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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斯蒂夫伸出手里的报告,如同在一条恶狗面前挥舞生肉。奥凯利坐到桌子前,猛地一动下巴。“放在这儿吧,过会儿我会读一下。现在我想听你们讲给我听。”

奥凯利斜靠在他那把昂贵的人体工学椅子上,手放在扶手上面,如同香蕉共和国的某位独裁者接见自己的子民。“康韦,莫兰,”他说,“跟我说说爱斯琳·默里斯的事情。”

他没有让我们坐下——这可能是个好信号:不用一整晚——所以我们一直站着。“我们还在等尸检报告,”我说,“不过库珀的初步检查表明,有人打了她的脸一拳,她的后脑撞到了壁炉上。她本来约了一个叫罗里·法伦的人在家吃晚饭。法伦承认自己在相关时间抵达现场,但他说她没有应门,而且在今天下午我们告诉他之前,他还不知道爱斯琳死了。”

我不信任奥凯利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办公室。里面全是废物——一张裱好的蜡笔画,上面写着“世界上最好的爷爷”,毫不起眼的本地高尔夫球比赛奖杯,一个锃亮的办公室玩具,有时他会突然有挥杆击球制造咔嗒声的冲动——还有成堆的文件,一直没挪动过。整个房间的摆设说明了他这个人老套古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成天不是在练习高尔夫挥杆、擦亮自己的名牌,就是在处心积虑地想出什么烦琐的方法来查验是否有人染指了他贮藏的那瓶高档麦芽威士忌。如果奥凯利真的就是这种人,他就不能管理重案组将近二十年。但这个办公室只能装点门面,用来使人放松警惕。而明白这一点的人,只有重案组的成员。

“哈。”奥凯利说。他桌子上的台灯斜射出刺眼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格外深重的阴影,只看得清一只眼睛,无法读懂表情的含义。“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斯蒂夫在自己的报告页面点击了打印,打印机立刻开始工作,发出自鸣得意的震颤声,丝毫不像这压抑的办公室里半死不活的工作氛围。我们找到各自梳子,整理好头发,用刷子刷了刷外套。斯蒂夫的衬衫前襟有一些蓝色污渍,但我不忍心提醒他,万一他清理污渍把他给累死了呢。我想我的脸上有记号笔的痕迹,或者别的什么,但他和我一样,什么也没说。

我耸了耸肩。“一半一半吧。我们的主要推测是她给他开了门,但两人发生了口角,法伦出拳打了她。他说自己当时并不知道她死了,可能是实话。”

奥凯利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我知道他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等着。没有头儿希望自己的组里有这样的事情,大家暗中恶意攻击,压抑的不良气氛在办公室上空弥漫。到如今,任何领导都会想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把我甩掉。

“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

有流言说,我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奥凯利需要装门面表示他是个开明的头儿,而我身为女人又是黑人,付一份工资就能帮他顶俩——这还算是好的。全是瞎扯淡。头儿在拉我入伙的时候,他的绩效已经跌到了D等——他的一员得力干将刚刚交了辞呈——而我那时是失踪人口组的大明星,高调地炫耀着高破案率。那时我刚上过一个头条新闻,在那个事件里,我几乎实践了教科书里讲过的所有办案技巧,从追踪手机定位和无线网登录,到从涉案人员的家属口中套取信息,强行让他们的朋友提供线索,只为了找到一个爸爸,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宝宝离家出走了。然后我花了四个小时时间,总算劝说成功,让他和两个孩子从车里出来,而不是开车冲下码头。我当时炙手可热。我和头儿当时都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我们会拥有极其美好的未来。

案发还不到十二个小时,我就得因为还没拿到DNA匹配度检验报告挨一顿臭骂。我把手深深地插进夹克口袋,免得伸手把奥凯利桌子上那盆愚蠢的吊兰打翻在地。

“哦,老天!”处理大案时,头儿会要求负责人当面向他汇报进度,可这也不算是大案。或者碰到那种拖了太久没解决的案子也会要求。即便他对你不满,至少也要在案发超过一天以后才这样做。可能没什么好事。

在我能出声之前,斯蒂夫说话了:“技术科已经拿到了法伦的大衣和手套,据他自己说都是他昨晚穿戴的。我们正在搜查他回家路过的地方,万一他扔掉了什么东西。他已经同意我们搜查他的公寓,拿走任何看上去有疑点的衣物,有两个助手正在负责此事。根据技术科的鉴定,如果他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的血液、上皮组织,或者是衣服上的纤维很有可能会与我们在尸体上发现的证据匹配。”

“他要我们汇报进度。”

“我已经让技术科的同事尽快处理他的事情,”我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明天我们应该就能得到初步的结论,我们会告诉你的。”

斯蒂夫抬起头,向我眨了眨眼,每个动作都持续了几秒钟。他基本上已经睡着了。这倒是符合他的年纪。“干啥?”

奥凯利看着我们,两手指尖相对。他说:“布雷斯林觉得你们不该继续浪费大家的时间,应该直接逮捕那个浑蛋。”

“我们马上到。”我说,然后听着他把电话挂掉。我看着斯蒂夫,他已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最后扫一眼自己的报告。“头儿想见我们。”

我说:“这不是布雷斯林的案子。”

奥凯利说:“你和莫兰,来我办公室,我需要你们汇报一下进度。”

“那意味着什么?你有什么疑问?还是你只想证明给大家看,布雷斯林不是你的老板?”

我的电话响了。“我是康韦。”我说。

“如果有人蠢到以为我们得听布雷斯林的,那我就不浪费时间证明他们是错的了。”

斯蒂夫还在打字;布雷斯林去找罗里的哥哥们谈话了,把加夫尼也带过去了,一路上分享他的智慧;米汉已经扣上所有大衣的扣子,去斯托尼巴特尔测量时间了;迪齐则正在和电信公司的友好会面中哈哈大笑;斯坦顿在给某个从公交车公司过来的人普及法律知识。他们的声音在房间上方的角落回荡,因为空间太宽敞,声音传到墙沿就变得模糊不清了。窗外已经夜幕降临。

“所以是还有疑问。”

住在3号的老伙计证实了罗里的说法,或者证实了部分。他说自己出门遛狗(据加夫尼的记录,是一只名叫哈罗德的白色雄性小猎犬),在昨晚快八点的时候。而他看到了一个听上去像是罗里的男人,正拐弯往维金花园的方向走。而在他遛了十五分钟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还在那里,站在路口,鼓捣着他的手机。在这十五分钟里,其他邻居都没有出门——维金花园里住着的大多是老年夫妇,只有一些年轻人的家庭,没有人会在周六晚上外出——这也就意味着罗里完全可以潜入爱斯琳家里,把她杀掉,然后在差十分钟八点的时候在大街上,给她发信息,编造个故事掩盖罪行——但我并不认为是如此。他早早就表现出了不安,从去乐购的那一段开始就显得很紧张。那时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可以确认是否看到了他。

窗外一团漆黑,风刮得很紧。听上去像乡野间那种连续刮过数英里都没有什么阻拦的大风,仿佛我们的办公楼正矗立在旷野之中,四周空无一物。我说:“我们准备好了,就会进行拘捕。”

斯蒂夫正在给头儿打出案件报告,而我则在看助手们查到的成果。大家都完成得不错,除了迪齐不太会写字,而加夫尼写起报告来太事无巨细,不管有用没用(“证人说她当时正带着自己名叫阿瓦的八岁女儿去圣詹姆斯医院看望她得了重度中风的爷爷,她看见默里斯从车上下来……”)。挨户走访并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成果:爱斯琳与邻居们相处得都很友好——不会因为噪声和车位的问题跟人起争执,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也不怎么亲近。有些人看见一个听起来像是露西的女人偶尔会出入她的家门;没有人见过还有其他访客。爱斯琳从未提及她的男朋友,他们看到她时不时会在晚上出门,打扮得漂漂亮亮,但他们相互间不会传闲话,而且他们对于她要去哪里、做了什么毫不知情。住在24号的一对老夫妇耳朵不大好用,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听到;28号的一对年轻夫妇听到爱斯琳在大声放碧昂丝的音乐,不过在八点前几分钟,她把音乐关掉或者调小声了——他们可以确定这一点,因为八点是宝宝的睡觉时间,所以他们很感激她控制了音乐的音量。之后,再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奥凯利说:“疑问在于你们是不是有足够的证据,还是你们根本不确定罗里是不是凶手?”

而在这一切表象之下,这个案子的真相还不为人知,仍在发酵,在我和斯蒂夫的脑海当中发出微微的可怖的嗡嗡声,怂恿我们放弃追查。布雷斯林正低着他那整洁漂亮的头在看笔记本,不过他感觉到我的注视后,抬起头冲我灿烂地一笑。

他看着我,没有看斯蒂夫。我说:“疑问在于我们是不是准备好了要拘捕他。”

“好的,”我说,“我们出发。”米汉啪的一声把工作日志合上。大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回到电话前,回到罗里的笔录前,一个猛子扎进去,看谁能最快投入新工作。C专案室里突然热火朝天起来,能量从一排排光滑的桌子上弹跳开去,在窗户之上裂成碎片。

“答非所问。”

大家一起摇摇头。他们此时都蠢蠢欲动。

一阵沉默。奥凯利的一只眼睛,在灯光下泛着金色,一眨不眨。

“我们也需要调查罗里的财务状况,”我说,“加夫尼,把这个活儿也接了吧。还需要有人去电信公司,让他们查一下罗里昨晚给谁打了电话。迪齐,去跟沃达丰的人做一次友好会面吧。要有人去找火炬剧场的其他工作人员,确认一下露西·赖尔登的不在场证明:斯坦顿,你去。要有人去市场酒吧和派斯多找服务员聊一聊,看看他们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有关罗里和爱斯琳约会的事情:米汉,你可以吧?要有人去找一个当时在现场的警察协助验尸:迪齐,你去。验尸明天早上早点进行,告诉他别迟到,不然库珀可就要大发雷霆了。”见过库珀的人都哼了一声。“我和莫兰会盯着技术科那边,确保我们需要的资料随时更新。之后还会有工作安排,但有目前这些就够我们忙活了。有什么疑问?”

我说:“我想他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我绝不可能凭直觉、空无凭证就去逮捕某个人。如果这样做不对,请不要让我们处理这个案子,换布雷斯林负责。他会很乐意的。”

布雷斯林耸了耸肩。他开始在自己笔记本的角落上乱涂乱画。

奥凯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也盯着他。然后他说:“继续向我汇报情况,每天晚上我都要在桌子上看到完整的报告。如果有什么重大线索,不必写进报告,直接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布雷斯林叹了口气,很明白地表示我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斯蒂夫对大家说:“我们还没确定犯罪动机。感情受挫是最显而易见的一个,但我们也不能排除财务方面的因素。罗里说过他的书店目前经营惨淡,而爱斯琳的朋友露西·赖尔登说爱斯林刚好存了一点现金。罗里有可能要求她给书店做一点投资,而在她拒绝以后心生愤恨,诸如此类。”

“明白。”我说,斯蒂夫点了点头。

“有谁今晚不能加班?”没有人示意。“好的。我们需要有人去查一下爱斯琳的财务状况——加夫尼,你负责一下。反正等你调查她晚课的时候,也会涉及学费这方面。”

“好。”奥凯利说,他坐在椅子上,从桌子前移开,来到一摞文件前,快速翻阅。灰尘在台灯的光线里上下翻飞。“回去睡一会儿。你们看上去比今天早上还糟。”

加夫尼坐得更直了。“哦,是的,当然可以。”

我和斯蒂夫一直等到回了专案室,把门关上,才开口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好吧。”我说,心里感谢头儿没有费心给我们找有实际经验的助手,“你现在就跟着布雷斯林警探,他会教你基本知识,帮你掌握基本技能。”布雷斯林转向加夫尼,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反对,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你今晚可以晚点回去,对吧?”

我把外套从椅背上拽下来,快速穿上。我们一回来,助手们就加快了工作的节奏,办公室里一时间充满了敲键盘和纸张沙沙作响的声音。“头儿是在逼我们快点结案呢,你刚才没听到吗?”

“啊,是的,没错的。”他的故乡应该盛产绵羊。

“是这样,但是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有给我们的任何案子下过这样的命令,除非我们消极怠工,他想臭骂我们一通。”

“加夫尼,第一次办谋杀案,我说得没错吧?”

我把围巾绕到脖子上,两端紧紧塞在一起:窗外的夜幕越发浓稠,外面一定很冷。奥凯利给我们的新思路蒙上了阴影;和更多人想要我把这个案子搞砸相比,黑帮歹徒和枉法警察的故事不过是小儿科。“没错,而且就算被臭骂一通,我也还在重案组。也许是头儿觉得应该提升自己的业绩。”

“很好。”米汉停了一下,接着又开始动笔记录。

“或者——”斯蒂夫说,声音变小了。他还没有开始收拾东西,只是站在自己的桌子旁,用一根手指敲着桌子光秃秃的边缘。“如果他跟我们一样也在怀疑同样的事,也许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什么都不想说,在他确定……之前”

布雷斯林脸上露出在自己的汤里看到头发、同时知道把服务员叫来也无济于事的表情。“是啊,我为什么不查查这个呢?”

我说:“我要回家了。”

米汉停下手里的笔,来回看着我们,感到不确定。“我和莫兰已经着手在做了。”我说,“我们从昨晚就开始工作,一直到现在,需要休息一会儿。但是我们明天一早就会着手研究爱斯琳的电子信息。你已经开始追查罗里·法伦了,布雷斯林警探。你也许已经可以锁定他。我们需要有人列出他的前任名单,看看她们会如何谈论他,尤其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大失所望,以及如果他无法得偿所愿会是什么样子。要是你今晚准备加班,不妨开始查查这方面的事情。”

从外面来看,我住的房子和爱斯琳·默里斯很相似:维多利亚式独栋平房,厚厚的墙和矮矮的天花板。它刚好适合我一个人住;当我邀请某人来我家坐坐时——并不是常有的事——我会从早上就开始担心我们两个人会因为空间太小不停撞墙。不过1901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对夫妇平均会抚养八个孩子。

我和斯蒂夫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低头看着笔记本。布雷斯林可能只是想重振他显赫的名声——每个人都想负责查被害人的电子信息,因为通常情况下,其中都有好线索;或者他想让我成为一个无法自己挖出证据来的失败者;再或者,他在盘算替自己的黑帮朋友消灭任何不利的内容。

进入里面,我的住处简直和爱斯琳的家一模一样。地板是房子自带的——我刚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用砂纸打磨光滑,还打了上光剂——还有自带的壁炉,没有煤气取暖器,也没有层压板。墙壁重新刮过,露出砖块——那也是我自己做的——然后重新刷上白涂料。房贷和车贷吃掉了我的大部分工资,所以我的家具都来自义卖市场和宜家的尾货,不过至少没有格子花纹类的东西。

“我今晚就开始行动,”布雷斯林说,“我不介意晚上多干几个小时,只要能把这个案子搞定。但我无法晚上九点去找罗里的联系人谈话。我或许也可以去追踪一下被害人的社交生活。”

我把包扔到了沙发上,关掉闹钟,打开咖啡机。我已经收到我朋友莉萨发的短信:我们在酒吧,快过来。我给她回了信息:连上两班,要崩溃。这再诚实不过——我已经工作了超过二十四小时,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不过我应该还可以喝上一杯,然后跟一群不把我当成洪水猛兽的人一起开怀大笑。但这也是我留在家里的理由。你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被人侧目而视,仿佛身上写了“作践我吧”的标语,久而久之,你开始担心这个标语是不是已经有了一定的真实性,每个和你说话的人都会看见它。而在我朋友看来,我安托瓦妮特是最好的警察,聪明绝顶,是成功的安托瓦妮特,是没人敢欺负的安托瓦妮特。我想把这种感觉保持下去。所以在最近几个月,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喝酒的机会。

“加夫尼,你负责这个。我和莫兰会负责爱斯琳的通话记录、电子邮箱、社交账号,所有这些——”

此外,一起在酒吧喝酒的那一帮人中很有可能还有我在保安公司上班的朋友。我可不想让他再拉我去工作。我不想接受——至少今晚不想,在我的斗志重新被燃起的情况下——不过我也没准备好他完全不给我这个机会。

“爱斯琳还会去上晚课,”斯蒂夫说,“那里也可能有人在暗恋她。我们需要有人去查一查她都上了哪些课,给那些学生——无所谓人家管他们叫什么了——列个清单。”

我应该胡乱吃一些,睡个昏天黑地。但我讨厌在睡眠上浪费时间,那比在食物上浪费时间还要糟。我往微波炉里放了一些速食的意大利面;趁着面在加热,我给我妈妈打了电话,这是我每晚的固定安排,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我妈妈不是那种会抱怨自己背痛的人,也不会讲她朋友的某个孩子正身处困境,或者她打扫某个部门经理垃圾桶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东西,这让她没什么可说的。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告诉她我这一天的基本情况。如果心情不好,我会给她讲一些细节:伤口是什么样子、哭个没完的家长们都说了些什么。有时我在现场给那些糟糕的东西归档时,会发现自己在想着这东西总该会惹恼我妈吧,甚至让她呼吸急促,或者怒斥我一顿让我别再说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会让她这样。

“我的直觉还没恢复过来,”我说,“传送门坏了。我们只能用常规方法来查案。迪齐、斯坦顿,你们两个明天一早就过去。”

“哈喽。”母亲说。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我们聊天的时候,她会抽根烟,等她把烟熄了,我们就谈完了。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考虑办公室恋情呢?”布雷斯林说,“女人的直觉,或者其他什么理由?”

我按下浓缩咖啡的按钮。“哈喽。”

斯蒂夫说:“而且我们需要知道有没有同事对她有好感。我们抱一线希望,假设罗里讲的是真话,”布雷斯林哼了一声,“也许会有人对于爱斯琳心有所属感到不开心。而她只跟她的同事们朝夕相处。”漂亮的一击。要是有人给我们提供了不指向罗里的疑点,我们就有了一个暗恋中的同事可以作为嫌疑人,而这甚至可能就是真相。

“有什么新鲜事?”

“她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也没有多少社交生活,”我说,“不过她的朋友露西给了我们几个名字和号码,可以展开调查。需要有人去她的公司,让她的老板过来确认一下身份,再跟她的所有同事聊一聊。我想知道她有没有跟这些人提起过罗里,以及她是怎么说的。”

“我和莫兰解决了一起街头斗殴事件,一群喝醉了的傻子在另一个傻子身上蹦跶,在他脑袋上跳舞。那家伙眼珠都掉到人行道上了。”

“或者,”布雷斯林说,“罗里根本就没有把它扔进垃圾桶:罗里这家伙把花扔进河里了,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发现上面有爱斯琳的血迹、头发或者她家的地毯纤维。爱斯琳的联系人调查,进展如何?”

“哈,”母亲说着,吸了口气,“还有什么怪事?”

“我去看了,”米汉说,“加夫尼继续负责挨户走访。从昨晚到现在,垃圾桶一直没有被清理过,但我连鸢尾花的影子都没看见。也许是有人把它捡走,拿去泡妹子了。”

我不想谈爱斯琳的事,这事太纷繁复杂,有太多我没有把握的地方。我不会告诉我母亲任何我还没想好的事情。“没什么了,莉萨给我发信息,说要我去喝一杯,还有一些小伙子,但我太累了。快累垮了。”

米汉点了点头。斯蒂夫望向他和加夫尼,说:“你们在码头发现罗里的花了吗?”

我妈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会儿,沉默的时间刚好够让我明白我是瞒不过去的,接着她说:“玛丽·莱恩说你上报纸了。”

“还有人需要去查北向行驶的39A路公交车昨晚的监控录像,找到昨晚七点左右在莫尔汉普顿路停靠的镜头,看看能不能找到罗里,确认他是在什么时间上车,以及什么时间在斯托尼巴特尔下车。”健身小子竖起了手指。这种挥鞭一般的工作节奏曾经是我的最爱:即使现在我了解实情了,我仍感觉像喝了三份浓缩咖啡。“斯坦顿负责这个,我们还需要有个人去斯托尼巴特尔,走一遍罗里昨晚下车以后的路线,看一下需要多长时间:沿阿斯特丽德路,一直走到维金花园的尽头,然后再去普鲁士街上的乐购,买一束花,再回到维金花园。米汉,你的年龄和体形都跟法伦相仿,你可以去做这件事吗?测两次时间:一次按照正常的速度走,一次尽可能快地走完。”

该死,她当然知道。“哦,是吗?”

米汉点点头,记下了。

“不是关于街头斗殴的,而是有个年轻人在她自己家里被杀的事。报纸把你描绘成一个十足的蠢蛋,专找老百姓麻烦。”

有那么一秒,我觉得布雷斯林可能会告诉我,去你的浑蛋工作吧,但是他说:“没问题。”尽管他的嘴角在抽动。“很好。”我说,“我们还需要有人去查监控录像——克勒格尔和赖利负责此事;他们回去把所有当地的监控录像都搞回来,也许还会看一看。”

我换掉咖啡包,又按下了浓缩咖啡的按钮:我得要两倍的量。“只是起普通的谋杀案,能上报纸只是因为死的是个金发女孩,还抹了好几斤化妆品。那个记者不喜欢我。就这么点事。”

布雷斯林准备在这个普通的案子上,拉一个长长的战线。“如果他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继续追查联系人清单上的其他人。”我说,“从那些住在罗里回家路线附近的人开始查起,他昨晚有可能会临时起意,去某人家里坐一坐。同时在追查的过程当中,把他两个哥哥和要好的朋友的声音录下来,我们要把他们和法伦的声音放给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那个接电话的人听,看看他能否辨认出来。你能跟进一下吗?”

很多人的母亲都很喜欢品尝自己孩子的弱点的滋味,一点点凿进去,一滴滴吸干。不过我母亲不是这样。她只想搞清楚这场谈话里谁是老大,而谁又需要好好磨炼自己的技术,如果她真的想成为一名专业撒谎选手。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她就放过了我。“伦尼又问我可不可以住进来。”

“法伦的两位哥哥都表现出适度的震惊,”布雷斯林说,“据他们所说,他们知道罗里的重要约会,但仅此而已,他们还等着听他爆料细节呢。他们声称今天早晨并没有给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打电话,也从没给警察局打过电话,不过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对吧?我已经让他们过来了,准备开完会单独跟他们聊聊。”

伦尼和我母亲在一起九年了,分分合合。他人不错。“然后呢?”

“发给我吧。布雷斯林警探,你已经开始跟联系人谈话了,没错吧?”

她发出沙哑的笑声,同时吐了口烟。“然后我告诉他别做梦了。要是我乐意让他那身臭肉进我房间,早就进了。反正他就是胡说八道,他说他再也不吃我做的东西了,晚饭都去楼下薯条店吃……”

“没什么特别的,”斯坦顿说,“父亲、母亲、两个哥哥,没有姐妹,有一堆同学,几个前室友,很多同事和朋友——大多都是历史教师、图书馆管理员,诸如此类。我会用电子邮件发给你。”

她一直在讲伦尼,逗我开心,等她把烟抽完,我们就挂了电话。微波炉响了,我拿出意大利面,带着咖啡一起坐进了沙发里,然后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

“斯坦顿、迪齐,你们负责查法伦的联系人,进展如何?”

我上了约会网站。工作的时候我死也不会这么做——要是有人在我背后,或者在我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人查看我的电脑,我几乎都能听见他们的惊叹声:

“加夫尼,你负责查电话号码。”我说——我得给这孩子一点鼓励,让他在咖啡杯事件之后能安下心。米汉将之记录下来。

老天,伙计们,康韦正在网上跟人约会!——没错,性冷淡交友中心——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市场——她也行?你开玩笑呢?——嘿,我们都知道她挺抢手的,要不也不能来这儿,她可以在档案里面……不过若真有情人存在,爱斯琳一定是有什么办法遇到他的。调查她的同事和晚课不可能查到黑帮人员,而根据她的手机还有露西的说法判断,她似乎没有多少社交生活。除非她是在学习打毛衣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黑帮歹徒,不然互联网就是我最保险的选择。

大家把手都举了起来。“放松点,伙计们,”布雷斯林笑着说,“还有很多活儿可以分呢。”

我用一个临时邮箱和爱斯琳式的个人简介注册了账号,还在谷歌上找了一张金发傻妞的图片作为头像,万一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痴情于这一款,正在忙着找替代者。我在网站上转了一圈,大多数人用的都是网名——哇哈哈79、足球小子12345——而爱斯琳的特征可以匹配上面一半的女孩。我对年龄和血型做了筛选,浏览了所有金发、鹅蛋脸的自拍照,眼睛都看肿了,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踪影。我相信生活永远阳光,属于我们的幸福终会来到lol[2]……我喜欢浪漫、自然而然、相互尊重、诚实、真挚、沟通顺畅……想找个人聊天,顺其自然,给我发信息,也许会有惊喜哦!!!

“来电没有显示,”斯蒂夫说,“谁负责查一下?”

意大利面冷了,黏糊糊的,我终于把最后一口咽下肚。窗外的街道一团漆黑,只有街灯孤军奋战,但还是不免被黑暗吞没。风刮起一只来自薯条店的纸袋,把它吹到墙上,持续几秒钟之后又把它甩到路面。住在12号的老人匆忙走过,推着她的格子布购物小车,头巾压得很低。

“我打赌这是法伦自己干的,”布雷斯林说,“他是那种几个小时后就扛不住的人,等到想起来要做些什么补救一下,为时已晚了。”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男人们的照片上,想从中搜寻工作或者新闻报道中看见过的脸庞:一无所获,没有哪个高调的黑帮歹徒会把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传到约会网站上。第一次上这个网站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找一个好相处、不一惊一乍、有幽默感的女孩……我有一点疯,无话不谈,是个野性而疯狂的男人,所以你觉得自己可以和我处得来就给我发信息!!!

“今天凌晨,”我说,“要么是法伦良心发现,要么是他跟某个朋友说了这件事,后者觉得自己应该做正确的事。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男子,给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打电话报了案,说在维金花园26号,有一个女人头部被撞,需要叫救护车。”

这些家伙让我生气。贫乏至极,所有人都在上蹿下跳,挥舞着胳膊,跳着最可爱的摇屁股舞:我,看看我吧,喜欢我吧,求你哦求你想要我吧!!!还有“理所当然我值得”之类的大量词汇(想找一个个子高挑、苗条、匀称、不抽烟、不嗑药、没孩子、没宠物的伴侣,一定要有一份全职工作,还要有车,一定要喜欢融合料理,至少会说三种语言,喜欢高温瑜伽和迷幻爵士乐……)同样糟糕透顶:用点菜一样的方式在网上开始一段关系,理由是理所当然你应该有这么个伴侣,和你必须拥有一台顶级音响系统和一辆高级跑车一样,而且得确保你得到你想要的类型,这很重要。我唯一欣赏的是那些开门见山的启事:乌克兰超级萌妹以结婚为目的,现寻一位乡下老男人。其余的内容都需要被教训一通,他们得好好学习自我尊重。

布雷斯林一直在点头,表示赞许,祝我们这些菜鸟提出的小假设好运。“这更像是过失杀人,而不是谋杀,”他说,“但那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

没有人是必须拥有一段关系的。你有一点基本常识就能明白,尤其是在面对媒体胡说八道的狂轰滥炸时,说什么一个人生活的人一无是处,要是对此有异议,你就是个危险的怪胎。真相是,如果你离开别人就不能活,那你才真的一无是处。而这不仅仅关乎男女关系。我爱我的妈妈,我爱我的朋友们,我爱他们爱到骨子里。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想要我捐个肾,或者是打爆几个人的脑袋,我都义不容辞,不会有半句怨言。而如果他们挥手跟我道别,从明天起就走出我的生活,我也依旧会是今天的我,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们的假设是,”我说,“这个法伦在七点半左右就到达了被害人家附近,不知怎么跟被害人发生了口角,然后他出手打了她。我们猜测他觉得被害人只是摔倒了,他逃回了家,希望她醒过来之后不会打电话报警,或者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是谁产生改变。这并不是我引以为傲的事情,据我所知,这对一个成年人仅仅是最低限度的要求,层次跟知道如何洗自己的衣服、换厕所卷纸差不多。网站上的这些白痴,乞求别人拉动他们的松垮的木偶提线,让他们变得真实:我想怒斥这些人。

“可是够神奇的,”布雷斯林慢吞吞地说,转动着他的笔,“我们可不信他的鬼话。”

我已经收到两封私信了。嘿,你好吗?看一下我的主页,感兴趣就聊一聊吧。这孩子二十三岁,在IT行业工作,似乎不大可能是爱斯琳最佳秘密男友的候选人。你好美女,我很想深入了解一下你那美丽外表之下有什么。我:有内涵、有创意,在世界各地旅行,人们跟我说应该写一本关于我的生活的小说。你好奇吗?我们来分享更多故事吧。通过主页我认出了这个人:在没进重案组之前,我曾因他在公交车上手淫逮捕过这个人。这个城市真小。我将它记下来,等我有空再好好研究一下他,看他最近在干什么坏事,但那并不是紧急事项:露西没有理由因为这么个不起眼的垃圾而一反常态。

我说:“我和莫兰,还有布雷斯林,我们已经跟法伦聊过了,他说自己八点到了爱斯琳家门口,但她没有应门,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就直接跑回了家,抱着枕头哭去了。”

我已经困到屏幕在眼前扭曲变形了。我喝了最后一杯冷咖啡。然后我登录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电子邮箱,开始写邮件。

迪齐摆弄着他的扣子,表情很尴尬。窃笑又一次出现,刺耳而含糊。

哈喽,在搞什么鬼?好久不见——有空的时候聊聊吧,让我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回见——小蕾(吻,吻)。

我说:“迪齐,你可以帮他弥补一下,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事。下次我们再把他带回来的时候,麻烦你先去招待他一下,带他去厕所帮他吹箫。”

“发件人”的位置上写的是“伏特加可乐蕾切尔”。我又读了一遍,没有点发送。

周围一阵窃笑。布雷斯林清了清喉咙,带着纵容的憨笑,脑袋朝我歪了歪。窃笑消失了。

房间的光线动了一下,后面的感应灯亮了。我站起身,把里面的灯关掉,走到厨房窗边。

“蠢货,”迪齐笑嘻嘻地说,“这样一个美女,怎么着也得等上了本垒之后再动手。”

没什么异常,只是我阳台上的动静。惨白的光线和晃动的阴影让它变得阴森:光秃秃的路石,高高的墙壁,有藤蔓曾在上面蔓延生长的痕迹,黑暗似乎无边无际。有一瞬间,我觉得有东西在墙后面晃动,一个脑袋的顶部从巷子里突然伸了出来。我一眨眼,它就不见了。

“被害人,”我用记号笔轻轻敲着爱斯琳的照片,“爱斯琳·默里斯,二十六岁,独自住在斯托尼巴特尔,是一家专门为企业提供清洁用品的公司的前台接待。无犯罪记录,也没有报警记录。昨天晚上在自己家里遭到袭击:通过库珀的初步检查可以得知,她被人一拳击中面部,然后头部与壁炉外壁相撞。通过她的手机信息,可以把遇害时间初步锁定在晚上七点十三分至八点九分之间。”我来到罗里的照片前。“这个人叫罗里·法伦,他已经和被害人交往了几个月的时间,昨天晚上他跟被害人约好在她家吃晚饭,约定的时间是八点。”

我觉得有些难过。我想到了爱斯琳:年轻的单身女人,住在斯托尼巴特尔的小房子里,后院直通巷子。曾经有一个闯入者,在翻过她家院墙逃跑的时候被人发现。我想到了浑蛋克劳利,把我的照片弄上他的头版,就为了方便有人从都柏林城堡开始,一路尾随我回家。

“米汉,”我把笔记本扔给了他,“你来记工作日志,可以吧?”他接了下来,点点头。斯蒂夫把他的东西一股脑扔在我旁边,随后拿出各种复印材料:最开始的备忘录、地方警员的报告、罗里的笔录。我走到白色书写板前,画出了一条昨晚的简单时间线。助手们立刻找到桌子,迅速坐好:聊天时间结束了。

我关掉了阳台的灯,检查了我的枪。然后我突然把后门打开,越过阳台,蹬着院墙爬上房顶。

“那是我的。”加夫尼说着冲到前面,抓起水杯,迅速撤回自己的座位,满脸通红。“我很抱歉。”

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从瘾君子到弗雷迪·克鲁格[3]式的各色人。不过我只看到了窄窄的巷子,以及街灯发出的暗黄色灯光。整条路朦朦胧胧,空空荡荡。阴影和食品包装袋堆积在街角。一些孩子随手乱画的四流蓝色涂鸦留在墙上。我仔细听着:可能是某人在路上快速远去的脚步声,或者只是风卷起垃圾的声音。

布雷斯林正斜靠在白色书写板上,被迪齐和斯坦顿围着。这两个正是我们派出去把罗里带回来的助手。还有一对被我们安排去挨家挨户查访——一个坐立不安的黑人小个子,名字叫米汉,我以前跟他合作过,很合我意;还有一个叫加夫尼的菜鸟,总板着脸。我在警局遇见过他,总是站得笔直,衣服穿在身上跟一丝不乱的制服一般。布雷斯林,或者更有可能是他使唤的某人,已经在白色书写板上做了布置——有爱斯琳、犯罪现场、罗里的照片,还有一幅斯托尼巴特尔的地图——还放了一本厚厚的硬皮笔记本作为工作日志,我们会在上面记录需要做的工作,安排具体由谁来完成。我们甚至还有一只电热水壶。

我感到愤怒,半是因为失望——我渴望这场战斗——半是因为感觉自己是个白痴。即便到最后发现这个案子神奇地成为连环杀手的热身运动,今晚他也会回家享受来之不易的休养机会,而不是展开高难度的夜间活动,我也依旧感到愤怒。巷子里快速移动的东西,要么是因为我累到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某个喝醉酒胡乱撒尿的浑蛋。我的感应灯可能是受到了街上四处飞舞的垃圾或者流浪的野猫的干扰。

我把一摞纸啪的一声放在了主办公桌上,身子在房间的一端,足有普通办公桌的两倍长。“先生们,”我大声说,“我们开始吧。这个是谁的?”我举起一只咖啡杯。

我回到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前。我坐着,手指在按键上方停留了很久,听着屋外的风声,一边留意厨房阳台上的感应灯。我按下了“发送”。

斯蒂夫仰着脸,嘴巴半张,微笑着,仿佛一个演哑剧的孩子,他也有同感。但这又让我重新恢复理智。斯蒂夫会为一切美妙的事物神魂颠倒,不会费心去想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得来,或者它的背后有什么。而我不会这样。

[1] 1888年7月7日到11月9日,在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五名妓女的凶手,此名为其代称。

不过C专案室,自从我不再作为助手为那些大人物追逐意义不明的线索之后,就再也没进去过;我已经把它忘光了。高高的天花板上悬着灯,晃眼的灯光掠过白色书写板和高窗。线条流畅的电脑排成一排时刻准备工作,发出有节奏的震颤声冲击着空气。桌子擦得光可鉴人,仿佛桌沿可以把你的拇指齐根切断。我一踏进门里,便感觉这房间能拂去我的一身疲惫,仿佛吹走灰尘一样,我恢复精力,状态稳定。走进去,似乎连解决开膛手杰克[1]的案子都不在话下。而且这一次我不再是助手,某个大人物一打响指便要立刻行动。这次我是大姐大,这里的一切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只用了一秒,这间屋子就出其不意地让我爱上了工作,我对工作的爱艰难而痛苦,仿佛绿芽一般重新萌发。

[2] 网络用语,“laugh out loudly”的缩写,表示放声大笑。

我曾经很喜欢第一次案情会议,喜欢它的一切。专案室的节奏,每个人都如同整装待发的灰狗一般紧绷着。每一次回答都愈发接近问题的核心,每一次都引得大家愈发迅速地回头一瞥。工作如同甩鞭子一般被分配出去,墨菲负责收集监控画面,文森特负责搜索金色丰田凯美瑞,奥利里负责和女朋友谈话。啪,啪,啪。随着我合上笔记本,下令出发,所有人都一齐离开座位,赶在我的嘴巴合上之前冲向门口。过去每次会议之后,我感觉我们追查的那个浑蛋插翅难逃。但这一次——即便只是想一想——助手们上下打量着我,想知道哪一条流言是真的;我看着他们,想着他们中谁会对我的任何失误感兴趣,把它放大,为了博取大家一笑以及领导的赞扬——这让我像宿醉了一样,感到反胃,变得刻薄。

[3] 美国演员,以在恐怖片里饰演扮相可怖的反派角色闻名,代表作是《猛鬼街》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