着这样的念头——心里想着“真美”或者“真出色”或者“我真希望自己当时也在现场看着你”——但那一瞬间她只是紧紧握住照片,然后慢慢地将照片递给他。

她被剥夺了北方日平线锦标赛的参赛资格——这是她头一次获得参加一级赛事的机会,而且她才十七岁。麦克安德鲁没办法赶回这座城市陪她,也没办法带着她去南方,在现场看到那匹红棕色赛马夺得大满贯更会令她难过。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凯丽暂时一场比赛都不参加了。

“你,”她喃喃低语,“和那座桥。”

那个周末,当库塔曼德拉在南方赛马之都参加比赛时,恩尼斯·麦克安德鲁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十分精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