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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你收支票吗?”南希飞快地说,“五十美元?我们全押。”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去够钱的手也有些发抖。

现在南希又拿到了骰子,但她的运气毁于一旦。一小时过去了,骰子来来回回掷着。泰勒又得手了——并且一次又一次。他们最后打成平手——南希输掉了她最后的五美元。

克拉克跟乔·尤因交换了一个眼神——惊恐且不确定。泰勒又掷了一次。南希的支票归他了。

这一把南希赌十点,输了。泰勒热切地抓起骰子,无声地扔出去,在紧张刺激的静寂之中,只有一种声音——一个接着另一个的骰子滚落在桌上的声响。

“再赌一把怎么样?”南希狂乱地说,“啊呀,哪家银行都行,我哪儿都找得到钱。”

来自迪凯特[1]的艾达在桌上滚了过去,南希涨红着脸,已是半歇斯底里的状态,但她的运气还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赌注,拒绝放慢脚步。泰勒的手指头敲打着桌子,但也还在坚持。

吉姆这下明白了——他给她喝的“很棒的陈年粟米威士忌”——她喝过的那“很棒的陈年粟米威士忌”在起作用。他真想大胆地干涉一下这件事,这个年龄和地位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有两个银行账户。钟表敲响两点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小艾达,这次我们要去南方了。”

“我可不可以……你能让我替你掷一次吗?”吉姆提议道,他那低沉的、慢吞吞的声音一丝丝发紧。

“啊,看这个。”她低语,骰子掷出的正是她叫的八点。

南希一下子睡意蒙眬没精打采起来,她愠怒般地将骰子扔到他面前。

五盘下来,她全赢。泰勒输惨了。南希真的跟他杠上了,仿佛是一场个人间的争斗,每赢一回,吉姆就看到她脸上现出一抹胜利的洋洋得意的神情。她每掷一次就加注翻倍——这样的运气是难以持久的。“悠着点儿。”吉姆提醒她,声音里陪着小心,胆怯得很。

“好吧……老弟!恰似黛安娜·曼纳斯夫人所说的,‘掷骰子吧,橡皮糖’——我的运气没了。”

“啊哈!我就知道,又赢了!”

“泰勒先生,”吉姆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用现金赌你那里的一张支票。”

“好啦,宝贝儿们,为妈咪争点儿气!只要一个小小的七点就行了。”南希低声哄着骰子,骰子在她手中搓得嘎嘎响,然后她勇敢地放手一掷,将它们滚到桌上。

半小时以后,南希晃悠过来,拍了拍他的背。

“哟,泰勒先生,我可不知道你也玩骰子。”见他甫一落座便立刻下了与她相同的赌注,南希有些兴奋过了头。自从那晚她断然拒绝了他一连串相当明显的求爱之后,他们也就不再掩饰对对方的反感了。

“原来是你啊,把我的运气偷走了!”她点着头,透着聪明。

“我也来一把!”泰勒先生突然喊出来。

吉姆赢得了最后一张支票,然后把它和其他支票放在一起,撕碎成五彩的纸屑,撒了一地。有人开始唱起歌来,南希把椅子往后一踢,站起身。

“今晚手气太好了,”南希大叫,“我扔的两个‘4’都在圈里。”

“女士们,先生们,”她大声宣布,“女士们……指的是你,玛丽莲。我要告诉全世界,吉姆·鲍威尔先生,本城著名的橡皮糖,对于‘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这个不二法则来说堪称是个例外。他掷骰子时何其幸运,并且,实际上我……我爱他。女士们,先生们,南希·拉玛尔——著名的黑发美女,常常登上《先驱报》,最受年轻一代姑娘们推崇的楷模,我要宣布……我要宣布,不管怎样,先生们……”她突然摇晃了一下,克拉克伸手扶住她,让她保持平衡。

他眯缝着眼睛,迅速把每个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吉姆很想知道他刚才在门口听到了什么——正试着回想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是我的错,”她笑了,“她堕落到……堕落到……不管怎样……我们得为橡皮糖干一杯……吉姆·鲍威尔先生,橡皮糖之王!”

泰勒先生把他那并不招人待见的身体往椅子上一放,说:“恐怕也只能这样了。我在等人给我弄些汽油过来。有人拿我的车逗乐子呢。”

几分钟之后,吉姆手里拿着帽子,还是在那个阴暗角落——门廊边,刚才南希出来找汽油的那个角落——等着克拉克,南希突然从他身旁冒了出来。

“谢谢。”

“橡皮糖,”她说,“你在这里吗,橡皮糖?我想……”她那微微摇摆的身体,仿佛在迷幻的梦境中,“我觉得为了那个,你值得我最甜蜜的一吻,橡皮糖。”

克拉克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不过来一起喝一杯么,泰勒先生?”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臂环绕住了他的脖颈,她的嘴唇也贴到了他的嘴唇之上。

吉姆觉得突然一下子没声音了,寂静得很。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辨不出年龄的人站在门口。

“我是世间一狂人,橡皮糖,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南希正玩得兴起,满脸放光。“我有两个星期没看见他那辆小破车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沿着门廊,朝蟋蟀叫闹得欢的草地走去。吉姆看到梅里特从前门出来,气愤地对南希说了些什么,然后又看到她笑,转身,眼睛盯着他的车,径直走去。玛丽莲和乔跟在后面,哼着一首关于爵士宝贝的催眠曲。

“噢,南希,泰勒先生正找你呢!”

克拉克走了出来,在台阶那儿与吉姆会合。“都喝高了吧?”他打了个呵欠,“梅里特气坏了,他肯定会甩了南希的。”

“我赌一百万,赌南希的鞋子一定又粘上什么东西了。有她在旁边,你可不能停车。”

高尔夫球场的东面,灰色的薄雾在夜色中弥漫。趁着预热引擎的时间,车里的一帮人齐声高歌起来。

一阵哄堂大笑。

“诸位晚安。”克拉克喊道。

“附近又没有其他人,”克拉克坚持,“只有泰勒先生。他正像个疯子似的四下里打转呢,想找出是谁把他车子里的汽油给放光了。”

“晚安,克拉克。”

“别叫那么多人啊。这已经坏了俱乐部的规矩。”

“晚安。”

乔向四周扫了一眼。

俄顷,有个温柔悦耳的声音加入进来:

“把他们叫过来,”克拉克说。

“晚安,橡皮糖。”

他们走到一张桌旁,围着它各自坐好,等着侍应送姜汁过来。吉姆稍有些局促不安,转眼看向南希,她已经跟两个小伙子在另一张桌旁又玩起了双骰子的游戏。

汽车绝尘而去,夹带着一阵响亮的歌声。马路对面的农庄里,公鸡打了个孤独又悲戚的鸣。在他们身后,最后一个黑人侍者关掉了门廊的灯。吉姆和克拉克朝福特车溜达过去。他们的鞋子踩在砾石车道上,发出喑哑的嘎嗞声。

南希、那个萨凡纳人、玛丽莲·韦德和乔·尤因都在门口懒洋洋地站着谈笑。南希迎住了吉姆的目光,朝他促狭、俏皮地眨了下眼。

“上帝啊!”克拉克轻喟道,“你是怎么耍那些骰子的!”

“嘿,吉姆,”他命令道,“过来帮着把这瓶酒喝了。我想剩是没剩下多少了,但应该还够喝一圈的。”

天色还是很暗,克拉克看不清吉姆瘦削面颊上的红晕,他也无从知道,那道陌生的红晕是否借由某种羞赧而来。

吉姆,还是坐在他的角落里,起身——去找找克拉克吧。他们十一点的时候还碰过头,在那之后,克拉克就跳舞去了。找着找着,吉姆踱到之前是酒吧但现在提供软饮的地方。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困得要命的黑人在柜台后头打盹儿,两个小伙子在桌子上摆弄着一副骰子,再别无他人。吉姆正想离开,却一眼看到克拉克迈步进来。同时,克拉克正好也看到他。

[1]迪凯特(Decatur),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摩根县,伊利诺伊州中部城市。

午夜十二点,一列身披斗篷的女子从化妆间鱼贯而出,每一位身侧都有一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陪同,列队如同交谊舞的架势。他们带着蒙眬睡意及愉快的笑容飘出房门,去到门外的夜色中——在那里,汽车倒车的倒车,启动的启动,还有人围在喷水池旁,相互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