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知道。“好像什么?”
她又坐直了一点。“你从来没有拉着我往前走。你从来没有让我觉得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和我在一起。你让我觉得就好像……”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也变得更加柔和:“好像还是在老家的时候,我推倒在地板上的那个男孩。”
“老天啊,我——”
“我——”他已无话可说。
“我也不知道——所有事——我们要住在哪儿,做些什么,吃什么饭,在哪里,什么时候,做什么——”
只是一个“我”字。
“主动?主动做什么?”
“我”之后便是一片虚无。
她轻轻地咽了下口水,做好了准备。“主动去做一些事。”
“我”之后便无限下沉,衣服挂在椅背上——但艾比还没有说完。
“什么?”
“也许其他的一切也都是这个道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觉得你还从来没有真正地……”她停住了。
“其他的一切?”
迈克尔对她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打击人的话感到吃惊。夜色笼罩在窗户上。
整个房间像是被缝到一起的,现在正有一股力量在将一切都撕扯开来。“我也不太懂。”她坐得更加笔直,仿佛是以此为自己增加几分勇气,“也许没有我的话,你现在还待在老家,和那群满嘴粗话、穿着蓝色工装的人混在一起。你可能还在打扫那个臭气熏天的诊所,在工地上给别的也在递砖头的家伙扔砖头。”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对话,从“告诉我该怎么做”到“我没法再这样继续教你了”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所有事该怎么去做,我没办法再这样带着你一起走了,你得自己摸索。”
他把自己的心吞了下去,与此同时还咽下了一块深沉的夜色。“我主动去找你了。”
她说:“不要这样。”
“那是在你的狗死掉之后。”
他抬起头想看个究竟。“怎么了?”
这句话让他遭受重创。“那只狗。你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发泄的机会?”(我确信他并非想要一语双关。)
她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等待什么时机。就是很自然想去找你。”这会儿她交叉起双臂,但并没有完全遮住胴体,她那么美,一丝不挂,锁骨细长。“也许这些想法早就扎根在心里了。”
躺在床上。
“你连一只狗都要嫉妒?”
深夜。
“才不是!”又一次,他没有领会到重点,“我只是——我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花了好几个月观察和等待,然后才走到我家门前!真希望我可以替你行动——一路撵着你跑过来。”
他们会出门去看电影,那也是因为她想看,不是他提出来的。她获得的学位推动着她快速前进,而他却还停留在原地,只能待在那些搭着施工用的临时脚手架的建筑工地;她像是带有一种生命力,而他就仅仅只是活着。刚开始的时候,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你从没那样做过。”
租房,买那些带黑边的盘子。
“当然没有了……我不能那么做。”她已经不知道该看哪里了,干脆就直直地盯着前方,“天哪,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是吧?”
一些迹象逐渐变得显而易见,比如所有一切都是她在做决定:
最后这一问如同宣告死亡的丧钟——这真相沉默不语却又如此残酷。说出这些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她有些虚弱了,如果只是暂时的该多好。她又重新躺下,躺回他的身边,脸颊像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搭在他的脖子上。“对不起,”她说,“真的对不起。”
才过了不到一年。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继续说了下去。
裂痕很快出现,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也许是为了主动迎接扑面而来的失败。
当他们举行完婚礼,重新回到城市之后,在胡椒街租了一座小房子。三十七号。艾比在一家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应聘的第一家单位就录取了她。迈克尔还在建筑工地工作,也在车库里作画。
“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声音里的那种质感,沙哑干裂,就好像别人抛给他一块块砖头,他把每一块都咽进了肚子里,“你只需要告诉我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门另一边的这个女人可以过得很好——事实证明,没有了他反而过得更好。
呼吸的过程突然变得像在奥运比赛上冲刺时一样艰辛。在他需要艾米尔·扎托贝克的时候,他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自己不曾像那个疯狂的捷克人一样接受残酷的训练?一个拥有他那样毅力和耐力的运动员肯定能承受得住这个夜晚的打击。
用门表现意象的想法很老套。 技巧娴熟,仅此而已,但我得承认我想要认识她。 我想知道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迈克尔可以承受得住吗?
至于他的毕业作品:他找到了一扇废弃的门板,在正反两面都画上了她的肖像。门的一边,她正在寻找门把手,门的另一边,她已经准备离开。一边,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瘦弱却温柔、头发浓密。门的另一侧,当她离场时——穿着高跟鞋,留着波波头,一副商务精英的打扮。她扭头看向身后,看着其间的种种过往。在他拿到自己的评分之前,就已经知道会得到怎样的评价。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又说了一次:
唯一阻止他离开的,就是想到如此一来就得向她承认自己的失败。因此他又留了下来。他能写出优秀的论文,偶尔也会灵感突发,把她嵌入到作品的背景当中,他就这样勉强撑了过来。总会有人说:“嘿,我喜欢你画的这个部分。”那些耐心和灵感都是为了她。
“告诉我怎么解决问题就好。”
有好几次,他差点彻底从艺术学校退学。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非常擅长描绘艾比。
艾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掉落在他的胸口处。没有焦虑感,也没有用力。
是的,他的确画得不错,可以说画得十分漂亮;他能够捕捉一张脸上的表情,或者是用某种特殊的眼光审视事物。他可以在画纸或者帆布上重现这一切,但归根究底,他很清楚地知道:与身边的同学相比,他付出了双倍的努力,但他们好像还是画得比他快。只有在一个特定的领域,他比他们更有天赋,这也是他一直坚持下去的理由。
已经没有了解决问题或者等待问题被解决的欲望。
让我们从艺术作品开始说起。
“也许确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也许就是这样了。”她完全停了下来。她又说道:“也许我们只是——不合适,我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
真正的真相?
他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做着最后的挣扎:
什么才是真相?
“但是我那么——”他说不出那个字,只是继续说,“——你啊。”
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你爱我。”她的语气充满怜悯,但又毫不留情,“我也爱你,但也许仅仅有爱是不够的。”
提到迈克尔和艾比·邓巴,我觉得是时候提出疑问了:
就好像拿针扎了他一下,她就这样结束了今晚的交流,他躺在床上,仿佛血流不止、很快就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