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子爵先生,他们不会硬卡着您的脖子,逼您就范的,真见鬼!喂,说认真的,”基度山改变口气问,“您真想毁约吗?”
“啊!”阿尔贝睁大眼睛说。
“我愿为此付出十万法郎。”
“因为您在这里自我辩护,要抗拒同唐格拉尔小姐结婚。唉!我的天!顺其自然吧,或许不是您首先收回成命。”
“那么,您高兴吧:唐格拉尔先生准备花一倍的钱达到同样目的。”
“好的。为什么我自负?”
“当真喜从天降吗?”阿尔贝说,他这样说时禁不住额头上掠过一道难以觉察的阴翳,“亲爱的伯爵,唐格拉尔先生有理由吗?”
“是的,您自负。抽支雪茄吧。”
“啊!你看,你的本性又自负又自私!好极了,我又找到一个人,他用斧头去劈别人的自尊心,而别人用一根针去戳破他的自尊心时,他却大喊大叫。”
“我自负?”
“不!是因为我觉得唐格拉尔先生……”
“说实话,亲爱的先生,”基度山说,“您自负得令人反感。”
“大概很喜欢您,是吗?不错,唐格拉尔先生趣味低劣,而且更喜欢另一个人……”
“或许这是由于我不想被迫娶他的女儿吧。”阿尔贝笑着回答。
“究竟喜欢谁?”
“好极了,”基度山说,“至少这个人不会像可怜的唐格拉尔先生,受到您那样的对待了。”
“我不知道;研究、观察、当场抓住暗示,为您所用。”
“我相信是的。德·维勒福先生向来被看做一个严厉然而执法如山的人。”
“好,我明白;听我说,我母亲……不!不是我母亲,我搞错了,我父亲想起开舞会。”
“值得尊敬,是吗?”
“在今年这个时候开舞会?”
“不仅如此,他严肃对待,他戴着白色绶带,已经提到他的家庭如何如何。另外他对维勒福一家十分尊敬。”
“夏季舞会很时髦。”
“但德·埃皮奈先生不像您,他逆来顺受。”
“即使不时髦,只要伯爵夫人愿意开,就会流行起来的。”
“是的,德·维勒福先生催他回来的,看来,德·维勒福先生急于让瓦朗蒂娜小姐出嫁,就像唐格拉尔先生急于让欧仁妮小姐出嫁一样,女儿长大了,做父亲的处境看来一定非常棘手,我觉得这使他们心急火燎,脉搏每分钟跳九十下,直至摆脱了她们。”
“不错;您明白,参加舞会的人都是纯而又纯的;凡是七月里留在巴黎的人都是真正的巴黎人。您愿意负责邀请两位卡瓦尔坎蒂先生吗?”
“噢!我们不要搅混了,”基度山说,“我是按上帝要我们像基督那样爱我们的邻居的方式去爱人的;我只痛恨某些人。回到弗朗兹·德·埃皮奈先生的身上来吧。您是说他回来了。”
“您的舞会在哪一天举行?”
“而我不包括在人人里面……谢谢。”
“星期六。”
“我!”基度山说,“嗨!亲爱的子爵,您从哪里看出我不喜欢弗朗兹先生呢?我人人都喜欢。”
“老卡瓦尔坎蒂先生那时已经走了。”
“对了,”他又说,“亲爱的弗朗兹回来了;但这对您关系不大,我想,您不喜欢他吧?”
“但小卡瓦尔坎蒂留下来。您愿意负责把小卡瓦尔坎蒂先生带来吗?”
阿尔贝露出微笑。
“听着,子爵,我不了解他。”
“这就是我所谓的忠于友谊:将自己只愿当做情妇的女人推给朋友。”
“您不了解他?”
“我设想过别的情况,”阿尔贝说,“弗朗兹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想让他不由自主爱上唐格拉尔小姐;但对于我用娓娓动听的文笔写给他的四封信,弗朗兹一成不变地回答我:‘我很古怪,不错,但我的古怪还不至于要食言。’”
“不了解;三四天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不能为他作任何担保。”“但您盛情接待他!”
基度山在微笑。
“我吗,这是另一回事;他由一个正直的神甫推荐给我,神甫自己也可能上当。您最好直接邀请他,别对我说,是我把他介绍给您的;如果他以后娶唐格拉尔小姐,您会指责我耍手腕,要同我决斗;况且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参加。”
“因此,只要欧仁妮小姐发现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她有几百万法郎,而我只有十万,那时我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参加什么?”
“就爱攀比!”伯爵低声说。
“参加您家的舞会。”
“正因为我知道世界上存在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莫尔赛夫说,“所以我不想娶唐格拉尔小姐。您有时注意过我们出于私心,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赋予灿烂的色彩吗?在马尔莱或福散珠宝店的橱窗里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旦为我们所有,便变得分外美丽;如果事情明显不过,您不得不承认,还有色泽更纯粹的钻石,而您只能永远戴一颗不算最好的钻石,您明白会多么难受吗?”
“为什么您不去?”
“真是尽善尽美,您让所有听到您介绍的人一心一意做单身汉啦。”
“首先因为您还没有邀请我。”
“您知道我对我母亲的看法,伯爵先生:一个天使;您看到她风韵犹存,总是很风趣,心地格外善良。我从勒特雷波尔回来;换了别的儿子,唉!我的天!陪伴母亲会是一种讨好或者一种受罪;但我呢,我单独陪她过了四天,我要对您说,比我陪伴马布仙后(1)或蒂塔妮亚(2)更加心满意足、安祥自在、富有诗意。”
“我是专程来邀请您的。”
“因此,您的父亲非常幸福。”他说。
“噢!这太可爱了;但我可能有事来不了。”
基度山脸色变得苍白,望着阿尔贝,一面把玩着几支精致的手枪,把弹簧弄得咯吱作响。
“只要我对您说出一件事,您会赏光排除一切障碍,为我们作出牺牲的。”
“替自己找到一个妻子,就像我父亲替自己找到那样一个妻子。”
“说吧。”
“什么事?”
“我母亲邀请您。”
“是的,因为我常常想做办不到的事。”
“德·莫尔赛夫伯爵夫人?”基度山哆嗦着问。
“您很挑剔,子爵。”
“啊!伯爵,”阿尔贝说,“我要告诉您,德·莫尔赛夫夫人和我坦率地谈过话;如果您没有感觉到我刚才对您谈起的感应神经在自己身上颤动,这是因为您完全缺乏这些神经,我们在这四天中一直谈论着您。”
“噢!我的天!是的,有点不谨慎,不错,但至少很准确。因为无法使这个梦变成现实;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必须让唐格拉尔小姐成为我的妻子,就是说让她跟我生活在一起,在我身边思索,在我身边唱歌,在离我十步内吟诗奏乐,而且这要延续我整个一生,想起来我就惶惶然。亲爱的伯爵,一个情妇,这可以分手;但一个妻子,哎唷!就是另一回事,要永远守在一起,或近或远。永远守住唐格拉尔小姐,哪怕远远守着,都是很可怕的。”
“谈论我?说实话你们对我太赏光了!”
“您就是这样考虑您的未来吗?”基度山笑着说。
“听着,您是一个活生生的问题,您的这种地位获得这个优先权。”
“听着,”莫尔赛夫说,“如果唐格拉尔小姐起了怜悯心,不让我为她作出牺牲,并且为此奖励我,不去履行我们两家决定的婚姻礼仪,这对我就再合适不过了。总之,我认为唐格拉尔小姐是个可爱的情妇;但作为妻子,那就见鬼了……”
“啊!那么我对您母亲来说也成了个问题啰?说实在的,我还以为她非常理智,不会这样想入非非!”
“多可怜的感应呀!”伯爵说,“那么你们互相憎恨啰?”
“亲爱的伯爵,对所有人、对我母亲和别的人来说,您都是个问题;但却猜不透,您始终是个谜:您放心吧。只有我母亲总是问,您怎么会这样年轻。我想,G伯爵夫人把您看做鲁思温爵士,其实我母亲把您看做卡格辽斯特罗或德·圣日耳曼伯爵(3)。您一有机会去看德·莫尔赛夫夫人时,可以给她证实这种看法。这对您不会很困难,您有前者的点金石和后者的智慧。”
“噢!至于这个,我确信不会:如果她想到我,那么准定跟我想到她的情况一样。”
“我感谢您的提醒,”伯爵微笑说,“我会尽力做到应付各种揣度。”
“既然唐格拉尔小姐根本不在惦记您的人之列,那对您有什么关系?啊,不错,她可以在家里惦记着。”
“星期六您来吗?”
“亲爱的伯爵,如果大家根本没有谈到我,却老惦记着我,那么我就大失所望了。”
“既然德·莫尔赛夫夫人邀请我。”
“为什么?我觉得,如果大家把您置诸脑后,这样做不正合您心意吗?”
“您真赏脸。”
“那就算了。”
“唐格拉尔先生呢?”
“一句也没有谈到。”
“噢!他已经收到三重邀请;我父亲亲自出马。我们也尽力邀请到那位高贵的德·阿盖索(4)——德·维勒福先生;但我们会大失所望的。”
“谈到了我吗?”
“谚语说,永远不应绝望。”
“一起来的有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他的父亲侯爵、唐格拉尔夫人、德·维勒福夫妇、几个可爱的年轻人:德布雷先生、马克西米利安·摩雷尔、还有谁……等一下……啊!德·沙托—勒诺先生。”
“您跳舞吗,亲爱的伯爵?”
“同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子爵一起?”
“我?”
“是的。”
“是的,您。您跳舞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唐格拉尔先生到这里赴宴?”
“啊!的确,只要不超过四十岁……不,我不跳舞;但我喜欢看跳舞。德·莫尔赛夫夫人跳舞吗?”
“什么怎么样?”
“也从来不跳;您可以聊天,她渴望跟您聊天。”
“您真是怪人!那么怎么样?”
“当真?”
“唉!我怎么知道?他自称子爵,我就称他子爵,别人也称他子爵;他不是就像子爵吗?”
“我以名誉担保!我告诉您吧,您是我母亲表示过这种好奇心的第一个男人。”
“那么他不是子爵?”
阿尔贝拿起帽子,站起来;伯爵送他到门口。
“我说自称。”
“我要责备自己。”他在石阶上面止住阿尔贝说。
“您说自称?”
“什么事?”
“别夸大。安德烈亚先生只自称子爵。”
“我冒冒失失,不该对您提起唐格拉尔先生。”
“您那个意大利亲王?”
“相反,请您再对我提到他,常常提到他,总是提到他,而且用同样方式。”
“他跟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先生一起赴宴。”
“好!您让我放心了。对了,德·埃皮奈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因为我母亲和我,我们是躲开他才离开巴黎的。”
“最多五六天。”
“这很简单,唐格拉尔先生到我家赴宴了。”
“他什么时候结婚?”
“当真!请给我讲讲。”
“德·圣梅朗夫妇一到便结婚。”
“这是可能的,”基度山说,“我的确想到了您;但我发出的磁性感应电流,不瞒您说,是独立于我的意志的。”
“他回巴黎以后,请把他带来。虽然您以为我不喜欢他,我还是告诉您,看到他,我很高兴。”
“得了,得了,”阿尔贝说,“别装漠不关心了。据说感应能穿越距离:在勒特雷波尔,我收到电流似的一击;您即使没有为我办事,至少想到了我。”
“好,您的吩咐会得到执行的,大人。”
“您委托过我办事吗?”基度山问,装做不安。
“再见!”
“我的意思是:我问有什么消息,是问您为我做了什么事。”
“星期六见,无论如何肯定这样,是吗?”
“消息!您来问我这个外国人?”
“怎么!一言为定嘛。”
“啊,有什么消息?”
伯爵目送着阿尔贝,一面向他挥手告别。阿尔贝登上他的敞篷四轮马车以后,伯爵回过身来,看到贝尔图乔在自己身后:
“您真太好了。”基度山说,好像在谈别的事。
“怎么样?”他问。
“我先来拜访您。”
“她上法院去了。”管家回答。
“啊!不错。”
“她在法院待了很久?”
“从勒特雷波尔回来。”
“一个半小时。”
“从迪埃普回来?”
“她已回到家里?”
“我已回来一小时。”
“直接回家。”
“欢迎。”
“那么,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我现在给您出个主意,就是到诺曼底去看看,是否找得到我对您说过的那一小块土地。”
“我来了,”莫尔赛夫说,“亲爱的伯爵。”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由于他的愿望完全符合他接到的命令,他当晚便动身了。
基度山就像一向那样,只碰一碰莫尔赛夫的手,并没有握住。
【注释】
莫尔赛夫张开双臂跑过去,尽管伯爵带着友好的微笑,看到他那副模样,莫尔赛夫还是垂下双臂,至多只敢向他伸出手去。
(1)民间传说中的仙女,可参阅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伯爵带着通常那种微笑迎接他。奇怪的是,看来谁也不能在这个人的心里和脑子里使关系更深入发展一步。是否可以说,凡是想越过亲密关系这条通道的人,都碰到一堵墙。
(2)可参阅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阿尔贝刚将母亲送回房里,他便吩咐洗澡和备马,由贴身男仆帮他穿戴齐全,驾车前往香榭丽舍大街基度山伯爵府邸。
(3)十八世纪的法国冒险家,闻名于一七五○至一七六○年间,记忆力惊人,善讲故事,会招魂术,技惊沙龙和宫廷。他自称从基督时代生活至当时。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了,德·莫尔赛夫夫人扶着儿子的手臂走下马车。
(4)德·阿盖索(一六六八—一七五一),法国政治家、法官,一六九一年任巴黎法院总律师,一七○○年任总检察长,一七一七年任司法大臣,后因反对劳的主张而流亡。
同一天,约莫在唐格拉尔夫人前往检察官办公室会晤的时刻,一辆旅行用的敞篷四轮马车驶进赫尔德街,越过二十七号的大门,停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