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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

“但是我还是输了,”她说,“我搞砸了。”

当他们躺下时,她才开始回忆下午的比赛。

这是第三场比赛。

亨利狂笑不止。

是兰腾酿酒厂冠名的赌局。

“免费?”她又抬眼往上看,并陷入沉思,“这是个什么词?是德语吗?”

这是场一千二百米的比赛,她的坐骑叫枪手。他们起跑的时候严重失误,但是凯丽渐渐追了上来。她一路披荆斩棘,超过其他选手,领着枪手跑到了最前面。跑到最后一段直道上的时候,克莱沉默地盯着赛道,一阵狂乱的马蹄飞过,只看到骑手和赛马狂野的眼神、空中飞舞的各种颜色和血色。他想着凯丽也在其中。

“哦,别这样,奇尔曼太太,我们之间就不要来这一套了。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呢?”他朝克莱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吧,就当是我免费赠送的。”

问题出在最后两百米,她转向的时候与身后第二名的赛道靠得太近了——那匹马叫充气果酱,说真的,这算是个什么名字啊——然后就被取消了获胜资格。

“成交。”她笑了起来,“这本多少钱?”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裁判员的判决。”她说。

“好吧,奇尔曼太太,真该死,你真是个难对付的客户!《灵魂掠夺者》怎么样?这一本可真是相当美妙。”

她的声音落在他的脖颈旁。

(两个男孩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寡妇了,现在她自己也经常拿这个来开玩笑。)

在屋顶上,他们最终达成了那笔交易(奇尔曼太太坚持要付十美元),她说:“你过得怎么样,克莱先生?你最近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被宰的是我的丈夫——他们一直都没找到尸体。”

“基本上照顾好了。”

“《她在楼下宰掉的男人》呢?”

“基本上?”她的身子又往外探出来一些。“试着学会一直照顾好自己。”

“已经看过了。”

“好的。”

他开起了玩笑。“我手头有没有可以给你看的?你觉得呢?《开膛手杰克的尸体》听起来怎么样?”

“好的,可爱的小家伙。”

“嘿,亨利?”奇尔曼太太又开口发问。这一切都挺有意思的。亨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每次奇尔曼太太这样抬起头看过来,都是为了向他借一本书,借一本他周末从二手市场搜集到的藏书。她喜欢看浪漫爱情小说、刑侦小说和恐怖小说——越通俗越低级越好。“你手头有我可以看的书吗?”

她正要把窗户关上,亨利却又去招惹她。“嘿,为什么他就成了可爱的小家伙?”

他们在房子的一侧弯下腰。

奇尔曼太太转过身。“你的嘴很甜很可爱,亨利,但是他是整个人都很可爱。”她最后一次冲他们挥手告别。

两个男孩都站起身来,走到离窗户更近的地方。

亨利转过去看着克莱。

“快别这么说了,亨利。”尽管这样说着,她依然微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你才不可爱呢,”他说,“事实上,你相当丑陋。”

亨利是第一个回话的。“奇尔曼太太!谢谢您那天晚上帮我们缝合伤口。”然后他又开始恭维起来,“嘿,我很喜欢你今天吹的卷发。”

“丑陋?”

“嘿,邓巴家的小子们。”

“对啊,就像斯塔基的屁股一样丑陋。”

那一晚,一切都很美好,因为再早一点的时候,奇尔曼太太打开了自家的窗户,大声叫着他们。

“你最近倒是好好观察了他的那个部位,是吧?”

她微微一笑,说:“是的,我确实很棒。”

这一次,他推了克莱一下,并友好地扇了扇他的耳朵。

她把《采矿工》还给他。

即便是我,有时也觉得男孩子、特别是兄弟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他说,并打燃了打火机,但很快又关上了,“你今天骑得真棒。”

快要分开时,他开始向她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拿出那个既小巧又略微有些沉重的打火机,露出上面的刻字——第五赛道的斗牛士。

“那个偏僻的地方格外安静。”

不知怎的,他们就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并且一直遵从这规矩,绝不冒险破坏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他们现在能一起待在这儿,不受打扰,就已经足够了,还有更多可以表达内心感激之情的方式。

“我猜也是。”

他当然不能这样做了:

“而且那一整条河都干涸了。”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你爸爸怎么样?”

在那晚的夜色中,她的头发有时看起来是金色的,有的时候又是红色的,而且完全看不出来头发到底有多长。

“他也相当干枯。”

即便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她脸庞一侧轻抚散落的碎发。

她大笑起来,他感受到她的呼吸掠过自己的脸颊。他感受着那股暖意,思忖着怎么会有人从内到外都如此温暖;她吐出的气掠过脸颊又消失在空中、又再次拍打在他脸上,仿佛没有什么会像现在这样永恒——

他很想伸手触碰她的发丝。

“是的,”她大笑起来,“别犯傻了。”

他们这样讲着话,他很想亲吻她。

克莱只说了句“好的”,他已经快要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了;他很确信整个世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还有懒懒地搭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他看着她衣服最上面的那颗纽扣,观察着她衣服的材质:

刚开始他们只是在床垫边上坐着。

上面有格子花纹。

她终于来到这里,他们在一起坐了很久,之后才一起躺在床垫上。

那蓝色像天一样蓝。

在环绕地,她稳步走过来的声音,双脚在地面安静摩擦的声音。

红色已经褪成了浅粉色。

后来,他继续等待着。

她的锁骨高高凸起,锁骨下有一小片阴影。

“她本来应该赢的。见鬼,真是应该抗议。”

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汗味。

“确实是的。”

他怎么会这么爱一个人,却又如此自制,并保持这么久的沉默与静止呢?

克莱盯着对角线的方向,也就是十一号那座房子。

如果他当时有所行动,如果他再早一点攒够足够的勇气,也许后面发生的事就不会是那样了。但他怎么可能预料到这样的事呢?他怎么可能预料到凯丽——这个斜躺在他身上的女孩,这个呼吸都拍打在他脸上的女孩,这个拥有美好人生、充满活力的女孩会是他人生中爱与失去三部曲的最后一个主人公呢?

“就像过去一样。”亨利说着,他们当下都感到很快乐,如果不去在意身上的各种瘀青的话。他又说:“这一次跑得可真不赖。”他指的是凯丽的赛马会。

他当然没法预料这一切。

还不到晚上八点。

他不可能预知一切。

星期六晚上,天色刚刚暗下来,克莱和亨利正一起坐在屋顶上。

这一切注定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