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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怎么了……洛克仙妮……”他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刚刚的屏息最终归为寂静,十几双眼睛都转向杰弗里——而他抬着头,望着洛克仙妮,仿佛与她初次相遇,脸上露出迷惘和困惑的神情。

迅速蹿起的怀疑及与丑闻相关的种种流言蜚语占据了在场的十几个人的心。难道这对人前万分恩爱的夫妻背后,会潜伏着某种奇奇怪怪的相互厌恶?倘若没有,那又怎么会在如此晴朗的乐土上划过这样一道火星来呢?

在场的人们全都屏息,惊呆了。洛克仙妮低叫了一声,稳住平衡,飞快地站起身。这是她一生中遭受过的最大的打击。而做这种本能、粗暴动作的人,居然会是杰弗里!那个体贴周到的好好先生杰弗里。

“杰弗里!”洛克仙妮的声音满是恳求——她虽又惊又怕,但她知道这只是个误会罢了。她根本没有丝毫想要责怪或者怨恨他的念头——她的言语里是颤抖的祈求。“告诉我怎么了,杰弗里,”她说,“告诉洛克仙妮,告诉你的洛克仙妮。”

她在那儿坐了五分钟,听着男人们断断续续各种尖锐的评论和女人间低声的闲聊,这些声音如同轻烟从牌桌上缓缓升起——而她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并无恶意地伸出一只手,打算搭在杰弗里肩膀上。但就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猛然一惊,急促地哼了一声,接着胳膊肘猛地往后一扫,直接砸在了她的手肘上。

“噢……洛克仙妮……”杰弗里再次开口。他的迷惑神情转为了痛苦,他显然跟她一样惊愕害怕。“我不是故意的……”他继续说,“你吓到我了,你……我还以为是有人要袭击我,我……怎么……为什么……哎,真是太蠢了!”

她悄然穿过人群,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杰弗里!”祈求者的话语再次响起,那是穿透崭新、难解的无底黑暗,对至高无上的主的祈愿。

洛克仙妮早早下了牌桌,在四处闲逛巡视。她逛进了食品间,还在里面找到了一些葡萄汁——她一喝啤酒头就疼——就这样在牌桌间来回走动,在人家的身后看别人手中的牌,并随时关注着杰弗里,她感到平静而满足。此时的杰弗里全神贯注,拿起面前堆着的五颜六色的筹码下注。从他紧锁的眉头,洛克仙妮能看出他玩兴正浓。她喜欢看他热衷专注于琐碎小事的模样。

两人都站起身来向众人告别,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歉。他们并没打算随便去敷衍了事——那样无疑是亵渎。他们说,杰弗里一直觉得不舒服,他变得神经质了。其实,在他们内心深处却还在想着那无法解释的可怕一击,惊愕于有那么一瞬间,有某种东西阻隔在他们之间——他的愤怒以及她的恐惧——现在对两人来说都是悲伤。悲伤么,无疑是暂时的,但须得立即弥合,立即,趁着还有时间。然而,在他们脚下的是湍急水流的光亮,抑或是凶光乍现的未知深渊。

哈里离开一周以后,他们参加了一场桥牌派对。那里有两张牌桌,镇子里很多年轻太太们都聚在这里,一边抽着烟一边高声下着赌注——这在那个年头可谓非常粗鲁,像男人一样。

秋夜星空、满月之下,他在车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他说,这事儿,真是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他当时心无旁骛,一心只顾着牌局,而落在他肩头的触碰就好似某种袭击。“袭击!”他逮着这个词儿不放,把它当做挡箭牌。那时的他,讨厌被人触碰,随着他挥出去的手,那紧张焦躁的感觉全没了。据他所知这些就是全部了。

马洛镇尽管早已有之,但直到最近才算初现端倪,有了所谓的“社交圈”。五六年前,两三对俗称“平房族”的年轻夫妇,因恐于芝加哥的烟尘扩散,便迁出来,搬到这里,再往后,他们的朋友也跟着搬了过来。等杰弗里·科腾夫妇到来时,这里已经很有一点儿规模了:有乡村俱乐部,舞厅,以及为他们敞开大门的高尔夫球场。除此之外,这里也有桥牌派对、扑克派对,以及一些喝啤酒的派对和什么酒也不喝的派对。

两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车飞速行驶在马洛镇宁静的街道上。辽阔的夜空下,绵绵情话,他们互诉衷肠。再迟一些,挨到就寝时,两人已经相当平静了。杰弗里打算放下一切,休养一周,只是纯粹地懒洋洋地歪着、睡着、散个长长的步——直到那紧张焦躁的感觉放过他。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洛克仙妮方始心安。她头下的枕头也由此变得柔软而和善,他们躺着的床在窗口流淌进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宽大、洁白又牢固。

“私密时光”再次让他们怦然心动,激动不已。他们在房子里闲逛,亲密地感知着彼此的存在,尤如蜜月中的新婚夫妇,并肩坐在餐桌的同侧,他和她强烈地互相吸引,强烈地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

五天以后的傍晚,第一波凉意中,杰弗里抄起一把橡木椅子,从自家的前窗扔了出去。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可怜地蜷在沙发上,哀哀抽泣着,但求快快死去。一个玻璃弹珠大小的血块在他脑中迸裂了。

哈里前来做客的一周结束了。他们驾车行驶在梦幻般的巷子里,或者就是那么愉快而无所事事地在湖边和草坪上冶游。到了晚上,就坐在屋里欣赏洛克仙妮的表演,恬淡地任由指间的雪茄慢慢燃成白色灰烬。接着,凯蒂来了一封电报,说她想让哈里上东部去接她,这么一来,洛克仙妮和杰弗里又回复到了二人世界——回到他们永不厌倦的私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