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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水道桥

克莱觉得没必要撒谎。“我挺喜欢的。”

他点了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谋杀犯用手理了理自己的一头卷发。他又揉了揉眼睛。“河水摧毁了它——那时我才刚搬过来没多久。那之后几乎没有下过雨。像这样的干旱状态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这座桥以前就建在这里?”

克莱向他走近了一步。“有剩下什么残骸吗?”

那座桥可以说是相当不错。是一座很简洁的高架桥,上面铺了铁轨的枕木,还有木头横梁,这座桥曾经就横跨在他们此刻站立的地方。

迈克尔指了指几块嵌在岸边的木板。

那是一本房地产商的小册子,里面附了土地、房屋和一座桥的图片。“来,”他说,“看看这个。”

“就这些?”

迈克尔对此的回应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就这些。”

男孩转过身,第一次给予他类似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暗示,或者说,第一次展示真实的自我。他讲了实话:“我还不能回家。”现在回家还为时尚早。“我不能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边传来轰鸣声,天空仍是一片安静的血色,鲜红欲滴。

“克莱?”

他们走回到房子里。

天空好似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在台阶上,谋杀犯开口发问。

克莱站起身,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是因为马修吗?”他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确定了的事实。“你睡着的时候,一直不停念着他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事实上,你会念所有兄弟的名字,还有一些其他人。有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十天里你可以回家,也可以留在这里。”

那一定是凯丽了,克莱想,但迈克尔却说出了斗牛士。

他开口这会儿,夕阳看上去很是慵懒、遥不可及。树木洒下斜长的阴影。

他说:“你喊的是第五赛道的斗牛士。”

矿井在更靠西的地方,大约六小时车程,到那里需要穿过老镇,也就是要穿过羽毛镇。

说到这里就够了。

他在矿上劳动。

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他确实有一份工作。

克莱给了他一个特别的眼神,于是谋杀犯心领神会。他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上。“是马修说你不能回去吗?”

星期天晚上,迈克尔在河床底部找到了克莱,两边的道路在那一处断开了。他向后退了两步,开口说:“我得离开这里,大概要走十天。”

“不,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差一点就让谋杀犯看到了。

别的也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

就差那么一点。

迈克尔·邓巴知道另外一个答案是什么。

然后,他突然打住,收起书。

“你一定很想念他们。”

他看着一个个拱形的桥洞——最底下那一层有六个桥洞,中间那一层有十一个,最顶上那层有三十五个。他微笑起来,感觉这座桥仿佛也扩张开来。

克莱在心里朝他怒吼。

或者,是由魔鬼建造的,如果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鬼存在的话。

他想起了哥哥们,想起了家里的后院和晾衣架上的夹子。

这座桥是由古罗马人建造的。

他直直地看着他,开口说:“难道你就不想吗?”

用伟大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座桥的过人之处,要知道,它同时还被用作引水的沟渠。

早上,在还很早的时候,可能还不到凌晨三点,克莱注意到了谋杀犯的身影,他正站在自己床边。克莱想知道,他会不会同自己一样,回想起上一个类似的时刻。正是那个他离开我们的恐怖夜晚。

嘉德水道桥。

一开始,克莱还以为是谁私闯民宅,但很快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出是他。克莱在哪里都能认出他那双通常刽子手才有的大手。他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但大半个小时过后,他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最钟情的那座桥。

“嘉德水道桥?”

这件事发生在起居室,迈克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克莱走过来坐在了靠窗位置的地板上。一开始克莱读的是慷慨的克劳迪娅·柯克比借给他的书,还差这一本他就把她给他的书都看完了。但后来,他读起了一本桥梁年鉴——他读得最多的就是这一本。书的名字并没有多少特色,但他喜爱书中的内容。这本书叫《最伟大的桥梁史》。

一片寂静。如此安静。

星期四那天,一切都变了,至少是在晚上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克莱主动坐到了迈克尔身边。

也就是说,他终归还是看见了克莱的那个笑容。

关于要不要在信封上写回信地址这件事,他纠结了很久,最后只是在写给亨利的那封信上标注了地址。要告诉凯丽吗?他也不知道。他不想让她觉得必须回信不可。又或许,他只是害怕写了地址她也没有回信。

“那是你最喜欢的一座桥吗?”

他记得亨利曾建议他买一部手机,这个想法倒是挺合适的,毕竟他写的信的长度更像是一条短信。

克莱咽了一下口水,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是的。”

克莱

“还有别的吗?”

向其他人代问一声好。

“雷根斯堡石桥,以及朝圣者之桥。”

你们呢?

“这是三座石拱桥啊。”

这里一切都好。

“是的。”

嗨,亨利——

他背对着他,又想了想。“那你喜欢大衣架吗?”

克莱给凯丽写了一封信,又给所有兄弟写了封信,寄给了亨利。第一封信里详细地记录了这段时间大部分的经历,第二封就只是兄弟间的问候。

大衣架。

开着一辆红色的小车。

属于这座城市的了不起的大桥。家乡最了不起的大桥。

他们越过干涸的河床。

那是另一种桥,高耸于路面的拱形金属桥。

星期一早上,他们会到镇子上补给食物。

“我爱她。”

有时他沿着河流一路上行,走到成片的巨石那里。他会坐在大石头上,思念着大家。

“你确定是‘她’?”

克莱会自己出门。

“对我而言是的。是‘她’。”

然后他会回到房子里,读书,或者在他松散的活页本上写写画画。

“为什么?”

他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

克莱闭紧双眼,然后又睁开。

大多数早晨,谋杀犯会走到河岸边,然后就那样站着。

彭妮,他想着。

作为一个曾经很爱听别人讲故事的男孩,他在此之前就很擅长提问。

珀涅罗珀。

这让他想起了凯丽和老头麦克安德鲁——问太多的问题反而会阻挡她前进的脚步,但在克莱身上却有成功的先例可循。

“‘她’就是‘她’。”

说造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为什么还要解释呢?

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谋杀犯慢慢地向后退了出去,与这座房子的其他部分融为一体。他说:“过几天再见。”他希望能继续说点儿什么,于是带着一丝大无畏的试探精神补充道:“你知道关于嘉德水道桥的传说吗?”

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我得睡了。”

但紧接着,问题变得更具探寻意味,或者说更像是在恳求:

该死,他当然知道了。

问他到底在这儿住了多久。

***

问谋杀犯有没有找过工作。

早上起床之后,克莱意识到房子里空荡荡的,他在厨房看到了一张纸,于是停了下来,纸上用粗粗的黑色木炭画着: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简单的问答。

他想起了凯丽,又想到了那些拱桥。克莱又一次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

星期六到了,克莱在这一天格外想家。他们沿着河床向下游而不是上游走去,他一直都忍不住想要开口交流。

“这座桥将由你建造而成。”

在接下来的四五天里,这对父子的行动渐渐形成了一种规律。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并肩而行的伙伴关系,就好像两个拳击手首轮交战。谁也不愿意冒太大风险,以防自己被直接踢出局。特别是迈克尔,他选择了稳妥的相处方式。他再也不想听克莱说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而来”了。这对两个人而言都没什么好处——也许只是对他而言毫无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