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金银岛 > 第三章 黑牌子

第三章 黑牌子

船长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他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有时候还会把鼻子探出门外去嗅嗅大海的气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他还多了个可怕的毛病:每回他一喝酒,他就会把水手弯刀拔出来,亮晃晃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现在似乎不再关注周围的人,好像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第二天早晨,船长下了楼,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只是吃得很少,但恐怕喝了比平时多得多的朗姆酒。因为他绷着脸,哼着鼻子,自己动手从酒柜往外拿酒,谁也不敢去招惹他。到父亲下葬的前一夜,船长已经像往常那样烂醉如泥。当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一片悲恸中的时候,他居然不像话地唱着那首老掉牙的破歌。

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葬礼后的第二天。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天寒地冻,雾气弥漫。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无限伤心地回忆着我的父亲。然后就看见一个人沿着大路慢慢地走了过来。那人是个瞎子,因为他用一根棍子不住地在前面探着路,眼睛和鼻子上蒙着一个眼罩。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身体虚弱,他弯着腰驼着背。他穿着件破旧肥大的水手披风。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外表这么恐怖的人。那个人在旅店不远处停了脚,扯开嗓子怪腔怪调地冲着面前的空气说道:

我可怜的父亲在那天晚上很突然地离开了人世。所有的其他事务都被搁在一边。我要忍受内心的痛苦,招待前来吊唁的邻居,安排葬礼事宜,还要料理店里所有的事务。种种这些把我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工夫去想船长的事,更别提去怕他了。

“有哪位好心人能告诉我这个为保卫祖国而献出宝贵双眼的可怜瞎子,这是在我们祖国的什么地方?”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等我让他服下大夫给的药粉之后不久,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离开了船长的房间。

“我的朋友,你到了黑山海湾的本伯尔旅店。”我回答道。

“那是一种通牒。如果他们送来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吉姆,你一定得把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刻留神。将来咱们可以平分那笔钱,我说话算话。”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好心的年轻人,能把你的手递给我,领我进去吗?”

“但是,船长,什么是黑牌子?”我问。

我伸出我的手,立刻被那面目狰狞、说话客气的瞎眼怪物紧紧地抓住了。我吃了一惊,想把手挣脱出来,但那个瞎子一下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跟前。

“对,黑狗。”他说,“他是个坏东西,但在他背后指使他的人更坏。现在,要是我没能脱身,不管怎样,他们会给我送黑牌子。记着,他们要找的是我的水手箱。你骑上马,去找那个该死的大夫,告诉大夫让他带上所有的人,他会抓住他们的,在本伯尔旅店抓住所有的老福林特船上的水手,年老的,年轻的,所有还活着的。我是老福林特船上的大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地方。老福林特在萨瓦那港告诉了我。那时他快死了,但你还不能告诉任何人,除非他们把黑牌子送到了我手上,或是你又看到了黑狗,或是看到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吉姆……特别提防那个独脚水手。”

“现在,小子,”他说,“带我进去见船长。”

“黑狗吗?”我问。

“先生,”我说,“我不敢。”

“吉姆,”他终于又开口说,“你今天看到那个水手了吗?”

“哈,”他笑了,“原来如此!赶快带我去见他,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胳膊。”

我正打算做点什么去帮他,他已经倒回了老地方,在那儿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他说着就扭了一下我的胳膊,疼得我大叫起来。

船长边说边费力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使劲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然后他停了下来。“那大夫害苦我了。”他喃喃地说,“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让我躺回床上去吧。”

“先生,”我说,“我是为你好。船长不比从前了。他现在坐在那里时,面前总是放着一把出鞘的弯刀。曾经有位先生——”

“见鬼!”他大叫道,“一个星期!我可不能这样躺着。他们到时候准会把黑牌子给我送过来的。他们正在谋划如何对付我。那帮蠢货,他们保不住自己的东西就盘算着偷别人的。这是水手的行为吗?我可是节省惯了的,从不糟蹋自己的钱,也不会拱手相让。我要再捉弄他们一次。我可不怕他们。”

“好了,走!”他打断了我的话。我从来没听到过谁的声音像那个瞎子的那样凶狠、冷酷而又难听。它所带来的恐惧远盖过了刚才的疼痛。我立刻听从他的指令,径直穿过门向客厅走去。尚未痊愈的船长正坐在客厅里,已经醉得不辨东西。瞎子紧紧地挨着我,用铁爪一样的手牢牢地抓着我。他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我的身上,弄得我快顶不住了。“把我直接带到他面前,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大声说‘有朋友来看望你了,比尔’。要是你不照着做,我就让你尝尝这个。”说到这儿,他把我的胳膊狠狠扭了一下,疼得我几乎昏死过去。瞎子就这样左一下右一下,吓得我早把对船长的恐惧抛到了脑后。于是我推开了客厅的门,颤抖着大声说出了瞎子刚才命令我说的话。

“至少一个星期。”我回答。

可怜的船长抬头看了一眼,醉意顿消,立刻清醒了过来。他面如死灰,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绝望。他动了一下,想站起来,但依我看他已是力不从心了。

“是的,”他说,“这下好多了。现在,孩子,那个大夫说我得在这破床上躺多久?”

“现在,比尔,坐在那儿别动。”瞎子说道,“就算我看不见,我的耳朵可是连一根手指颤抖的声音都听得到。公事公办。伸出你的右手。孩子,抓着他的右胳膊,把他拉到我的右手边来。”

当我把酒端给船长时,他急不可待地一把夺过去,一饮而尽。

我和船长一齐照办了。然后我看到瞎子把握拐杖的那只手中的什么东西放到了船长的手心里。船长立刻把手攥紧了。

“我不要你的一分钱,”我说,“除了你欠我父亲的那些。我给你拿杯酒来,就一杯。”

“事情办完了。”瞎子说着就突然松开了我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客厅到了外面的大路上。我听着他的拐杖笃笃笃地消失在远方。

“大夫们都是废物。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大夫是个笨蛋。吉姆,如果我不来点朗姆酒的话,我会发疯的。我会看到可怕的东西。我已经看到福林特站在那个角落里,就像印出来的一样清楚。我给你一镑金币换一杯酒,吉姆。”

过了好一会儿,我和船长才回过神来。我赶忙松开一直抓着没放的船长的手腕。船长把手抽了回去,飞快地看了一眼手心。

“但大夫——”我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十点钟!”他惊叫道,“还有六个小时,我们还来得及。”他猛地站起来。

“吉姆,”他说,“这地方只有你还值得信赖。你知道我待你一向不错,每个月都给你四个银便士。现在,你瞧,我的情况很糟糕,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你会给我拿一小杯朗姆酒来的,是不是,伙计?”

但就在那会儿,他用一只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脸朝下倒在了地板上。

中午时分,我端着一些清热饮料来到了船长的房门口。他躺在床上,就像我们离开时一样,只是稍稍抬高了些身体,看上去又虚弱又紧张。

我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大声叫我母亲快来。但再急也没用了,船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