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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鼻子新娘

但正如你预料的那般,她并没有马上做这些该做的事。

先给迈克尔打电话,再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不,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婚纱在沙发上铺开,然后坐到了钢琴前。她十分沮丧,失魂落魄。她弹了半首《月光奏鸣曲》,但双眼模糊到看不清乐谱,至少不能一次看准所有的音符。

喝一杯茶。

一个小时之后,她已经在医生的会诊室里了,但她并没有大声尖叫出来。

把自己清理干净。

她的肋骨被缓缓地推回原位,鼻梁被猛地拽回原位,在这个过程中,迈克尔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回到了家中,她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只是倒吸了几口凉气,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

出了会诊室,她突然双膝发软,瘫倒在候诊室的地板上。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后备厢。

迈克尔扶她站起来,注意到角落里有给孩子们准备的玩具,但他很快就把由此引发的童年回忆甩到脑后。他扶着她走出诊所。

警察开玩笑说要逮捕她,然后开警车送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家中。年纪小一点的那位嚼着白箭口香糖的警员还负责照看好她的那件婚纱。

又回到家时,她躺在破旧的二手沙发上,并把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她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念一段《伊利亚特》里的故事,这时迈克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大事,但这并不是那种“我才不是你已经失去了的父亲”的显而易见的事,他想的比这个深远得多;他突然意识到并接受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他爱她,比对米开朗基罗和艾比·汉利的爱加在一起还要多。

不,她只需要去找小区的医生。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她比看上去更强悍。

他拭去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血迹形成了一幅长方形的壁画。

她的嘴唇上还沾着已经凝固的血渍。

在她身前,有一条长长的形状奇怪的痕迹:

他拿起书念给她听。她哭了起来,然后睡着了,尽管伤口还在流血……

彭妮坚持说她没什么大事。

书里有跑得飞快的阿喀琉斯,有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还有其他的神明和勇士。他尤其喜欢擅长制造恐慌的赫克托耳——他还有个别名叫驯马师,以及狄俄墨得斯,堤丢斯真正的儿子。

接着,警察来了,拖车公司那个吵吵闹闹的男人也来了。他们协商时满头大汗,抽起了烟。救护车来了,他们试着劝她去医院,但也说不会勉强她。

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在她身旁坐了一整夜。

她用两种不同的语言说了对不起。

他就那样读着书,一页又一页地读着。

撞人的司机满嘴脏话,但当他看到那些鲜血时,也停了下来。

***

她刚刚拿回来的婚纱还规矩地平躺在后座。车子是从侧面撞击的,就好像被魔鬼咬了一口。珀涅罗珀的肋骨撞断了,鼻梁撞折了,脑袋撞到了仪表板。

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

她在东欧的那个国家从未开过车,但她已经习惯了向右看。在这儿,她参加了驾驶资格考试,还相当自信地通过了考试,自此之后就经常开迈克尔的车。在此之前还从来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但当这一天来临之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右转,但却转到了另一条马路的相反的车道上。

二月十七日。

并不应该全部责怪事故本身——因为这是她自己犯错导致的后果,重要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他们结婚的前一天早上。她正开着迈克尔那台旧小轿车从洛德街拐弯,准备开到帕拉马塔路上。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

接下来,珀涅罗珀又遇到了习以为常的倒霉事。

几位迈克尔业务上的朋友。

***

彭妮的几位清洁工伙伴。

他说:“这一位的真人版要好很多。”

阿黛尔·邓巴来了,老魏因劳奇医生也来了,还带来了消炎药给她。谢天谢地,鼓着大包的地方就快要消肿了。她的伤口还在时不时地流血,而且不管化了多浓的妆试图掩盖,隔着粉底也还是看得出那只眼睛周围的瘀青。

“你应该画画这一位。”很多买家指着珀涅罗珀说,迈克尔只能冲他们笑笑。

教堂很小,但看起来像洞穴一般又大又深。从彩绘玻璃射进教堂里的光线很暗,上面绘着一位受尽苦难、五颜六色的耶稣基督。牧师身材高大,发际线有点高。当迈克尔侧身对她说“看到了吗?连发生车祸都不能让你逃开这一切”时,他哈哈大笑起来。但当他看到一滴鲜血滴落到洁白的婚纱上,像进行石蕊测试一样慢慢散开时,又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他们在胡椒街附近的一个环状交叉路口摆出了一幅很大的画作,同时标明了艺术品拍卖会的时间——到了晚上,这幅画被人偷走了。在拍卖会当天,车库里的生意一小时之内就全部结束了。画卖得很快,因为人们很喜欢她们:既喜欢艾比,也喜欢彭妮。

好几个人冲过来帮忙,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各方客人。彭妮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接过迈克尔递来的手帕,说:“你马上要娶到一位塌鼻子新娘了。”

因此,当他们最终卖掉这些画时,她松了口气。

“好样的。”牧师看到流血被渐渐止住,就又继续开始履行仪式——五颜六色的耶稣基督继续在头顶上方观礼,直到他们终于成为迈克尔·邓巴和珀涅罗珀·邓巴夫妇。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呢?她这样想着,又一次想起他心中那片绵延的荒芜之境——他有时人虽然就在她身边,心却已经飘到了远方。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她都极度渴望成为比艾比更好、更有意义的人。但这些既有的画作就是证据——曾经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

他们像大多数夫妇一样转过身来,对观众们微微一笑。

一丝嫉妒的火星。

他们在相关文件上签了字。

就在这一瞬间,很意外地,她感受到:

他们从教堂中间的走廊经过,走出敞开的大门,迎接他们的是极其炫目的阳光——当我想象这一幕时,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氛围——他们抓住了那种难以捕捉的幸福。他们亲手实现了那种幸福。

“你应该留着它们,”她说,“或者是卖掉;它们不应当落得被毁坏的下场。”她平静地伸出手,摸着其中一幅,“看看她,她多么美丽啊。”

但在他们生下我们五兄弟之前,还有两段经历尚未交代清楚。

就筹备婚礼而言,并没有太多要准备的,所以他们很快就成了夫妻。在这期间,迈克尔考虑过究竟该如何处理那些画作——那些艾比的肖像画:是留存,或销毁,还是直接把它们扔掉?对这个问题,一开始珀涅罗珀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