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走过去,打开门,把列兵基也拉进来。此时的基有些疑惑,摸不着头脑还带着几分内疚。三人找来椅子,围在宾治酒钵旁落了座。彼得给了他们一人一杯苏打威士忌,还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香烟发给他们一人一支。他们都羞答答地收下了。
“当然得把他叫上了。”
“现在,”彼得轻松地说,“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两位先生为什么弃大堂于不顾,而宁愿把闲工夫消磨在一间……就我看来,几乎全是硬毛刷子的房间?而且人类已经进步到除了星期天,每天能生产一万七千把椅子的阶段……”他顿了顿。罗斯和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们告诉我,”彼得接着说,“你们为什么选择坐在运水的器具上呢?”
“我还有个朋友,”罗斯说,“我还有个朋友在那里。”他指指绿弹簧门。
话讲到这儿,罗斯哼了一声。
“坐。”
“还有,最后,”彼得结束他的话,“你们告诉我,你们既然进了这座悬挂着美观的巨大枝形吊灯的建筑,却为什么要在一只光线暗淡的电灯泡底下打发晚间时光呢?”
彼得指了指椅子。
罗斯看着基,基看着罗斯,大眼对小眼。他们笑了,放声大笑,他们发现只要看着对方就不可能不笑。但他们不是跟那男人一起在笑——他们是在笑他。对他们来说,一个用这种方式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醉鬼就是疯子。
“好吧。”过了半晌,他终于答应。
“你们是耶鲁的吧,我猜。”彼得说,他刚喝完了一杯苏打威士忌,正预备着另一杯。
列兵罗斯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怀疑着这话里是不是暗藏讽刺。
他们又大笑起来。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不是。”
“我还行。”
“那是……?我还以为你们是那所大学下属的谢菲尔德科学院[1]的成员呢。”
“你好吗?”彼得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
列兵罗斯将一只脚稍微挪到另一只前面,站稳身形,时刻预备着打、逃或妥协。
“哦,好吧,太可惜了。那无疑你们都是哈佛的咯,隐姓埋名跑到这个……像报上所说的这个紫蓝色的天堂里。”
“你好吗?”他说。
“不对,”基嗤之以鼻,“我们只是在这儿等人。”
彼得鞠了一个躬。
“啊,”彼得惊出声来,站起身往他们的杯子里倒满酒,“有意思,跟哪个清洁女工约会……嗯?”
他兴奋起来,欢喜得很,觉得自己撞上了一桩神秘事件。他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起来,在桌子周围等待着——然后,飞快地转身拉开绿弹簧门,大吃一惊的列兵罗斯摔了进来。
两人气呼呼地否认。
“现在这个,”他暗忖着,“太有的玩了。”
彼得听着,这些话慢慢过滤进入他的意识之中。
“可不是么。”基露骨地朝罗斯挤挤眼。
“他还是赶紧走的好。咱们还得再搞一小瓶。”
“举个我自己的例子吧,”彼得喝掉杯中酒接着说,“在这儿,我就有这么一个给宠坏了的姑娘。从没见过宠成他妈这样的。拒绝吻我,不给任何理由。故意把我的胃口吊起来,让我以为她想跟我接吻,再重重往地上一摔!把我给甩了!这年轻的一代到底要干什么啊?”
“他正坐那儿看呢。”
“哦,运气差,”基说着,“运气太他妈差了。”
“他干什么呢?”
“哎哟,是啊!”罗斯说。
“一个男的。”
“再来一杯?”彼得问。
门一动不动,一串时断时续、压低嗓音的低语传了过来。
“我们之前差点儿打一架,”片刻停顿后,基说,“但那地方太远了。”
“藏猫猫。”彼得小声说。
“打架?……这才对嘛!”彼得坐在那儿摇摇晃晃地说,“把他们全揍一顿!我在军队里待过。”
绿弹簧门关上,然后又被推开,这次只推开了半寸。
“跟一个布尔什维克家伙。”
“嗯。”彼得冷静地哼了一声。
“这才对嘛!”彼得狂躁地喊叫,“我正想说呢!干掉布尔什维克!消灭他们!”
继而,那种象征符般的心境慢慢消退。当他喝第三杯苏打威士忌时,他的想象已屈从于温暖的光辉并滑入这样一种状态——仰面漂浮在让人愉快的水面上。正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左近的一扇绿弹簧门被推开了约两英寸,门缝后面露出了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咱们是美国人。”罗斯说,语气中显露着强硬、不可一世的爱国主义。
两杯苏打威士忌下肚,他脑海中的那些无聊、懊恼、时间的单调、世事的混沌就都沉浸到一个模糊的背景之中,在背景前方结起亮晶晶的蜘蛛网——事情已经自动达成了和解,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它们自己的架子上,一天当中的各样麻烦也自行列好整齐的队列,按照他简洁的解散口令,大步向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烦恼一走,灿烂又具有象征意义的光辉弥漫了整个房间。现在,伊蒂丝已经变成一个轻浮的、微不足道的姑娘,与其担心、牵挂她,还不如去嘲笑她。正如他梦中的某个人物一样,她和这个包围在她周围的浮夸世界倒是非常相配,而他自己也变成了某种衡量的象征,一个有节操的狂饮者、剧中的梦想家。
“可不是么,”彼得说,“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咱们都是美国人!再来一杯。”
所以他穿过餐厅,进到一间与餐厅毗连的小房间里——那天晚上的早些时候他已经瞅准了这个地方。房间里一排排酒瓶旁有几大钵宾治酒,他在摆放酒瓶的桌子旁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他们又来了一杯。
“嗯,要是哪个姑娘钓上一个男人之后,又做出让那个男人饱受刺激的事情……那她就不能对我出去喝醉有任何的抱怨。”
[1]谢菲尔德科学院(Sheffield Scientific School)为耶鲁大学下属的学院,成立于1847年,于1956年关闭。
因此,当那个小胡子男人插进来请她跳舞时,他就离开舞池,走到外面的大厅去了,一路上遣词造句,然后反复对自己念叨好几遍,大刀阔斧地删节之后,话是这么说的:
[2]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英国作家及诗人,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彼得·希梅尔,那个护送可爱的伊蒂丝来的人,并不习惯被冷落,一被冷落,便觉得尴尬、受伤、无地自容。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用特殊的专属方式给伊蒂丝·布拉丁投书递信,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在于凸显他的用情之深,在这方面他相当自信。但她为什么对接个吻这样的琐碎小事也会表现出这么个态度,徒劳地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找到答案。
[3]此段文字摘选自吉卜林的诗歌,原文为:The Colonel’s lady and Judy O’Grady are sisters under the skin。其中Judy O’Grady是给驻扎于印度的英军提供服务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