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斯林站在原地。“不,你不能这样随便就下结论,等我问起来的时候又矢口否认。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我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
紧张又戒备,真是有意思。我决定继续迂回。“无所谓啊,就平常那些事情,工作、金钱、生活。”
“在你看来这是紧张的样子?”布雷斯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半是怀疑,半是厌恶,“你的雷达需要重新校准一下了,康韦。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我过得很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热爱我的工作,不像某些人——如果你和你的姜饼男孩能改变这种情况,你会感激你自己的。金钱方面,我很好,不是一般的好,无忧无虑。我是个快乐的男人,好吧?”
我举起了手。“只是说说。”
“男人啊,”我说,“我只是随口说说。”
布雷斯林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雷斯林盯了我很长时间,然后说:“好吧。”
“没错,反正你们两个看上去都有点紧张。”
他继续往下走,让我跟在身后。“只是个小提示,康韦。我们都有自己的特长,在随口说说这方面,你可不怎么在行。”
“哦,是的,他们两个很爱对方,尽管有这些矛盾;他们只需要一点点提醒,事情很快就能解决,麦卡恩只是担心过了头。”
“也许吧,”我说,我和布雷斯林的坦诚交流就到此为止吧,“昨晚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
“我不会到处乱说,”我说,“这种事情就让组里那些人去做吧。”我现在非常想在布雷斯林两边的脸上各揍一拳,但我还想继续聊天,所以我就问了:“你觉得你能解决吗?”
“罗里的哥哥们已经过来做完了笔录,报告就在我桌子上——如果你想看一眼的话,但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都说罗里是个菜鸟,尊重女人,永远不会、绝对不会动手打人。他被甩过几次——惊讶吧,还有惊喜——他只是感到难过,却不觉得生气。他们知道书店的生意不太好,他们说要是需要的话,他会跟他们借钱,而不会跟他刚认识的女孩开口。不过他们两个也是穷光蛋,所以我看跟他们开口也是白搭。我把他们的声音都录了下来,这样我们就能跟在斯托尼巴特尔打电话的那个声音做个比对。但跟你说实话,我觉得不太可能是他们。我想他们确实毫不知情。”
“嗯,显然他对这两个选项都不感兴趣。我说我会跟他老婆聊两句,让她平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是朋友。她知道我是从心底为他们好。”布雷斯林露出友善的微笑,仿佛他确实是那种会从心底为所有人好的人。“我得让你承诺一下,康韦。这件事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麦卡恩可不想自己私生活的麻烦变成组里那帮人的谈资。你本来什么也不该听到,”带有责备意味的摇手指,得一分,“不过既然你已经听到了,你就该守口如瓶。”
“很好,”我说,“你跟索菲·米勒打电话要过爱斯琳的电子信息吗?”
我不住地点头。胡说八道。办公室说起八卦来就像个游戏厅,但没人会费心告诉我详情。他们谈论的是我:如何让我赶紧把这个案子结了,或者是让我离开重案组。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哈,”我说,“那他打算怎么办?”
布雷斯林把脸转向我,扬起眉毛,似在警告我。“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喜欢麦卡恩做这份工作,不喜欢工作的时间安排,不喜欢他回家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死去的孩子,不喜欢所有这些——很难反驳她,对吧?麦卡恩觉得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他换个职位,要么她把他踢出家门。”
“我说过我和斯蒂夫会负责这些。”
我应了一声,不置可否。我们都听过那些电话:麦卡恩牙关紧咬,嘟囔说今晚会早点回家,越说脑袋越往下低,周围的小伙子则在窃笑,声音足够响亮。
他在楼梯平台停下来,这样他可以好好地盯着我。“啊,康韦,继续。我知道你想把好证据留在自己手里,但这不是在幼儿园玩过家家,你不能一直守着你专属的玩具。这是个真实世界,真正要做的是把工作搞定。”
“麦卡恩和他的夫人闹了点小矛盾,”伴随着我们的脚步声,布雷斯林神秘兮兮地说,“你可能已经听到他打的电话了,对吧?”
“是的,而且我们有能力做到。”
我跟在他身后,当我回头看时,麦卡恩还留在上面,两眼放空。
“不包括昨晚,昨晚你做不到。你们都回家去蒙头睡美容觉了——我知道,我知道,连上两个班,但事实摆在这里,你不在这里,你在吗?而我在。我跟罗里的哥哥们谈完了,我跟其他的联系人约好了,我打电话要了他的通话记录,然后我还有一点时间。所以我决定利用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在这里冲我发火。”
“好啊,跟我走吧。阿麦,回头聊,好吧?”麦卡恩点了点头,没有抬头看。布雷斯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我走过来,下了楼。
我说:“你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周六晚上有些麻烦事没摆平,我来处理一下,”我说,“这又不是肯尼迪遇刺案,我不可能为了它空出我的所有时间。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布雷斯林看着我,他说:“米勒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布雷斯林转过身,表情茫然地闭上了嘴巴。“康韦警探,”他说,“很高兴你来找我。”
“好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会谢谢你。另外也是因为,我需要掌握大家在调查中都在干吗,要是碰到自己在准备做什么时,却被告知其他人已经完成了,这不是让自己出丑吗?”
麦卡恩抬起头,说了些什么,这时他注意到我的黑外套,在白色楼梯的对比下很显眼,于是停下了。“布雷斯林。”他说。
布雷斯林歪了歪下巴。“康韦,你需要冷静一点,你得记着,我经验比你丰富这个事实。如果我做了什么,你应当相信,我是为调查的大局着想的。”
布雷斯林说:“我会解决她的。一切都会很快回归正常。”
“不。”我说。我能听见脑中有声音在说:我们得和布雷斯林好好相处,但我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会特意记着什么。除非我把你的晋升典礼睡过去了,否则我们还是在一个办公室里。这是我的案子,你擅自行动,你才需要记着自己本职。”
麦卡恩伸出手指,揉了揉眼袋,头向后仰。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但布雷斯林勉强露出疲惫而无奈的表情,就像那些从未对问题学生有太大指望的老师。“好吧,康韦,下次再为你的调查出力的时候,我会慎重一点。我保证提前跟你打招呼。”他翻了个白眼,“那会让你感觉好些吗?”
“我不会去摆布她。那不是我的计划。我会让她看到,她只有唯一的选择。”
“是的,没错。”
麦卡恩动了动,仿佛他的衣服是湿的。“她不喜欢被那样摆布,如果你想——”
“好的,那你可以消消气了吗?”
“我已经动手了,”布雷斯林说,“你就安心待着,让我来处理,好吧?”
“我……老天,”我立刻缓和了口气,语气变得局促不安,“我的意思不是……”我看了一眼楼梯下面,确保不会有人听到我正在成为一个卑鄙的坏警探,“这没那么简单,你知道吧?跟你这样的人合作让我诚惶诚恐,我不是总能……对,总能正确地把事情处理好。”
麦卡恩嘴里在嘟囔着什么,我听到了“那个贱人”。听上去他是认真的。
“好吧。”布雷斯林说,他现在从容不迫,在考虑如何给我上一课,但最后还是自我满足地说道,“我想我能明白。但这不是你防着我的借口,我们是一个组的。”
命中注定我要抓住任何机会和他们俩谈话。但麦卡恩看上去并没有聊天的心情,他穿着制服,无精打采的,手塞在口袋里。布雷斯林则懒洋洋地靠在铁栏杆上,背对着我。从肩膀的线条能看出摆出这种轻松懒散的姿势很费劲。
“我知道,没错,我道歉。”我不会为了让浑蛋喜欢我而谄媚别人,不过为了搞定浑蛋,我倒是可以尽力让他们开心开心。“而且我很感激你的帮助,还有建议。尽管我没有完全表现出我的感激之情。”
我立刻停了下来,然后小心地往上走——楼梯是由白色的大理石铺成,属于旧城堡的一部分,一丁点声音都会产生回声——直到我能透过扶手看到顶楼。布雷斯林和麦卡恩正站在那里,挨得很近。
布雷斯林点点头。“好吧,”他宽宏大度地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刚一上楼梯平台,就听到慢吞吞的播音腔从楼梯井的方向传来。布雷斯林,正在我头上的什么地方,低声说着什么。
“谢谢,”我说,“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去找布雷斯林。伯纳黛特说他在楼里,但是办公室里却找不到他的人影——我一开门,叽叽喳喳的聊天就变成了若无其事的凝视,我一关上门,里面便泛起一阵窃笑,大家又聊开了——食堂里也找不到他。我上楼,准备去专案室。
“我还要跟罗里剩下的联系人谈一谈,如果你同意我这么做的话。”
“第一时间告诉你。”索菲又撕了一条胶带,把它拍在什么东西上。“这样就行了。这东西真是够丑的,我有点希望他们能把它砸碎,那会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他在微笑,尽管笑得很勉强。“那很好,”我说,“万分感谢,我们回头见。”
“我相信你和你的人。”我说。我体内的肾上腺素再度涌起,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克制,我都会想象索菲的伙计破解了密码,双手捧着爱斯琳骑在库埃鲍尔·拉尼根身上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数着钱的布雷斯林。“搞定了告诉我,好吗?”
我满怀敬意地向他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向专案室走去。麦卡恩已经下来了。我走到顶层,拐进走廊里。在那之前,我听到布雷斯林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而清冷的节拍在走廊中回荡。
“是的,他打算破解了。这家伙可不是杰森·伯恩[2];她可能还不是我的人的对手。我只跟你讲,把这个文件夹锁起来,她至少是认真的。”
我不在的时候,专案室一切正常,这应该是好事。助手们都像小蜜蜂一样在忙碌,而且确保大家可以看到:加夫尼在匆忙地写着什么,米汉正在做备忘录,克勒格尔和赖利则俯身在显示器前,迅速浏览忽动忽停的监控录像镜头。斯坦顿和迪齐在别的什么地方,可能去了爱斯琳的公司。斯蒂夫把主办公桌完全据为己有,把它变成了资料和奇巧巧克力堆积处,埋头在工作的同时还悠闲地吹着口哨。他看上去很高兴。
“你们的人还在忙这个吗?”
“早上好,各位。”我说着,把背包扔到了我的桌子上。助手们迅速挤出微笑,好像他们喜欢我一样。即便有人拉拢了他们——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有人动手了:不管布雷斯林有什么打算,他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争取一个助手,揣在自己兜里——他们也精于隐藏。
“我们还没有拿到她的密码。她的脸书和谷歌邮箱在手机上都是开启状态;我们用她的密保问题重置了密码——我的老天,问的是她妈妈的闺名——我们这才能轻松登上她的其他电子账户。而且供应商那里也没有密码;都是加密的。”
“哈喽,”斯蒂夫说,“解决了?”
“你们试过她的脸书账号密码吗?”
“嗯。”我没跟他细说,只是告诉他我想从那个浑蛋证人嘴里问出点其他的,他也没追问,“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进展。我的人都快把一本字典输进去了,试了爱斯琳名字加上生日的各种组合,但都没有用。”
“索菲用电子邮件给我们发了些东西,就在刚才。”他打开了一个页面。
我都不需要喝咖啡了,已经完全清醒。9月距离爱斯琳遇见罗里的时间足够久,而按照露西的说法,那时她跟某个神秘人刚刚勾搭上。“文件夹名字是伪装”,我说,“让浏览她文件的人失去兴趣。在那个文件夹上的进展如何?”
“好,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我把大衣放到了椅背上,“她的一个手下会把爱斯琳的邮箱操作记录搞到手。你拿到她的电话记录了吗?”
“别催我,”索菲嘴里咬着胶带,说,“我就要讲到最关键的部分了。我的人看了她的文档——里面只有一点发现,她在几个月之前刚刚更新了自己的简历:看上去她正在考虑换一份工作。他还看了她的相册。大部分都和她在手机上的照片一样,在各种俱乐部里面的自拍,不过有一个文件夹是有密码保护的,创建于去年9月,名字叫‘贷款’,但是谁会给她的贷款拍照?还在上面加了密码?”
“嗯,我在那边工作的朋友已经发给我了。”他仔细检查自己面前的纸堆,拍了拍他要的那一页。“布雷斯林拿了罗里的,他说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除了打给爱斯琳以外,周六晚上一个电话都没有,昨天早上也没给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打过,跟露西·赖尔登也没有联系。他正忙着看罗里的短信,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就是老天发明助手的原因,”我说,“还有电脑,对吧?”
“加夫尼,”我说,“报警电话有什么线索吗?”
索菲吹了口气。“你确定吗?要是把我们电脑组这边的人惹急了,他会把她上过的每一条网址都发给你,你下半辈子就只能在查看全宇宙各种设计师品牌店的网页里度过了。”
加夫尼一跃而起。“是——有的,我已经查过了,对的,我拿到了号码,不过号码没做实名登记。”
“你们能查查更早以前的记录吗?我们需要知道她至少最近六个月的活动情况。要是能找到一年的就更好了。”
斯蒂夫说:“我看不出罗里有什么理由要保留一个匿名的电话号码。搜查他公寓的时候也没有发现。”
“没有,而且我的人说,没有人对她的历史记录动过手脚。”
大多数黑帮歹徒倒是会保留一个匿名号码,以便躲避追踪。“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我说,“不过确实,罗里不像是打电话报警的人。我们会把那个号码的电话记录也拿到手,看看是不是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找到号码的主人是谁。莫兰,能办到吗?”
“留言板?”
斯蒂夫点了点头,记了下来。加夫尼看起来有些受伤,不过这也没办法,如果满是打给毒贩的电话记录,我和斯蒂夫就一定得赶在别人之前知道这一点。
“没有。”
“米汉,”我说,“你去确认法伦说的那条路线具体需要多长时间,进展如何?”
“真可爱,”我说,“记录里有约会网站吗?”
“按照法伦的说法,”米汉说,他把椅子转了过来,面朝我们,“没到七点半他就下了公交车,然后在将近八点的时候敲了爱斯琳家的门——这一部分可以由那个遛狗的证人的证词佐证。所以在这半个小时里——从公交车站到维金花园尽头,再去乐购买花,然后回到爱斯琳家门口。按照正常的速度,我用了二十七分钟,如果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就差跑了,少用了六分钟。”
索菲那边传来更剧烈的泡沫包装纸的沙沙声。“她读了很多同人小说,主要是言情类的,不带色情描写的那种;我的人对此感到很失望。他说自从看到朱丽叶早早醒过来,跟罗密欧过上了幸福生活,他就不再读书了。”
我说:“意味着罗里可能会给自己留出差不多十分钟时间。”
“听起来好像还真跟我们的被害人有关系。”我说。要是爱斯琳跟库埃鲍尔的喽啰们混,那她这算好的了。“电脑上还有什么东西吗?”
“不止,”斯蒂夫说,“这儿还有好东西。今天早上一来,斯坦顿就拿来了39A路公交车的监控录像,罗里是在差十分七点的时候上的车,不是他说的将近七点,下车时间是七点一刻,也不是七点半左右。他可能是记错了,或者是大致地估计,但……”
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黑帮组织,一伙北方恶徒,头目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名叫库埃鲍尔·拉尼根。那两个案子都是布雷斯林和麦卡恩负责的。
“但他对于赴约迟到忧心忡忡,”我说,“他怕爱斯琳会伤心,把他甩了,这样他就完了。不,他没有估计,也不会记错,他这去向不明的二十五分钟一定去干什么了。他含糊其词也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知道。”血腥味再一次充满我的鼻腔。我们禁不住要怀疑罗里,他表现得如此温顺、震惊,我们就不难觉得他是凶手了;用一把大锤砸他的家门,把他拖回来,让他好好看看监控录像,一定会大快人心。“好,等我们再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得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干了什么。我们拿到这片区域的录像镜头了吗?”
“弗朗西·汉农,还有那个被切掉舌头的人。我都忘了报纸上可是对此大做文章,反正这让那些记者都兴奋坏了。”
“拿到了。”克勒格尔坐在显示器前,往后靠。他身材修长,满脸雀斑,不慌不忙,而且很能干,早晚有一天会进组。“坏消息是,从39A路公交车站到维金花园,以及维金花园到乐购之间都没有监控镜头——所以我们没办法核实法伦的路线和具体时间。但我们看到了他在乐购买花的镜头,他在七点五十一分结了账,符合他讲的经过。”
这也是在我看到爱斯琳家那小小的真实犯罪图书馆时的想法。我把咖啡的事全忘光了。“没错,”我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能记住是哪些案子吗?”
“这没什么意外的,”我说,“他知道乐购会把他录进监控录像里面,所以不会在这里撒谎。我们需要放宽在斯托尼巴特尔调查监控录像的范围,不管罗里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他都很有可能偏离之前提供给我们的路线。赖利,你去调查这一部分。”米汉在工作日志上做了记录。
“你想要有意思的证据,就给我一个有意思的被害人。这个女人日子过得很无聊,她经常泡在网上,但据我们所知,她从来没去过网上什么隐秘的角落——我们电脑组的人仔细查看过她最近几个月的上网记录。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都是在旅游网站上:她在查阅澳大利亚、印度、加利福尼亚、葡萄牙、克罗地亚……的信息,她还搜了几次都柏林的晚课,看了大学里的艺术课程,买过一大堆打折的名牌衣服,读了一些涉黑案件的相关报道。真是渴望刺激,都知道她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刺激。”
赖利盯着窗外——就要下雨了——然后又看着他的显示器。“拿到的这些录像我还没看完呢。”
“被害人的笔记本电脑呢?跟我说说上面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我觉得有点冷,专案室里传出煮无味速溶咖啡的声音,听上去不错。
在警官学校,赖利比我低一级。他不如克勒格尔能干,不过我猜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进组,只要看他跟这群人有多合得来就知道了。“克勒格尔可以完成,”我说,“法伦大概多出来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可以去路线之外半公里的地方。先以半公里为半径进行调查。待会儿见。”
“我的电脑组有人有个朋友是供应商的高管,等我把这个该死的花瓶包好就让他去问一下。你真该来瞧一瞧,四英尺高,边边角角都是瓷哈巴狗,上面还糊满了血。这样实际上倒让它好看了些。”
赖利下巴动了动,懒洋洋地盯了我一眼。不过他还是从椅子里爬出来,理了理外套。“克勒格尔,”我说,“告诉我你都发现了哪些有用的线索。”
“我知道,”或者是他干的,在周六晚上,“我们会联系电信公司,拿到她的记录——我想斯蒂夫应该正在处理。把她电子邮箱的内容发给我一份——也抄送给斯蒂夫——另外你能和她的电子邮箱供应商谈一谈吗?拿到操作记录,这样我们就可以比照她实际上都留下了些什么。”
“是,有些发现。我们在斯托尼巴特尔到拉内拉格之间,他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他四次,我已经在地图上标出来了。”克勒格尔冲白色书写板上贴着的新地图点了点头,上面已经标记好了地点和箭头,旁边还贴着画质粗糙的监控录像截图。“它们和罗里的说法是一致的。”
“我们只能看到她留在那里的东西,”索菲提醒我,“她有可能已经把关于前男友的一切全部删除——邮件、信息,还有照片。”
我看了一眼。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低着头,冒着雨,刚刚度过一个糟糕的夜晚。不过这确实是罗里,没错。最早的镜头里,在北部码头,有一束破烂不堪的花从他的腋下露出来,但等他穿过河,来到坦普尔酒吧的时候,花就不见了。
“保持思路开阔。”我说。一群游客刚刚经过,脑袋后仰,下巴抬起,仰视着城堡的建筑群。有一个人把照相机镜头对准了我的方向,但我瞪了他一眼,几乎把他的镜头融化,于是他缩了回去。
“我们能看到他的手吗?”
“没有那些东西。她的谷歌邮箱绑定了手机号,里面主要都是确认邮件,或者时装网站的特别优惠通知。里面最亲昵的一封邮件来自澳大利亚的某个表亲,她在邮件后面附了很多个‘吻’的表情。你还在盯着前男友吗?”
“不能,他的手一直在口袋里。”
如果她真有个黑帮男朋友,那他的隐身技能可真是不错;但也许,真有这种可能。“她的邮箱呢?有没有情书、色情的聊天、约会计划,或者类似的东西?来自罗里或者别的什么人?”
“米汉,”我说,“我需要你测量一下法伦回家这条路需要多长时间。我想看看这一路上他有没有绕道去其他地方——去把手套扔掉,或者找某个朋友。克勒格尔,录像里他走得快不快?”
“没问题,”索菲说,“看上去她不像在脸书上有什么亲密好友——没有私信或者其他东西。她的好友似乎都是同事和老同学,那种每年能说上一次话,告诉他们生日时发的照片简直不能再棒的关系——不过这些你都可以自己看看。”
“还算快,我觉得。”克勒格尔比较了一下坦普尔巴的录像镜头,罗里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戴着假乳房、手里挥舞着啤酒罐的醉鬼,被人家挤下了人行道。“没有人在慢跑或者干别的什么,但他想快些回家。没错,就是快步走。”
“把她的账号信息拿到手给我们,好吗?我们得查查她脸书上的好友。”
“听到了吧,”我告诉米汉,“从维金花园到任我行书店,快步走一趟,然后记录下每次到达罗里在录像里出现的地方的具体时间。”
“大多数都没什么用。手机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服装店和夜店的搜索记录,可爱的游戏应用,里面全是鼓翼而飞的仙子。她的相册里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可疑的人。不过我会拷贝一份给你,你可以自己欣赏一下。她的脸书上都是自拍,还有‘测测看你会在《饥饿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以及‘不想得癌症就转发’——这都是什么鬼东西?要是大家都转发了,癌症就能乖乖销声匿迹、自行灭绝了?”
“我会按照他的速度去走。”米汉推开了自己的椅子。
“随时告诉我DNA的新情况。”我说。我没对此抱太大希望,那包避孕套说明,要是某人真在床垫上留下了精液,那我们可真是走了大运。“谢谢你,索菲。爱斯琳的电子信息查得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
“要走得足够快,想象自己淋着雨。”我说,“谢谢你。克勒格尔,你还剩多少录像带没看?”
“有,床单是干净的,但是我们在床垫上发现了污迹。有可能只是她自己的汗渍——你也去过那里,她把屋子里搞得很热——不过要是我们够走运,里面可能就会有某人的精液,或者至少是其他什么人的汗渍。”沙沙声再次传来,听上去精力十足:索菲又在给花瓶裹上一层泡沫。“不过即便我们拿到了DNA,也不好确定它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要是你可以查出她是什么时候买的床垫,倒是可以确定一个笼统的范围,但那也……”
“没多少了。”
“确实,”我说,“床上有什么体液吗?”
“等你看完,去找找在新书发布会上看见过爱斯琳和罗里的人,跟他们聊一聊。主要看看这些:他们两人是否有谁比较主动,是否有一位说了关于另外一位的有趣事情,把任何有用的内容都记下来,没问题吧?”
索菲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也许吧,或者咱们这位娇妻也许真的是做家务的好手。任何一种假设都有可能。反正我知道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米汉把这项任务记在工作日志上,然后就出了门。克勒格尔向我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继续快速浏览监控录像。有一些黑漆漆的人影,在街上摇摇晃晃,就像是随风摇摆的玩偶。我回到了桌子前,回头看了一眼斯蒂夫。
我说:“有人把那个地方从上到下擦了个遍。”幽灵似的黑帮男友开始投下阴影。黑帮男友知道要擦哪里才能把指纹全部清理干净。罗里,一个连门都没进过的家伙,不需要知道。
“这些是爱斯琳的电话记录,”他拍了拍一摞纸,“这些是索菲用邮件发给我们的东西,也就是爱斯琳现在手机上的记录。我会做一个交叉检查,看看是否有人删掉了某些内容。”
“什么都没有。床头板上什么指纹都没有,连被害人的都没有——它是光涂材料制成,按理说应该会有指纹。门把手、浴室水槽、冰箱门、床头柜里的避孕套:除了污迹,什么都没有。”
“好主意,”我说,“我刚想跟你说这个。”我压低了声音,“我们得说两句,去别的地方。”想说两句话,还得到我的专案室外面另找地方,真是活见鬼,但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助手已经被布雷斯林拉拢过去了。
“没错。”
斯蒂夫点了点头。“反正我们还得去搜查爱斯琳的住处。”
“不是那种干净,我的意思是太干净了,在我看来简直是酒店级别的打扫——就连衣柜上面都一尘不染,感觉就像是《复制娇妻》[1]里那种鬼扯的剧情——为了跟情人约会,她在家里搞了一次全面的大扫除。但我说的是指纹的问题。你记得莫兰想让我查一查前男友可能会碰的地方吧?床头板,还有马桶圈下面?”
“那就行了,我们走吧。”
“她要请新男友回家吃饭,所以提前做了打扫。”
作为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斯蒂夫把他那些巧克力包装纸塞进了垃圾桶。“等我们到斯托尼巴特尔,你能带我去那边的酒吧转转吗?”
“大多数情况你都可以在报告里读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纤维,查不出来源,诸如此类。我们把它们和嫌疑人住处的纤维做了交叉检查,看看有没有二次转移的情况——他家地毯上的纤维沾在了他的外套上,然后又落到她的沙发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们还会把嫌疑人的东西和被害人家里的纤维做比对,但目前还没有时间做。该死——”沙沙作响,然后是砰的一声,索菲还在忙活着用成卷的塑料泡沫包装纸打包。“只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被害人家里很干净。”
“为什么?”
“这些东西如果能当证据就走大运了。”我说。一点也不意外:罗里的智商,足够想到找一个垃圾桶把带血迹的手套扔进去。“我们会继续找证据的。现场还有什么情况吗?”
“说不定他们会去喝一杯。”
索菲发出了某种声音,像是在耸肩。“被害人身上的黑色纤维,和你嫌疑人身上的那件大衣是一致的。但这并不像听起来意义那么重大:这种纤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找来城里一半的大衣都有可能得到这个结果。他的围巾并不匹配,他的东西上也没有任何血迹——这意味着即便他是凶手,这副手套也不是他在行凶时戴的。抱歉。”
助手们似乎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但我总是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谁?爱斯琳和她的男友吗?一个正在搞地下恋情的家伙,你觉得他会带着自己的秘密女友到酒吧里搂搂抱抱?”
“没错,”我在心里朝布雷斯林竖了根中指,“你简直太好了。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吗?”
“按照露西的说法,他们两个已经交往了快六个月了,这六个月不可能只待在屋里,做爱。”斯蒂夫在桌子上翻找了一番,找到一张爱斯琳的照片,把它插进上衣口袋。“酒吧就快开门了,我们走吧。”
“报告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都可以拿去,我让我这帮人加班赶完了。我知道如果你想让那个浑蛋远离这个案子——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这么说——能让你比他预想的早几步,总是有用的。”
我站在原地。“即使这个人真的存在,他们也不会去当地的酒吧。露西说爱斯琳痴迷于高级俱乐部,这只是委婉的说法,斯托尼巴特尔的酒吧可不能入她的眼。”
“我正准备跟布雷斯林友好地谈一谈。”我说,我简直想亲索菲一下,“你现在掌握多少线索了?”
“所以也就更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如果那家伙已经结了婚,他们就只能在爱斯琳家搂搂抱抱,而要是他们兴致正浓,偷偷溜出去快速喝一杯,就可能会去那边了。”斯蒂夫套上外套,看了一眼窗外,“新鲜空气对身心有益。”
“你以为我是谁?我给了他个‘滚蛋’。他跟我说起话来就像个猎头似的,告诉我,我在负责这个案子他有多高兴,其他技术员都是如何比不上我——什么白痴会觉得说我同事的坏话,就可以拉拢我?”撕胶带的声音又来了,“我告诉他我们的报告都没准备好,这个案子也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案子,电脑组那边甚至还没开始查那些电子信息。我说的是实话,基本属实。布雷斯林并不满意,但他还继续跟我扯东扯西。我发誓,说到最后我觉得他都准备来给我送花了。”
“斯托尼巴特尔可没有什么新鲜空气,对那里的土包子来说,我们太酷了。而且你指望酒吧服务员能记住一个跟一半的都柏林女人长得都很像的二十多岁的女孩?”
粗糙的石块透过夹克戳到了我的后背。“你给了他什么?”
“你就记得她,而且酒保们的记性往往不错。”斯蒂夫把我的大衣从椅背上拿起来,捧在手里,仿佛一位贴身男仆,“就当陪我。”
“拿到了,他穿戴的灰色尼龙手套和黑色羊毛大衣,还有一条海军蓝裤子、两件白色亚麻衬衫、一件淡蓝色套衫、一副红色毛线手套,还有一副费尔岛手工针织手套——没开玩笑——还有一条黑色羊毛围巾,都是从他的公寓里拿来的。还有指纹。”索菲在那边手也没闲着,听起来好像是在撕胶带。“你知道吗?昨晚布雷斯林还给我打电话了,他要所有的现场报告,包括爱斯琳的电子信息。”
“把衣服给我。”我说,我把大衣拽了回去,不过还是套在了身上,“赶紧把这些整理好。”我用下巴指了指斯蒂夫桌子上的材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开始把材料按摞放好。
“没问题,”我说,“你拿到我们那个嫌疑人的证物了,对吧?”
加夫尼正往这边看。我说:“加夫尼,告诉大家,案情会议五点半开。然后去找布雷斯林。你应该跟着他,记得吗?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嘿,”索菲说,“我可以开免提吗?这里有个花瓶,需要完好无损地送到戈尔韦,作为奥弗莱厄蒂案的证据。我可以发誓,要是让那些运送证物的白痴负责这个东西,他们准会把它当成足球来玩,所以我只能自己打包。用上一年攒下的泡沫包装纸。我在自己办公室里,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但他说——”加夫尼看上去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小傻瓜眼看着自己的前途啪嗒一声摔了个粉碎。“我跟过布雷斯林警探了,昨晚跟了一整晚,还有今天早晨——我正在为他做笔记,他跟我解释了他是如何工作的,而且……刚刚他出去的时候——他说我应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而且比起他在外面的工作,你可能更需要我留在这里,所以,我是说……”
我把那个浑蛋证人送了出去——他还在抱怨自己睡个懒觉都被打扰——然后看着他点上一支烟,扬长而去。快到十点了,日头越来越强,虚弱的灰色光线被云层阻隔。我斜靠在外墙上,无视透过夹克外套侵入的刺骨寒冷,趁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给索菲打了电话。不管是一个毒贩在爱斯琳卧室里留下的很厚的指纹,还是罗里手套上的完好的血迹,都能让我顺利展开今天的工作。
显然,布雷斯林是对的,加夫尼一个人就可以把财务状况和电话记录查清楚,用不着别人手把手教,否则一开始他就不能加入助手行列。但他同样也可以在审讯的过程中做笔记,况且布雷斯林也不是那种会拒绝自己理应享有的私人助理的人;除非他想背着别人对证人做些手脚。
为了让我开心,鬼鬼祟祟的克劳利仍在不懈努力,想把爱斯琳的案子炒作成年度案件。他挖掘出一些爱斯琳的照片——大多是化过妆的,克劳利和他的读者都不会对一个穿着涤纶套裙、黑发微胖的女人感兴趣——还把一大堆蹭热点的陈词滥调一股脑儿倾倒在他的读者面前,占据了《信使报》的头版。关于警察,其中很大一部分有很微妙的暗示,尤其是关于我。说我们没有认真对待,因为我们都在忙着保护政要和社会精英,没有精力去关心工薪阶层。克劳利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穿着制服,正在维持一场抗议活动的秩序。因为急诊室关闭,数百个人愤怒了,合法地走上街头,抗议现场没有任何暴力行为。但照片上我身穿安保背心,手持警棍,完全支持了克劳利在上面表达的观点。除非我们尽快抓到罪犯,否则总部就会感到压力,他们会给头儿施压,而头儿就会来找我麻烦。
加夫尼已经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再把他送回布雷斯林身边已经没有意义了,布雷斯林会再找借口把他打发走,或者干脆不接电话。“你做得很好,”我说,“别担心了,要有所长进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之所以会单独提一提警探,我是有一些理由的。他们中的一些人,要比其他人有趣一些。
加夫尼正想表达谢意,但我已经往门口走了。我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斯蒂夫把自己的抽屉锁上了。无论是为了什么,这都是值得的。
是那件外套让我格外在意,让我烦躁不安,在去停车场和接那个浑蛋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路上的车辆,而那个浑蛋则坐在车后座不停地抱怨。斯蒂夫是对的,有很多人都穿着黑色外套,包括我认识的每一位警探。
[1] 美国小说家艾拉·利文的经典作品,后改编成同名电影,讲述了一个名叫斯坦福德(Stepford)怪异的小镇上,所有人家的妻子都百依百顺,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后来单词“stepford”亦有“唯命是从”之意。
反正我只有一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这天一开始就有些诡异,在我离开家时天还是黑的,浓重而冰冷的雾弥漫着整个街道,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神秘的维多利亚时代:车辆在雾中淡化成一抹抹污点,明亮的窗户和街灯在一片茫茫中亮着。有个人站在路口,只是站在那里,在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站在那里的早晨。他离我太远,我看得不是太清楚,只看到是个高个子,面朝着我,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戴着一顶黑毡帽,塌着肩,表明他已经不年轻了。昨晚的兴奋感又涌上来,我想到报告上那个翻过爱斯琳家院墙的男人:中等身材、黑外套,邻居说他应该是个中年人……等我小心把我的车开出停车位,冲上道路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2] 《谍影重重》系列电影的主角,是一位出色的特工。
周一一大早,我就要把我的证人从一堆浑蛋中捞了出来,把他从床上直接哄进了办公室,让他重新录一遍口供。这次他恼火地指出,自己是如何支付给我工资——通过救济金,应该是吧——还有我应该如何对他放尊重些,而不是像这样浪费他的时间。我们都知道,如果我让他闭嘴,他准会得严重的健忘症,把周六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这种浑蛋都可以嗅到我身上的弱点。扇他几个耳光会让他态度端正点,不过我还是决定不扇了,留给其他更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