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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狗的出现与消失

我当然竖起耳朵想听点什么,但好长一段时间里,除了一些急促的嘀咕声,我什么也听不清。后来,他们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便听到了一些只字片言,大多是船长骂人的脏话。

黑狗命令我走开,并让我把门敞开。“别想从锁眼里偷看,孩子!”他说。我去了隔壁的房间,任他们两人待在客厅里。

“不,不,不!就到此为止!”船长有一次大声地嚷道,接着又嚷道,“如果要上绞架,就大家一起上。这就是我的话!”

等我端着酒回来时,他们已经分别坐在了船长早餐桌的两头——黑狗挨着门侧身坐着。我认为,他这样坐是为了能一只眼睛看着他的老朋友,另一只眼睛留意自己的退路。

突然,客厅里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咒骂声,还夹杂着其他的声响——砸椅子掀桌子,跟着是打斗,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号叫。随后我便看到黑狗没命地往外跑,左肩上血流如注,船长紧追其后。两人的手上都握着出鞘的弯刀。追到门口时,船长瞄准逃亡者狠命地砍去。如果不是被我们的大招牌挡了一下,这一刀准可以把黑狗劈成两半。直到今天,你仍然可以看到招牌下角还留有一个豁口。

“你还是老样子,比尔,”黑狗回答道,“还是老脾气,比尔。我要先请这个可爱的孩子拿一杯朗姆酒来。如果你愿意的话,然后,我们就坐下来,像老朋友那样好好聊聊。”

这一刀也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打斗。一到了大路上,尽管身受重伤,黑狗仍显示出非凡的脚下功夫,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山后。至于船长,他就像失了魂一样,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招牌。他揉了揉眼睛,最后转身进了屋。

“好,听着,”船长说,“你已经找到我了,我就在这里。那么,说吧,什么事?”

“吉姆,”他说,“拿朗姆酒来。”他说话时差点摔倒,一只手撑在墙上才稳住了身子。

“还会是谁呢?”陌生人稍稍松了口气回答道,“正是黑狗到‘本伯尔’旅店来拜访他的老朋友比尔来了。啊,比尔,比尔,自从我丢了那两个指头之后,我和你都经历了许多事情。”他说着就举起了那只残缺的手来。

“你受伤了吗?”我大声问他。

船长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个词:“黑狗!”

“朗姆酒!”他又说道,“我必须离开这里!酒!朗姆酒!”

“得了,比尔,你认得我。你当然认得你的老朋友的,比尔。”陌生人说。

我赶紧跑着去拿酒,但刚才发生的一切让我心慌意乱,结果我打破了一只杯子。当我重新倒酒时,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很响的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我跑进客厅,看到船长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这时,我母亲也被刚才的那番打斗和喊叫声给惊动了,跑下楼来帮我一起把船长的头扶起来。他呼吸急促,双眼紧闭,脸色可怕。

船长猛地转过身来,脸色发白,甚至连鼻子也变青了。他脸上的神情就像见了鬼一样。真的,看到他一下子变得那么衰老和虚弱,我打心眼里觉得他挺可怜的。

“噢,天啊!我的天啊!”我母亲大声叫道,“我们店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你那可怜的父亲还病着哪!”

“比尔。”陌生人喊了一声,那声音在我听来像是在给他自己壮胆。

我们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救船长,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认定他和陌生人搏斗时受了致命伤。当然,我取了朗姆酒,想灌进他的喉咙,但他的牙关紧咬,怎么也灌不进去。因此当看到来给我父亲治病的李维西大夫推门进来时,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船长终于走了进来,砰地把门关上,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客厅走到为他准备好的餐桌旁。

“噢,大夫,”我们叫道,“我们该怎么办?他伤到哪儿了?”

陌生人和我随后就一起回到了客厅。他把我拉到他身后的角落里,这样一来,敞开的大门刚好挡住我们两个。你可以想像得到,我紧张不安极了,尤其是发觉陌生人自己也很害怕。他把刀从刀鞘里往外拔了拔。我们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他就不停地吞口水,好像嗓子眼里有什么卡住了似的。

“受伤?根本没那回事!”大夫说,“他和你我一样,什么伤都没有。他病了,病得厉害。我早就警告过他,如果他还继续灌朗姆酒的话,他就会这样。现在,霍金斯太太,请赶快上楼到你丈夫那儿去,尽量什么也别告诉他。至于我,我必须尽我所能来救这不名一文的家伙的命。吉姆,给我拿一个盆来。”

这个陌生人一直在店里紧靠门口的地方等着。终于,他看到老船长从海边回来了。“瞧,果然,”他说道,“那是我的朋友比尔,胳膊底下还夹着望远镜。上帝保佑,确实是他。孩子,我们回到屋里去,躲在门后面,给比尔一个小小的惊喜。我再说一遍,上帝保佑。”

我拿着盆回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割开了船长的外套,露出了他肌肉发达的粗胳膊。他的胳膊上有好几个地方刺了稀奇古怪的图案和字符。前臂上工整、清晰地文着“吉星高照”、“一帆风顺”、“比利·邦斯万事如意”等等。在靠近肩膀的地方还文了一个吊在绞刑架上的人。

我指了指那块岩石,然后告诉他船长大概什么时候会打哪儿回来,随后又回答了他的其他几个问题。“啊,”他说,“我的朋友比尔见到我会像见到酒那样高兴的。”

“他倒也是有先见之明,”大夫用手指摸着图案说,“现在,比利·邦斯先生,如果这是你的大名,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去哪儿了,孩子?他走的是哪条道?”

“吉姆,”大夫问,“你怕血吗?”

我告诉他船长出去散步了。

“不怕,先生。”我回答。

“是啊,”他说,“我的朋友比尔好像也叫船长。他的腮帮子上有个刀疤,脾气很好,特别是喝了点酒以后。我猜想,你的船长脸上也有个刀疤——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我猜想,是在右边的腮帮子上。啊!对了,我刚才跟你说了的。那么,现在,我的朋友比尔是否在这里?”

“那么,”大夫说,“你端着这个盘子。”他边说边拿起了他的手术刀。

我告诉他我不认识他的朋友比尔,至于这早餐,是为住在店里的客人准备的,我们管他叫船长。

被放了许多血后,船长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看。他先认出了大夫,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又看到了我,仿佛放心了一点。但他的脸色突然大变,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嚷着:“黑狗在哪里?”

“这桌子是为我的朋友比尔准备的吧?”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问我。

“这里没什么黑狗,”李维西大夫说,“你喝了太多的酒,结果正像我警告过你的,中风了。尽管我十分不乐意,还是刚把你从坟墓里拉了回来。现在,邦斯先生——”

我朝前挪了一步。

“我不叫这名字。”船长十分恼怒地说道。

“过来,孩子,”他说,“走近点儿。”

“我才不在乎呢,”大夫回答,“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海盗的名字。我用这名字叫你可以省点事。我不得不告诉你的是,一杯朗姆酒不会要了你的命,但如果你喝了第一杯就会要第二杯、第三杯。我告诉你,如果你再不戒酒,你会没命的。你明白了吗?好了,现在,使把劲,我扶你到床上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问他想来点什么,他说他要朗姆酒。但当我走出去拿朗姆酒的时候,他却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下来,并做手势招呼我过去。我迟疑了一下,手里攥了块抹布。

我和大夫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船长架到楼上,让他躺在床上。他的头耷拉在那里,就像要昏过去了。

怎么说呢?那会儿母亲正在楼上陪父亲,我在楼下摆放老船长回来吃的早餐。忽然,门开了,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他面色苍白,左手缺了两只手指头。虽然他也带了水手弯刀,但怎么看也不像骁勇好战的人。我一直在留意水手——不管是一条腿的还是两条腿的,但这个人让我难以判断,他不像个水手,但身上还是带着点海水的味道。

“记住,”大夫说道,“朗姆酒对你而言就是死亡。”

一月的某个天寒地冻的早晨,曙光乍现。船长比平常起得早些,去了海滩。他的水手弯刀晃荡在那件蓝色旧外套的下摆下面,那副铜管望远镜夹在胳膊底下,破帽子歪在后脑勺上。我记得他一路大步走去时,呼出的气像烟雾一样留在身后的空气里。他发出的最后的声响,是他转到那块大石头后面时,鼻子里冲出来的响亮的吭哧声。好像他还在对李维西大夫的事耿耿于怀。

说完这句话,大夫就拽着我的胳膊,给我的父亲看病去了。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冰封大地,经久不化,暴风雪又接踵而至。冬天刚开始,我们就清楚我那可怜的父亲是熬不到春天了。他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店里的活都落在了我和母亲的肩上,忙得我俩团团转,压根儿没有什么时间去关注我们那位讨人嫌的客人。

“这算不了什么,”大夫一关上门就对我说,“我给他放的血足以让他安静一阵子了。他要在床上躺一个星期,这对他和你都有好处。但如果他再中风,他就完蛋了。”

这件事过后发生了一系列神秘的事件,而这其间的第一桩怪事终于让我们摆脱了船长——不过,正如你将看到的,他的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