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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整张脸都闪闪发光……整个脸部都在燃烧!

一张完完整整的脸……确确实实的人脸;不单是两眼发出金光。

确实,一张着火的脸在齐人高的空中向前移动,但下面却没有身体!

没等波斯人再次说出“摆好姿势”,他俩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神奇的怪脸。

这张脸在冒火。

“他?……如果他不是从我们背后来到,我们一定会先看见他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睛!……这是我们在黑夜中的一点优势。不过,他会从我们背后来到……蹑手蹑脚的……如果我们的手不是一直举到眼睛那儿,好像要朝前方射击的话,那就死定了!”

黑暗中,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团酷似人脸的东西在燃烧。

“不会是……他吧?

“哦!”波斯人咬着牙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消防队长没有说疯话!他的确看见了这个火头,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但也许是他派来的!……注意!……注意!……您把手举到眼睛那儿,天哪!……举到眼睛那儿!”

“比这更糟!”波斯人简单地回答,没作更多的解释。〔4〕

火头也许来自地狱——火魔的脑袋——依然以齐人的高度,没有身体朝两个惊恐万状的人迎面走来……

“他是剧院保安部的人吗?”拉乌尔问道。

“他派这个火头迎面朝我们走来,也许比从后面或者两侧逮住我们更能奏效……永远无法知道拿他怎么办!……他的鬼花招我知道得够多了!……但这套把戏!……这套把戏……我还没有领教过!我们还是逃吧!……小心为妙!……不是吗?……还是小心为妙!……把手举到眼睛那儿。”

“喔唷!”波斯人说,“我们总算脱险了……这家伙认识我,已经两次把我带到经理办公室。”

于是,他俩沿着面前的一条长长的地道拔腿就逃。

人影贴着墙渐渐远去,有时走到墙角处还往墙上踢几脚。

两人才跑了几秒钟,就仿佛觉得已跑了好多分钟,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来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大衣里,头上戴着一顶软皮帽。

“不过,”波斯人说,“他很少从这儿走!这一带和他不搭界!……这一带既不通大湖,也不通湖滨寓所!……但是,他也许知道我们在找他!……尽管我曾答应过今后不再打扰他,也不再管他的事。”

他们感到那人大衣带动的一股热乎乎的微风拂面而来……

说着,他回过头去,拉乌尔也跟着回头看。

人影从他俩身旁走过,险些碰到他们。

然而,他们发现那个火头依然跟在后面……它刚才也一定在跑,也许比他们跑得还快,因为他们觉得它离得更近了。

一个人影,这回没有提灯笼,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径直走来。

同时,他们开始清楚地听到一种声音,可又猜不透是什么声音;他们只是觉得这声音好像也在移动,跟着火头离他们越来越近。这仿佛是一种摩擦声,更像是好多指甲抓黑板时发出的尖利声,挺吓人的,让人难以忍受;这声音有时候又像是夹杂着石粒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时发出的噪音。

还算及时。

他们接着往后退,但火头还在前来,紧追不舍,终于赶上了他们。现在可以看清他的五官了:溜圆的眼睛一动不动,鼻子有点歪斜,嘴巴很大,下嘴唇呈半圆状搭拉下来;差不多像眼睛一样,鼻子和嘴唇犹如一轮血红色的满月。

两人同时趴倒在地。

这火头至少从表面上看,既没有身子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支撑,那它怎么能在黑暗中以齐人的高度像一轮红色的满月在悄悄地移动呢?它怎么眼睛一动不动,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得那么快呢?跟着它的那种沙沙声、断裂声和尖利声又是怎么回事?

“趴下!”波斯人低声命令。

转眼间,波斯人和拉乌尔已无路可退,只好身子贴在墙上,不知道落在这个不可理解的火头的手里会怎么样,尤其是这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密集、杂乱和响亮,而且听上去“数量很多”,因为可以肯定,这声音是由数百种在黑暗中在火头下面移动的更小的声音汇集而成。

他们的前方,黑暗中仿佛有人影晃动。

火头还在往前……它来了!带着那种越来越大的声音!……以齐人的高度!……

于是,他俩继续保持自卫的姿势,至少呆了五分钟,然后波斯人拉着拉乌尔重新朝他们刚才下来的楼梯走去;突然,他的一个手势又命令年轻人站住别动。

他俩身子紧贴在墙上,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因为他们现在知道这种由千百种细小声音汇成的噪音从何而来了。黑暗中,这声音犹如无数涌动的细浪,汇集在一起,滚滚而来,而且速度比涨潮时涌上沙滩的浪头更快;这些夜色中的细浪在月光下,在犹如满月的火头下面,像羊群似的奔腾向前。

“我们真笨,”他低声对拉乌尔说,“我们很快就能甩掉那些提灯笼的人影……那是些在做例行检查的消防队员。〔3〕

这些细流从他们腿下穿过,沿着他们的腿漫上来,挡也挡不住。拉乌尔和波斯人再也无法忍受,大喊起来,喊声中充满了害怕、恐惧和痛苦。

拉乌尔正想着这事,还没有理出头绪来的时候,波斯人打断了他的思路,向他示意呆在原地别动,自己则又登上他俩刚才跑下来的楼梯,往上走了几级。过了一会儿,波斯人又迅速回到拉乌尔身旁。

他们再也不能把手举到齐眼睛——当年决斗时等待射击命令前的举枪姿势——他们的手放了下来,伸到小腿上,想推掉那些闪闪发光的小岛,赶走那些长着尖牙利爪的小东西。

因此,拉乌尔不禁生疑:“他既信得过一把手枪,可又觉得用不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的确,拉乌尔和波斯人也快像消防队长帕潘那样,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昏死过去。听到他们的惊叫,火头转过身来,对他们说:

拉乌尔灵机一动,又想到:“我记得他对我说过这是他信得过的两把手枪。”

“别动!别动!……千万不要跟我走!……我是灭鼠人!……让我把这群老鼠带走!……”

拉乌尔终于有时间再次——不过,他没有提出任何新的异议,丝毫没有!因为说实在的,还不是时候——对这种别出心裁的假自卫姿势感到惊讶:手枪放在口袋里,而手却举到齐眼睛的高度,好像握着枪准备射击,犹如当时的决斗那样,只等“开火”的命令。应当指出,拉乌尔是在心里,暗自对波斯人的这种奇思怪想感到惊讶。

说话间,火头突然消失了,隐没在黑暗中,不过,在它的前方,远处,通道却亮堂起来,这不过是灭鼠人玩的把戏罢了,是他那盏昏暗的手提灯的缘故。刚才,为了避免吓跑前面的老鼠,他把手提灯转向自己,照亮自己的头部;现在,为了赶紧逃跑,他照亮了前方的通道……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前冲,带走了一群群爬上爬下、叽叽乱叫的老鼠,带走了各种各样的怪声音……

波斯人跑到第五层,双脚着地后,喘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似乎流露出心里比刚才他们在第三层时踏实了些,但他依然保持着射击的手势!……

波斯人和拉乌尔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尽管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见鬼!”波斯人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他们有可能找到我们……我们逃吧!……快点!……先生,注意手势,随时准备射击!……手臂再弯一点,就这样!……手举到与眼睛齐平的高度,就像您正在跟人决斗,只等‘开火’的命令……手枪还是放在您的口袋里!……快,我们往下跑!(他拉着拉乌尔跑到了地下第四层)……手举到眼睛那儿,这关系到生死存亡!……啊!从这里,从这座楼梯下!(他们到了第五层)……哎!先生,这是一场怎样的决斗,怎样的决斗啊!……”

“我本该想到埃利克对我说起过这个灭鼠人,”波斯人说,“但他没有告诉我这家伙是这副模样……奇怪的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5〕

然而,他们可以独来独往的开心事并没有持续多久……此刻,另一些人影正从“关门人”刚才上去的那条路上下来。每个人影都提着一盏小灯笼在前面照着,灯笼忽上忽下,晃晃悠悠,这些人影在检查周围的一切,显然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什么人。

“啊!我原以为又是这个恶魔耍的花招呢!……”他叹着气说,“确实不是,他从不到这一带来!”

波斯人和拉乌尔暗自庆幸,这个意外的插曲反倒帮了他俩的忙,免得被这些碍手碍脚的关门人撞见,因为他们中有几个无事可做,但又无家可归,便或是出于懒得动,或是出于需要,留在剧院里过夜。于是,警长少不了让人去把他们叫醒,找来盘问一番。这样,米弗瓦先生的调查就暂时使我们的两位老兄不会倒霉地碰上这些老人。

“这么说,我们离湖很远?”拉乌尔问,“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那儿?……到湖边去吧!到湖边去吧!……我们一到那儿,就叫他们的名字,使劲撞那些墙壁,大声喊叫!……克里斯蒂娜一定会听见我们的叫喊声!……而他也会听见的!……既然您认识他,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穿堂风对歌手的声音危害很大〔2〕

“简直像个孩子!”波斯人说,“我们从湖那边永远别想进入湖滨寓所!”

这就是那些关门人……他们曾是歌剧院的置景工,年老体衰以后,有届仁慈的领导班子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让他们担任台仓里和舞台上的关门人。他们不停地奔波于舞台上下,负责关门;当时他们也被叫作“驱赶穿堂风的人”,后来,我满以为他们全都死了呢。

“为什么?”

一时间,脚步声响起,黑暗中人影匆匆。波斯人把拉乌尔拉到一个布景撑架后面……他们看见,不远处,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些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这些老人都被岁月和早年歌剧院里沉重的布景压弯了腰。有几个还能勉强拖着脚步慢慢地往前走……别的则出于习惯,腰弯得很低,双手前伸,在寻找要关的门。

“因为那儿,他的戒备极其森严……就连我也从未到过湖的对岸!……寓所的那一边!……首先要渡过湖……可湖看管得很严!……剧院的那些置景工中,那些老关门员中,可能不止一人曾试图渡过湖去,却无一生还……真是太可怕了……我也差一点葬身湖底……要是恶魔没有及时认出我,我就完了!……先生,给您一个忠告,千万别靠近湖……尤其是当您听到水下有歌声传来,水怪在唱歌时,要赶紧塞住耳朵。”

“警长要求,所有的‘关门人’到舞台上集合!”

“那么,”拉乌尔又气又急,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呆在这儿干什么呢?……要是您无能为力,对克里斯蒂娜帮不上什么忙,那至少让我去为她死。”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像钉子一样把他俩钉在了原地。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人高喊:

波斯人试着安慰年轻人。

越往下走,波斯人显得越加小心……他不断地回头看看拉乌尔,叮嘱拉乌尔保持像他一样的姿势,现在虽然没有拿枪,也要握紧拳头,好像手里有枪一样,时刻准备射击。

“请相信我,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克里斯蒂娜·达埃,那就是趁恶魔不备,潜入那处寓所。”

他们这样走着的时候,远处一直有盏昏暗的灯为他们照明……

“这事能有希望吗,先生?”

现在,他们下到了第三层台仓。

“唉!要是没有这种希望,我就不会来找您了!”

他们一直往下走……往下走……

“不从湖上过去,还能从哪儿进入湖滨寓所呢?”

就算他能穿过不断地出现在面前的、挂满平衡锤的绳网,也难保不会掉进随时出现在他脚下的、深不可测的黑洞!

“就从我们刚才不幸被赶出来的第三层地下室……先生,我们这就回那儿去……我这就告诉您,先生,”波斯人说着,嗓音突然变了,“我这就告诉您确切的地方……就在背景屏和《拉合尔王》的旧布景之间,正好是,正好是约瑟夫·布盖死的地方……”

不就是每走一步,他都要被奇形怪状地交错在一起的梁木和绳索挡住去路吗?不就是被这张巨大的蜘蛛网罩住,无法脱身吗?

“啊!就是那个被发现上吊死了的置景工头头?”

在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迷宫里,要是没有这位同伴,他能做什么呢?

“正是,先生,”波斯人用一种怪怪的声调回答说,“但没有找到那根上吊绳!……走吧!勇敢些……上路吧!……重新摆好自卫的手势,先生……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呢?”

拉乌尔跟在波斯人后面,对他的叮嘱言听计从,根本不想去弄明白波斯人为什么要他这样,一门心思觉得他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波斯人身上。

波斯人只得重新点亮他的手提灯,朝右边拐角处两条交叉的宽大走廊照去,走廊的拱顶消失在没有尽头的远处。

……幽灵在那儿漫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们应该是在,”他说,“专门留给水暖部门的地方……可我没有发现任何来自暖气设备的灯火。”

台仓蔚为大观,共有五处。在这里,所有的舞台布景、活板暗门和台仓门应有尽有。只是普通的布景滑槽改成了轨道。活板暗门和台仓门由横木架托着。一根根立柱,有的坐落在铁墩或石墩上,有的安放在承梁墩上,形成一系列背景屏,能使“圣人头上的光环”和其他巧妙的道具组合顺利完成。根据演出的需要,到时候用铁钩把这些道具连接起来,可以增加它们的稳定性。在这些台仓里,绞车、卷筒和平衡锤到处可见,它们用来操纵大型布景,改变视觉和让舞台上仙境中的人物突然消失。某些先生饶有兴趣地研究了加尼埃〔1〕的作品后指出,正是靠了这些台仓的妙用,舞台上那些弱不禁风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英俊的骑士,丑陋的老巫婆成了年轻美貌的仙女。撒旦从台仓里出来,又钻了进去。地狱之光出自台仓,群魔也是在那儿合唱。

他走在拉乌尔前面探路,当他怀疑有某个水利工程师走过时,就马上停下来,然后,他们就躲开刚熄灭的地下锅炉发出的余光,在余光前,拉乌尔又看到了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被关押时在途中隐约看见的那群魔鬼。

他们到了第二层台仓。借着星星点点、玻璃罩子里一动不动的昏暗灯光,拉乌尔发现这地方是那个充满了魔幻色彩、童话般的地下宫殿的一小部分,有趣得像布袋木偶戏剧场,却又可怕得像魔窟。巴黎歌剧院舞台下面的台仓就是这副模样。

就这样,他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回到了舞台下面神奇的台仓底下。

“这事就这样一言为定,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现在,不要说话,跟我走!”

他们这会儿应该是在一个非常深的凹槽的底部,想当初修建剧院时,首都的这个地区有着好多层地下水,挖地一直挖到这些地下水下面的十五米处;当时必须抽干所有的水……日以继夜,不停地抽,为了对当时抽出的水究竟有多少有一个具体的了解,不妨打一个比喻,抽出的水足以装满一个底面积相当于罗浮宫的大院、高度是巴黎圣母院高塔一点五倍的水库。尽管如此,地底下还是保留了一个湖。

接着他又补充说:

这时候,波斯人摸到了一堵石壁,开口说道:

“用左手开枪还是右手开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您得有一只手摆出马上就要扣动扳机的姿势,手臂弯曲;至于手枪本身,不去管它,您尽可以把它放进口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堵墙壁可能就是湖滨寓所的!”

波斯人的回答挺奇怪,显然不是为了让头脑混乱的小伙子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敲了敲凹槽的石壁。也许有必要让读者知道这个凹槽的底部和槽壁是如何建造的。

“我左手不会开枪!”

歌剧院换景机械房的房架、木工间、钳工间和布景画都有专门的防潮要求,为了不让剧院周围的水直接接触支撑这些设施的墙基,建筑师自认为有必要在四周建造两道护墙。

“那就换只手握枪吧!”波斯人让步了。

这项护墙工程耗时足足一年。波斯人刚才敲的、对拉乌尔说是湖滨寓所的墙壁的那堵墙,正是第一道护墙的内壁。对一个了解歌剧院建筑结构的人来说,波斯人的举动似乎意味着埃利克的神秘房子建在第二道护墙里,这道护墙由一堵像围堰似的大墙、一堵砖墙、一层厚水泥和另一堵好几米厚的墙形成。

“这不是白白把我的手累坏了!”拉乌尔嘟囔着说,“等到真要开枪的时候,我就没有把握了!”

听波斯人这样说,拉乌尔赶紧上前,紧贴槽壁,渴望能听到些声音。

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波斯人示意拉乌尔直起身子,拉乌尔照办了,但没有把拿枪的手举到与眼睛齐平的高度,摆好准备射击的姿势,而波斯人则没有忘了这么做,他命令拉乌尔重新摆好这种姿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

但是,除了从头顶上方剧院的地板上响起的遥远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拉乌尔和波斯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目睹来了些置景工把三具“尸体”抬走。警长紧随其后,其他人也跟着警长上了楼梯。不一会儿,拉乌尔和波斯人听到后台响起了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波斯人再次熄灭了手提灯。

“我也是!”米弗瓦先生说,随即把鼻烟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注意!”他说,“留神您的手势!现在要保持安静!因为我们马上要再试着闯入他的住所。”

“吸的,警长先生……瞧,地板上的那个鼻烟盒就是他的……噢!他的烟瘾还很大。”

说完,波斯人拉着拉乌尔一直走到刚才他们下来的那座小楼梯。

“那莫克莱尔吸鼻烟吗?……”警长随便问道。

他们重新上去,每上一级就停下来,朝黑暗寂静的四下里打探……

米弗瓦先生重新将擦得干净透明的夹鼻眼镜架在鼻梁上,双目紧盯着舞台监督,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就这样,他们又回到第三层台仓……

“真的吗?就是卡洛塔唱歌像癞蛤蟆叫的那天晚上?”

波斯人示意拉乌尔跪在地上,用两只膝盖和一只手爬行,另一只手仍保持射击的姿势,他们一直爬到台仓尽里面的墙根。

“天哪!……”舞台监督说,“不,不很久……对了!……就是那天晚上……千真万确……警长先生,您也知道的,就是卡洛塔唱歌像癞蛤蟆叫的那天晚上!……”

靠墙放着一幅硕大的《拉合尔王》布景中的油画,此画已弃之不用。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吗?”米弗瓦先生一边问,一边细心地擦拭着眼镜片,因为警官先生是近视眼,尽管他有着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

紧挨着布景,有一个撑架……

“莫克莱尔在剧院里睡着了,这可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有天晚上,看见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打呼噜,鼻烟盒掉在身旁。”

布景和撑架之间,刚好容得下一个人。

舞台监督则右手托住下巴,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他说道:

一个人身体大小的空间,那天有人发现约瑟夫·布盖的尸体就吊在这儿。

“多谢你们提供的情况,先生们,”米弗瓦用嘲弄的语气说。

波斯人一直跪在地上爬行,这时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接着,这两张脸便消失了。

有一会儿,他好像有些犹豫,望着拉乌尔,然后他的眼睛盯住头顶上,看着第二层台仓,有一道微光从天花板的缝隙中透射下来。

“警长先生,对这儿发生的一桩桩事情,我们确实搞不明白。”

显然,这微光使波斯人感到为难。

这时候,拉乌尔和波斯人看见楼梯平台上露出了两位经理先生惊恐的脸——平台上只露出他俩的脸——他们听见蒙沙尔曼激动地说:

最后,他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先生们,你们对发生的这一切有什么看法?”警长问道,“只有你们还没有发表意见。你们总该有一点看法吧……”

他悄悄地爬到撑架和《拉合尔王》的布景之间。

然后,他转身对小房间里的几个人说着话;那是些什么人,拉乌尔和波斯人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无法看清。

拉乌尔学着他的样子跟进。

“怪事!真是太怪了!”

波斯人伸出那只不拿枪的手在壁上摸索。拉乌尔刹那间看见波斯人在使劲按墙壁,就像他上次按克里斯蒂娜化装室的墙壁那样……

米弗瓦先生的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

有一块石头掉了下去……

“他们睡得很沉,”他说,“真是怪事!毋庸置疑,有个陌生人擅自闯入了灯光控制室……此人这样做显然是为了诱拐女人!……但是,诱拐一名正在舞台上演唱的女歌手,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这是明知办不到,却还要去办,这种怪事,我还没有碰到过!还是去把剧院的医生给我找来吧。”

现在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洞……

借着一盏小红灯的亮光,他们看见楼梯脚下,躺着另外两具尸体。舞台监督认出死者是莫克莱尔的助手……米弗瓦走下楼梯,去检查尸体。

这次,波斯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枪,并示意拉乌尔也照着做。他把子弹推上膛。

“你们看!”

他依然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爬进石块掉下后露出的墙洞。

米弗瓦直起身子,走下几级楼梯,大声说道:

拉乌尔本想第一个爬进去,这时只好跟在波斯人后面。

“这么说,是有人给他下了迷药……这很有可能。”

墙洞很窄小,波斯人刚爬进去就停住了。拉乌尔听见他在摸索四周的石壁。然后,他又取出手提灯,俯身向前,检查身子下方的什么东西,随即熄灭了手提灯。拉乌尔听见波斯人低声对他说:

“这样的事还是头一遭,”舞台监督郑重其事地说。

“我们待会儿必须从几米高的地方掉下去,不能出声;把您的靴子脱了。”

“不,”他说,“他只是烂醉如泥!和死是两回事。”

波斯人说着已经脱下自己的靴子,然后递给拉乌尔。

但米弗瓦警长一点都没有感到吃惊,已经俯下身来检查这具个头很大的尸体。

“把它们放在,”他说,“墙那儿……我们出来时能找到。〔6〕

“可怜的人!他死了,”舞台监督沉痛地说。

此时,波斯人稍稍往前爬了一点。然后,他完全转过身子,始终在地上爬,这样他的头就和拉乌尔的头凑在了一起。波斯人对他说:

那些跟着警长来查看灯光控制室的人,全都怀着不安的心情走上前来。

“我这就用双手攀住洞口,身子悬空吊在那儿,然后手一松,顺势掉进他的家里。然后,您也完全照着我的样子做。不用怕,我会在下面用双臂接住您。”

“莫克莱尔!”

波斯人说做就做。拉乌尔马上听到从下方传来一下沉闷的声音,显然是波斯人着地时发出的声响。年轻人吓得直哆嗦,生怕这声音暴露了他们。

舞台监督上前用肩膀使劲一顶,门开了。他发现自己在顶开门的同时,还顶开了一具尸体,并且立即认出了死者,不禁脱口惊呼:

但是,比这声响动更让拉乌尔担惊受怕、焦虑万分的,却是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声音。怎么回事!根据波斯人的判断,他们正好是掉进湖滨寓所的四壁当中,可是却听不见克里斯蒂娜的一点声音!……没有叫喊!……没有求救!……没有呻吟!……天哪!莫非他们来得太迟了?……

我们刚才已经说过,那座通往第二层地下室的小楼梯口有一扇门。警长推了推门,但推不开。“喔哟!喔哟!”他说,“舞台监督先生,您瞧,这扇门我打不开,它一直都这么难开吗?”

拉乌尔膝盖擦着高墙,神经质的手指攀住洞口,然后手一松,顺势掉了下去。

舞台监督的叫喊声在地下室里响如洪钟,但莫克莱尔却没有回应。

他马上感到被人一把抱住。

“莫克莱尔!莫克莱尔!”

“是我!”波斯人说,“别出声!”

然而,莫克莱尔此时却不在他的斗室里,他的组员也没有各守其职。

他俩一动不动呆了一会儿,仔细地听着……

提台词人的工作室旁边有一个斗室,专供灯光控制组组长发号施令和监督执行情况之用。每逢演出,莫克莱尔都呆在这个斗室里。

周围的夜色从未如此黑暗……

当时,电力还只是用于某些非常有限的舞台效果和电铃。整座剧院大楼,就连舞台,也仍然用煤气灯照明,布景的灯光调节一直用的是氢化煤气灯,这就需要有一套专门的设备,这套设备有很多管子,宛如一架管风琴,因而得名“琴键控制室”,其实是灯光控制室。

周围的宁静从未如此凝重,可怕……

这时候,警长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正在要求舞台监督对照明系统作出解释。这么说,警长应该是在“琴键控制室”里或者它的偏房里。“琴键控制室”这个名词,尤其当它的语境和歌剧院有关时,它的词义完全和人们通常认为的不同,根本不是用于音乐方面。

拉乌尔的指甲深深地掐进嘴唇里,不让自己喊出:“克里斯蒂娜!是我!……要是你没有死,克里斯蒂娜,快回答我!”

“是他!”

后来,手提灯再次点亮,波斯人让灯光朝他俩头顶上方照去,贴着墙由下向上,寻找他们刚才爬进来的那个洞,可是没有找到……

他也看见了躺倒在那儿的尸体,并且一言中的:

“哦!”波斯人说,“那块石头像门一样又自动关上了。”

“别出声!”波斯人又轻轻地说。

灯光又沿着墙自上而下,一直照到地板上。

第一具平躺在那座小楼梯狭窄的平台上,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后响着警长的说话声;另外两具则蜷缩在楼梯脚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拉乌尔只要把手指伸过那道隔墙,就能摸到其中一个死者的手。

波斯人弯腰捡起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根绳子,仔细审视了一会儿,又惊恐万状地把它扔掉。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因为他看见那儿有三具尸体。

“旁遮普细绳!”他喃喃自语。

四周的光线非常微弱,但刚从漆黑的暗道里出来,拉乌尔毫不费力就分辨出眼前的景物。

“是什么东西?”拉乌尔问。

拉乌尔和波斯人此时是在一道隔墙的后面,隐蔽得很好。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狭小的楼梯通往上面的一个小房间。警长就是在这个小房间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发问,因为除了他的说话声外,还听到他的脚步声。

“这,”波斯人身子直哆嗦,回答说,“这可能是人们到处在找的那根上吊绳!……”

于是,拉乌尔学着波斯人的样子跪下来,双手抓住地板上的活板暗门,身子悬空吊在那儿。“松手!”他听到波斯人发出一声命令;他一松手,波斯人在下面张开双臂接住了他,随即叫他赶紧趴下,然后迅速关上了他俩头顶上方的活板暗门,拉乌尔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是用什么计策关上的。过了一会儿,他也过来趴在子爵的身边。拉乌尔想开口问他,但嘴巴被波斯人的手捂住了。随即,子爵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且听出是刚才讯问他的那位警长。

旧的焦虑未除,突然又添新的不安,波斯人拿着手提灯,小小的红色光圈在墙上照来照去……真是怪事,竟然照到了一棵树的树干,这棵树有着枝叶,好像还活着,树枝沿着高墙往上长,消失在天花板中。

奇怪的是,子爵此时竟然对波斯人深信不疑。虽然对此人的底细,拉乌尔一无所知,而且他说的话大多只能使这次冒险平添一种神秘的色彩,拉乌尔依然坚定地认为,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波斯人是和他站在一起,共同对付埃利克的。他觉得,波斯人对他谈到“那个恶魔”时,流露出来的心情是真诚的;在他看来,波斯人对他溢于言表的关心毫无可疑之处。总之,如果波斯人心怀鬼胎,想害拉乌尔,那就不会亲手给他手枪。再说,说到底,为了找到克里斯蒂娜,他不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吗?拉乌尔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此时有所犹豫,哪怕是对波斯人的意图怀有戒心,那他就会把自己看成最没有用的懦夫。

由于光圈很小,起先难以看清是什么东西……一上来看到的是树枝一角……然后是一片树叶……另一片树叶……再旁边,就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灯光好像在自己照自己……拉乌尔伸手在什么也没有的墙上,在光圈上一摸……

拉乌尔朝那个发出亮光的、地下室的天窗走去。他看见波斯人还跪在那儿,然后双手攀住天窗,身子悬空,顺势溜到了下面的地下室里,嘴上叼着他那支手枪。

“啊!”他叫了起来,“这墙是面镜子!”

“跟我来,照着我的样子做。”

“对!是面镜子!”波斯人说,声音非常激动,然后用拿着手枪的手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补充说:

这时候,拉乌尔听见咔嚓一声,声音很轻,随即发现暗道的地板上出现了一束正方形的亮光,光线非常暗淡,仿佛刚才打开了一扇方窗,下面是歌剧院还点着灯的地下室。波斯人不见了,但拉乌尔突然感到他又回到自己身边,还听到他的低声说话。

“我们掉进了酷刑室!”

波斯人跪下来,把小灯放在地上。他好像急着在地板上做一件什么事,突然,他遮住了灯光。

注 释

突然,年轻人的面前,出现了一盏昏暗的小灯,黑暗中有了一丝亮光,拉乌尔本能地往后一退,似乎想躲避一个暗敌的审视。但是他马上明白过来,这灯是波斯人的。他紧紧盯着波斯人的所有手势。小小的红色光圈忽上忽下,仔细地照着他们四周的墙壁。这些墙壁上没有门,右边是一堵砖墙,左边是一道板壁,上下是楼板。拉乌尔心里在想,那天克里斯蒂娜就是从这里追随音乐天使的声音而去的。这儿应该是一条埃利克走惯了的暗道,他正是透过这些墙壁博取克里斯蒂娜的信任,设下圈套利用她的单纯。拉乌尔还想起波斯人说过的话,认为这条暗道是幽灵本人处心积虑秘密建造的。然而,他不久就会知道,埃利克其实只是发现了一条暗道,而且长期以来,埃利克也是惟一知道它存在的人,仿佛这一切都是为埃利克专门准备的。实际上,这条暗道建于巴黎公社时期,当时是为了让狱卒能直接把囚犯押入建在地窖里的黑牢,因为在三月十八日以后,公社社员立即占领了歌剧院大楼,把大楼的高处改建成放飞散发传单的热气球的出发点,把下面部分改建成国家监狱。

〔1〕 加尼埃(1825—1898),法国学院派建筑师,以设计巴黎歌剧院闻名。他撰写了一本阐述和论证自己作品的巨著:《巴黎新歌剧院》。

最后,波斯人决定动弹一下,拉乌尔听到他双膝跪地在悄悄地挪动,双手摸索着在找什么东西。

〔2〕 佩德罗·加亚尔先生亲口对我说过,他还专门为一些年迈的置景工设置了关门人的职位,他不忍心把他们赶出剧院。——原注

黑暗中,有着一种无法打破的死寂。

〔3〕 当时,在演出之余,消防队员还负责歌剧院的安全;但这种值勤后来取消了。作者曾向佩德罗·加亚尔先生请教过取消的原因,他解释说:“生怕他们对剧院地下室情况不熟悉,没有经验,反倒会引起火灾。”——原注

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

〔4〕 对于这个人影的出现,作者本人也不会比波斯人作出更多的解释。在这个历史故事中,随着一些有时从表面上看是反常的事件的接连发生,一切都会得到合理的解释,因此,作者无意急于让读者明白,波斯人说的“比这更糟!”(比剧院保安部的人更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读者只好自己去揣测,因为作者答应过歌剧院的前经理佩德罗·加亚尔先生,为这个身裹长大衣的游魂极其有趣和有益的人格保密。此人自愿生活在剧院的地下室,为那些敢于在地面上(例如在那些盛大的晚会上)抛头露面的人物提供了极妙的服务。我这里说的是为国效劳,此外,就不能多说什么了,这是我的承诺。——原注

他俩身后的那堵墙自转了一周后,重新合拢。

〔5〕 歌剧院前经理佩德罗·加亚尔先生,有一天在皮埃尔·沃尔夫夫人府上对我说起,剧院地下室里老鼠肆虐,财产受损严重,行政部门只好决定高薪聘请一位灭鼠专家,每半个月到地下室灭一次鼠。

“把手举起来,准备射击!”拉乌尔的同伴急忙重复了一句。

从此以后,剧院再没有闹过鼠灾,只有舞蹈演员休息室里还有小老鼠,不过这些所谓的“小老鼠”只是对那些年轻学员的戏称。据加亚尔先生的看法,这位专家发现了一种神秘的香料,能诱捕老鼠,就像某些渔夫腿上的“报晓鸡”能诱捕鱼儿。他把老鼠引出洞,把它们带到水槽里,让它们在沉醉中自溺而死。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这个火头的出现曾吓得消防队长昏死过去,我认为,毋庸置疑,消防队长碰见的火头就是吓得波斯人和夏尼子爵灵魂出窍的火头(据波斯人的记述)。——原注

在歌剧院的地下室里

〔6〕 根据波斯人的记述,这两双靴子正好放在撑架和《拉合尔王》的布景之间,也就是有人发现约瑟夫·布盖上吊的地方,但后来怎么也没有找到。它们一定是被某个置景工或者“关门员”顺手牵羊拿走了。——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