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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斗殴

和很久以前快要被遗忘的那个早晨的声音如出一辙。

“克莱。”

他口袋里装着谋杀犯的气息。

我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我不能表现出十分不情愿这样做的样子,得表现得心甘情愿且内心坚定。

即便罗里和汤米已经走了出来,我还是拦住了他们,动作甚至有几分亲切。当他们试图抗议,我举起了一只手。“不。”

克莱——再见到他的感觉可真是太棒了……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停了下来,罗里说了句话,但克莱应该没听到。

我站在门廊上,穿得几乎和克莱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我的T恤衫是深蓝而不是白色的。我们都穿着褪了色的牛仔裤和已经磨掉了后跟的运动鞋。我刚才正在看《雨人》,已经看完四分之三了。

“要是做得太过分,我就回屋里去了。明白吗?”

我是第一个出现在房门外的。

这些都说得很小声吗?

过了几秒钟,他就听到了脚步声,接着又听见萝茜吠了一声。

还是说,说话都是用的正常的音量,但克莱耳朵里的噪音太大,所以他听不到?

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脚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然后又往前走,直到走到草坪中央,面对着房门,他以为我会走出门来——但我并没有出现。他只能大声呼喊或者站在原地等待,而他选择了第一种办法。他的声音变得一点儿也不像他自己的声音。“马修!”他大喊起来,放下装满书——他的造桥读物——的背包。

我闭了一下眼睛,先朝右走了两步,然后径直走过去。我不知道别的兄弟间是怎样处理这种情况的,但在我们家,从来不兜圈子。我们之间不会像克莱和谋杀犯那样,就像一对拳击手一样不停相互试探——面对我时完全不同。我几乎是小跑着向他冲过去,很快就把他撂倒在地。

只是轻轻地打破了沉默。

哦,他也反抗了,好吧,还反抗得挺激烈,他四处踢打又跌倒在地——这一架打得毫无章法可循,更是毫无美感。他可以接受训练,忍受一切磨难,但这并不是克莱习惯的那种训练方式,而是我特有的方式;我从一开始就想要教训他了,无须多言,我已在心中咆哮起来:

就是这样。

他杀死了我们。

他只是这样喊了我的名字。

克莱,他杀死了我们,你不记得了吗?

马修。

我们一无所有了。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好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随意又平和的气氛。

他离开了我们。

奇怪的是,亨利的车没停在家里。但此刻克莱不能因此而分心。他慢慢地往前走,然后停住。“马修。”

过去的我们已经死了——

这门廊、这屋顶,仍旧是之前的样子,屋子里正放着我爱看的某部电影。

但现在这些念头已经不仅仅是脑子里才存在的想法了,它们化作一记记落在克莱身上的重拳,每一下都真切地打在他身上。

我们家的前院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没装篱笆、没安大门的院子,只有一块草坪——刚刚修剪过,上面没有任何落叶。

你难道不记得吗?

***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克莱的出现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还有克莱。

仿佛是预感到接下来会上演一出好戏,一群鸽子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电线上挤成一堆。它们有的栖息在电视天线上,有的落在树上。那里还落了一只离群的乌鸦,羽毛丰满、体态结实,像是穿军大衣伪装自己的鸽子。

这个喜欢微笑的家伙。

每一座房子都亮着灯,人们都待在自己家里。

等他后来告诉我那些事之后,我又回过头看了看当时的我们,仿佛看到他在想:

但又因重返家园而满怀恐惧。

你并不知道所有的真相,马修。

因为终于回来而释然。

你并不知道。

他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身体在空中前倾,就好像等着这空气让他窒息,但这也只是想想——一转眼,他已经站在了阿尔切街的街口,比他料想的还要快:

我应该告诉你的——

灰铜色的云,呈现着灰暗的色泽。

告诉你关于晾衣架的事。

只有几朵云还遮蔽着天空。

还有晾衣夹的事——

有那么一会儿,他考虑过步行回家,但最后还是搭乘了火车,又转乘了巴士。在波塞冬路上,他比往常早一站下了车,此时这座城市早已笼罩在夜幕之下。

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刚刚是怎么倒在地上的,只知道自己是重重一下摔在了地上,在草地上留下了很大一处凹陷,如同一道深深的伤疤——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正在下雨,但实话实说,那都是洒下的血滴。一次次的流血,受伤,站起来,又被打倒,直到罗里大喊着“够了”。

他真希望自己还能回到那片桉树林。

我——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大口吸气。

“谢了,一会儿见。”

克莱蜷成一团躺在草坪上,然后翻身躺平。实际上,到底有多少种不一样的天空呢?他刚才凝神注视的那片天空已支离破碎,随之而来的是成群的鸟儿。那群鸽子。还有一只乌鸦。它们成群结队涌入他的胸口。挥动翅膀,发出纸片相互摩擦一般的声响;它们同时展翅,快速上下挥舞,极其壮观。

“祝你好运,听到了吗?”

接下来,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孩。

他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她什么都没说。在我和克莱面前一言不发。

“嘿——克莱?”

她只是弯腰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这给了他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她无法开口说出“欢迎回来”,事实上,令人有些吃惊的是——克莱先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也许七点,也许再晚一点。”

我站在他们左侧几米之外的地方。

“什么时候?大概几点?”

我双手颤抖,沾满血渍。

“还没有。今晚才到。”

我气喘如牛,正努力平稳气息。

“克莱?”听筒另一端的声音更加紧张、急迫了,仿佛双手紧攥着话筒。“你到家了吗?”

我的胳膊上满是汗珠。

“我回来了。”

罗里和汤米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地方,克莱抬起头看着女孩。那对美丽的绿色眼眸。他微微一笑,缓缓地开口:

“你好,我是亨利,你找哪位?”克莱听出他正走在某条街道上,耳边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你好?”

“玫瑰战争?”

他抵达城市时已是黄昏,他站在车站里打了个电话,用的是四号站台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他留意到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忧心忡忡的神色,而是一个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笑容,就像一匹已经在直道上冲刺的赛马。

不管他怎么努力读,眼前出现的只有我的脸、我的拳头和我脖子上突起的青筋。

“他还好吗?”

确实没什么必要。

“我觉得还好。”

终于,他还是把书放了下来。

“给我一点时间,一会儿我们会把他扛回家。”

在火车上,他又读了一会儿书,但很快胃部就痉挛起来,就好像一个身上装了发条玩具的孩子。

他很难听清我们之间的低声交谈,但他知道是我和凯丽在讲话。很快其他人也靠拢过来。萝茜奔过来舔了舔他的脸。

身边的大地仍然在歌唱。

“萝茜!”我说,“快走开!”

他侧耳倾听。

还是没有亨利的踪影。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下午。

终于,罗里行动了。

在火车站,他突然记起:

他总要在某个时刻掺和进来。

很幸运的是,希尔维在一条火车主干线上;每天两个方向都有两趟往返的车次。他赶上了八点〇七分的那一班。

他告诉所有人都该死的别挡住他的路,然后扶起克莱,并一把把他抱起来。克莱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向下坠着,好像一个拱形。

“但是,我会回来的。”

“喂,马修,”罗里喊道,“你看看,多亏了平时有那些扛邮筒的练习!”然后他低下头,对着克莱血肉模糊的一张脸说:“咱们这样交一回心怎么样?”最后他又想了想,很开心地追问着:“嘿,你有没有照我说的那样,狠狠给他的裆部来上一脚?”

谋杀犯醒了过来。

“踢了两次。第一次没使上什么劲。”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罗里大笑起来,就那样站在台阶上笑个不停,把怀里的男孩都弄疼了。

克莱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从水泡变成了一个个伤疤。

像我承诺的那样,我按照计划“杀死”了他。

晨光熹微,克莱站在沙发前,而他正睡在沙发上。

但正如克莱的一贯作风——他就是无法被杀死。

现在轮到克莱暂别他父亲、这座房子和阿马赫努河了。

再次做回邓巴男孩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