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克莱的桥 > 银色的骡子

银色的骡子

他只回答了一个“是”字。

他们站在河床边看着这一切。恩尼斯先开了口:“这座桥造好时一定会十分壮丽,对吧?”克莱的回答非常简略。

***

他们从卡车里爬出来。

他们打开拖车,把那只畜生牵出来,带着它走下河床,骡子尽职尽责地环顾着四周。它仔细研究着这条干涸的河道。克莱问了一连串问题。

那些零部件都还在原地等待着。

“怎么了?”他问那只畜生。

拱形桥,木块和石头。

“这里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在树林的另一侧,阳光下,他们看到他正站在河床边,桥还是和离开前一模一样。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动工了,自从我双膝跪地那天起就没有再开工过:

嗯,该死的河水到底哪儿去了?

“老天,”他说,“看看这些树。”

克莱知道河水终将泛滥至此,就像他知道这头骡子肯定会来这里一样。

麦克安德鲁看见了树林,也留意到了这种特别之处。

恩尼斯和迈克尔握了握手。

他们开过开阔的山地,转弯下山,一直开到了长廊上,那片桉树林一如往常。桉树聚集在一起,就在山下等待着,阴影处仿佛有着许多肌肉紧实的大腿。它们像一支由桉树组成的足球队。

他们干巴巴地寒暄了几句,像两个地位平等的朋友一样。

当他们开过高速公路的出口时,克莱说接下来的一段路可以由他来开,但是恩尼斯完全不予考虑。“我想见一见你的父亲,”他说,“我想看看这座桥。干脆看看吧……我都开出来这么远了,没有不看的理由。”

麦克安德鲁引用了亨利的话。

特别是能暂时遗忘痛苦的那种愉悦,最让他们愧疚。

他指着缰绳和干草。

在为某件事感到愉悦的同时,他们心中总会升腾起负罪感。

他说:“这些东西你们或许可以派上点用场。但那只畜生完全是个废物。”

与此同时,他们又感到了一阵刺痛。

迈克尔·邓巴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克莱一眼,又看了看那只似乎明白一切的骡子。他说:“你看,我觉得它未必就是个废物——毕竟它很擅长破门而入啊。”

“一文不值。”

但是尴尬与愧疚的情绪又一次弥漫在他们中间。麦克安德鲁和克莱已经习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谋杀犯应该也一样。

“活见鬼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这样看着这头骡子——动作缓慢、徐徐踱步的阿喀琉斯——它一点点稳稳地攀上河床,然后开始在田间工作:它弯下腰,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

“哦,是的,”恩尼斯·麦克安德鲁说,他一边开车一边深思,“那些活见鬼的骑师一文不值。”

连想都没想,麦克安德鲁就又开口了。他轻轻地抬了抬手,指了指克莱。

“你有一次就是这么喊马场工泰德的——那次你在艺术馆路上看见了他。当时你带了两个年轻的骑师去看他,还记得吗?你想让他们旁观,学习如何骑马。记得吗?”克莱的视线从挡风玻璃上移开,转而望向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有一次,她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邓巴先生,对他不要操之过急,好吗——”终于,这一次,他说了出来,“他有一颗像那匹该死的法老之膝一样坚韧的心。”

他的指关节因为紧紧攥着方向盘都泛白了。

迈克尔·邓巴表示赞同。

“帕瓦什么?”

“你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还有那个歌剧演唱家——帕瓦罗蒂的事。

迈克尔邀请麦克安德鲁进屋喝杯茶或者咖啡,但都被拒绝了。十分钟后,麦克安德鲁准备动身返回。他和男孩还有这位父亲又握了握手,开车回到了那片树林里。克莱在他身后跑着追了上来。

克莱问起了西班牙人的近况。

“麦克安德鲁先生!”

开车前往河边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保持着沉默,即便交谈,也是各自望向窗外,看向挡风玻璃之外的那个世界。

卡车停在了树荫下,火柴棍一般的驯马师走了出来。他从树荫里走到了阳光下。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的老天,叫我恩尼斯就行。”

他说:“行啊,看看这见鬼的小家伙把什么拽过来了。”

“好的,恩尼斯。”克莱又看向别处。他们两个人沐浴在烈日下,投下了一个男孩和一位老人组成的阴影。他说:“你知道的——你知道凯丽她……”——光是念出她的名字就让他心痛万分——“你知道她有辆自行车吗?”恩尼斯点了点头,走近了些。“我知道自行车密码锁的密码——三五二七。”恩尼斯也马上反应过来这串数字代表着什么。

令人欣慰的是,麦克安德鲁又开始驯马了,当他看到克莱牵着阿喀琉斯出现在皇家轩尼诗赛马场时,他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放下了手头的其他工作。

他想起了那些数字,那匹马。

是恩尼斯·麦克安德鲁开车把他送过去的,一辆卡车加上一辆运马拖车。那一天距上次克莱到他家直接告诉他那些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他走回停在树荫下的卡车里。

一条由高大茂密的桉树组成的长廊。

“我会告诉泰德和凯瑟琳的,好吗?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去取走它的。当你把这个密码锁解开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你的了。”

克莱在那里,在某个下午,站在属于自己的一条走廊上,或者用他自己更喜欢的表述——一条长廊上。

他又一次爬上卡车。

在那年的某个清晨,在走廊上。

他就这样开车离去。

我们的母亲。

他匆匆挥了挥自己像扫帚柄一样细瘦的胳膊。

就这样走到了这一步。

他向窗外的男孩挥了挥手,男孩便又慢慢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