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金宝有《圣经》咯!”
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本破损的《圣经》来。
“还有刮脸刀呢,我敢打赌!”
“女士们、先生们,”金宝声嘶力竭地吼着,“哦嗬,再有本《圣经》就全齐了。”
耍蛇女郎和骆驼在一片夹道欢呼声中站到了金宝跟前。
金宝被四个滑稽演员逮个正着。他们剥下他的围裙,护送他走到舞厅尽头的一个高台子上,在那里把他的硬领解下,前后翻了个面,又戴了回去,立刻有了神职人员的样子。人们分成两列,给新娘新郎留出通道。
“你的结婚许可证在哪儿呢,骆驼?”
“耶!”
左近的男人戳了派瑞一下。
“来吧,金宝。你给我们的一对新人证婚怎么样?”
“给他张纸。什么样的都行。”
“逮住老金宝。就是他了!”
派瑞稀里糊涂地在口袋里乱摸一通,摸到一张叠着的纸,顺着骆驼的嘴递了出去。金宝倒拿着这纸,故作认真地端详着。
“啊,金宝!”
“这是一张特殊的骆驼结婚许可证,”他说,“把你的戒指准备好。”
巨无霸金宝的脑袋突然从半掩着的餐具室门口探了出来,这是一个胖大的黑人,在塔利霍俱乐部当了好多年侍者。
派瑞在骆驼体内转过身,对着状态更糟了的另一半说:
“牧师!牧师!牧师在哪儿?”一派狂欢中几个声音在喊,“谁来当牧师?”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给我个戒指!”
骆驼的前腿欢蹦乱跳,以表示他喜乐之极。
“我没有。”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抗议道。
“你不高兴吗,骆驼?”他们迈步向前,贝蒂甜蜜发问,“我们要去结婚了,从今以后,你就属于我这个可爱的耍蛇女郎了,你不高兴吗?”
“你有。我看见了。”
贝蒂欢快地蹦到前面,橄榄色手臂绕住了骆驼的脖子。小男孩、小女孩、乡巴佬、胖女人、瘦男人、吞剑者、婆罗洲[2]野人、无臂奇人在他们身后排成队伍,其中很多人都畅快地饮用了酒水,个个都醉了,被周围的闪灯和色彩搞得头晕眼花。那些原本熟悉的面孔,在稀奇古怪的假发和粗鄙的重彩下也显得出奇陌生。婚礼进行曲的动人和弦被长号和萨克斯风疯狂的混响搞成了切分音的节奏——婚礼就这么开始了。
“我可不打算把它从手上撸下来。”
“大家站成盛大的婚礼行进队形,美丽的耍蛇女郎和高贵的骆驼站在最前头!”
“不取的话,我杀了你。”
“那么现在,”马戏领班继续说道,“我们就用欢乐小姐和蠢蛋先生联姻来结束沙龙舞吧!”
那人倒吸了一口气,随即派瑞觉察出有一枚镶嵌着假钻的硕大黄铜戒指被塞进了手里。
他话音才落,场上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声,因为这个奖项实乃众望所归。奖品是一大盒雪茄,从解剖学上来说,骆驼是没办法亲自领奖的,所以雪茄先被搁在了一边。
又有人在外面搡了他一把。
“现在,”领班四周望了望,接着宣布,“另外一个奖项将颁给那位最有趣的、最具创意的男士。这个奖毫无争议地要颁给我们中间的一位客人,一位在这里做客的先生,我们都希望他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并且过得愉快——简而言之,要颁给一整个晚上都用它饥渴的模样和才华横溢的舞姿给我们大家带来欢乐的,高贵的骆驼。”
“说话呀!”
厅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声,主要来自男性,贝蒂·梅迪尔橄榄色的俏脸涨红了,她被众人拥过去领奖。马戏领班递给她一大束兰花并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我愿意!”派瑞飞快地喊出声。
“参加这次马戏舞会的女士们、先生们,”马戏领班愉快地宣布,“我确定大家都会同意,所有的人都玩得很开心。现在我们要把奖项颁给该得奖的人。汤森太太请我来颁这些大奖。喂,诸位表演嘉宾,第一个奖要颁给今天晚上展示出最激动人心、最得体,”——在这节骨眼儿上,那个大胡子女士勉强吁出口气——“以及最有创意的服装。”这时候那捆稻草竖起了耳朵。“现在,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一致同意我们做出的决定,第一个奖项授予贝蒂·梅迪尔小姐,迷人的埃及耍蛇女郎。”
他听到了贝蒂语调轻松的回应,即使是一场滑稽表演,这声音也让他激动陶醉。
四周的人群自觉地往前围拢成个圈子。那个长得挺美,鼓足勇气扮成大胡子女人的姑娘兴奋得浑身乱颤,思量着她所扮的丑相应该能够获奖;那个花了一下午工夫画了一身文身的男人躲在人堆边上,只要有人跟他说他一定会获奖,他便也会激动得满脸通红。
然后,他将那枚假钻戒指从骆驼身上的破洞中伸了出去,一边将它滑上贝蒂的手指,一边轻声跟着金宝念那古老却意义非凡的誓言。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他打定主意要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前趁早溜走,毕竟塔特先生到现在还严格地替他保着密。派瑞是有尊严的年轻人——这件事很可能会将他才刚开始的律师生涯扼杀在摇篮里。
“噢!开奖了!”
“拥抱新娘!”
“开奖了!”他喊道,“都围过来!”
“摘掉面具,骆驼,吻她!”
马戏领班攀到钢琴顶上,挥着手让大家安静。
当贝蒂笑逐颜开地朝他转过身来,开始敲击那硬纸板做的口鼻时,派瑞的心本能地狂跳不已。他感到自控力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渴望用他的双臂拥抱她,宣告自己的身份,并亲吻那近在咫尺的、带笑的双唇——可就在此时,他们周围的笑声、欢呼声戛然而止,大厅陷入一片古怪的沉寂。派瑞和贝蒂讶异地抬起头。金宝惊恐地“啊”了一声,所有的眼光都落到他身上。
派瑞自己也很吃惊,居然会这样毫不费力、心安理得地说出如此骇人的威胁来,但是看起来这话对他的同伴还是起到了催眠镇静的作用,他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呀”,就尴尬羞愧地不再作声了。
“啊哟!”金宝再次惊呼出声。沉寂弥漫了整个大厅,他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这是一张真正的结婚许可证!”
“你闭嘴吧!如果这些人发现你在这屋里,他们会暴打你一顿,打你个半死,还会把你出租车的执照给收走!”
“怎么会这样!”金宝喊出声来,把手上一直倒拿着的那张结婚许可证掉转过来。他掏出眼镜戴上,满面恼怒地研究着它。
“要不你到后边来试试?!”
“你说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跟着我。拖着你走就像拖着一大袋沙子。”
“啊?”
“我他妈的在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再说一遍,金宝!”
“我提醒了呀,该死的。”
“你真识字吗?”
“噢,那小小地提醒一下!”
金宝摆着手让大家安静。派瑞血管里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已铸下大错。
“看在老天的份上,”派瑞咬牙切齿地咆哮嗥叫,“打起精神来!你要是能再抬抬脚,那一次她就是我的啦。”
“这是真的!”金宝重复道,“这真是一张许可证,一方是这位年轻女士,贝蒂·梅迪尔小姐,另一方是派瑞·帕克赫斯特先生。”
每当马戏领班喊出:“男士们起立!”他就和硬纸板制作的维也纳香肠,长着胡子的女士相片,或者当时身边碰巧出现的其他什么东西,一起拼尽全力地朝贝蒂笨拙地挪过去。有时他最先到达她身边,但通常他的急奔是不成功的,并且还会招来骆驼身体内部的激烈争吵。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倒吸了一口气,在一片嗡嗡轰轰的议论声中,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骆驼。贝蒂飞快地从他身旁闪开,黄褐色的眼睛里闪着暴怒的火星。
“我倒想呢。你真可爱。”骆驼又勇敢又殷勤。
“是派瑞·帕克赫斯特先生吗,你这骆驼?”
派瑞频频受到青睐。先是与一位身披稻草的高个儿女士跳舞,她快活地宣称自己是一捆干草,并且含羞带怯地求他不要吃了她。
派瑞没有回答。人群围得更紧了些,大家盯着他。他尴尬地石化一般僵在那里,当他注视着那个带来厄运的金宝时,硬纸板脸上仍是那副饥渴的、讥讽的表情。
接下来,派瑞跳起了沙龙舞。说是“跳舞”,其实太难为这个词了,这样的舞蹈方式就算最奔放的舞者在最疯狂的梦中也根本无法想象。他的搭档遭了大罪,任贝蒂将手搭在他那没什么用的肩头,提拉着他从舞厅的这边晃到那边,而派瑞自己只是温驯地将硕大的脑袋搁到她肩膀上,假装完全不起作用地挪动双脚。骆驼的两条后腿则完全是另一种跳法,主要靠着两条腿轮番往上蹦。因为完全无从知道舞蹈是在进行中还是停止,所以稳妥起见,只要音乐一起,那两条后腿就要跳上几跳。因此,这样的场景便频繁出现:骆驼的前半部淡定从容地站着,而后半部却一直拼命地跳个没完,见得多了,任何一个心软的看客都会滴下同情的汗珠。
“大家有话就赶紧说吧!”金宝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件严肃的事情。除了在这个俱乐部的工作之外,我碰巧还是第一非洲浸信会[3]的正经牧师。照我看,你们一切都已办妥,算是正式结婚了。”
派瑞忙不迭地点头,精神也突然为之一振。毕竟他是隐姓埋名地在跟他的爱人谈话——还可以带着以恩人自居的优越感向这个世界眨眨眼睛。
[1]沙龙舞,19世纪流行的一种不断交换舞伴,穿插各种花样的轻快交谊舞。
“太棒了!”贝蒂感叹一声,“你觉得你能跳舞吗?”
[2]婆罗洲,印尼人称加里曼丹岛,位于东南亚马来群岛中部,是世界第三大岛,分属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文莱。它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分属于三个国家的岛屿。
当他们进去时,成双成对的舞伴们已经在沿墙边的桌前就座。汤森太太扮作一个鲜艳夺目的超级无鞍马戏骑士,只可惜她的小腿肚子太粗了。马戏表演领班与她一起站在舞厅中央负责总体安排。给乐队的信号一发出,人们便都站起身来,开始跳舞了。
[3]第一非洲浸信会(First Colored Baptist Church)。浸信会即浸礼宗(Baptists),基督教新教主要宗派之一,因其施洗方式为全身浸入水中而得名。
人们往舞厅里涌的声响搅乱了这个根基并不稳当的世外桃源;沙龙舞[1]要登场了。贝蒂和骆驼加入了人群,她棕色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大胆释放出她完全收服了他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