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热切地期望,我使劲挖土,我探索每一丛草,以为我的铁铲会碰到什么;什么也没有碰到!我挖出一个坑,比以前那个大两倍。我以为挖错了,搞错了地方;我辨明方位,观察树丛,竭力认出给我留下印象的地方。一股寒冷刺骨的北风在光秃秃的树枝之间呼啸,然而冷汗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我记起,正当我踩实泥土,封好墓坑时,我挨到了一匕首;我一面踩土,一面扶住一株金雀花;我身后是一块假山石,给散步的人用做坐椅;因为我的手刚离开金雀花,落下时感到了这块石头的冰凉。金雀花在我右边,假山石在我背后;我站在原来的位置倒下去,再站起来,开始挖土,扩大这个坑:什么也没有!始终什么也没有!箱子不在。”
“我期待了一年多的这一时刻终于来临!
“箱子不在?”唐格拉尔夫人喃喃地说,吓得憋住了气。
“夏天,这里野草长得很茂密,秋天来临,没有人来刈草。但有片野草比较稀疏的地方引起我的注意;很明显,这正是我挖过土的地方。我干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只作过这次尝试,”维勒福继续说,“不。我搜索整个树丛;我想凶手挖出了箱子,以为这是一箱珍宝,想占为己有,把它抱走了;后来发现弄错了,又挖开一个坑,把箱子放进去;什么也没有。然后我脑子里掠过一个想法,他决不会这样小心翼翼,而是干脆把箱子扔在某个角落。对于最后这个假设,为了搜索,我必须等待天明。我上楼回到房间等待着。”“噢!我的天!”
“我将提灯挂在一根枝杈上,一年前,就在我停下来挖墓坑的地方,我已经注意到这根树枝。
“天亮了,我又下楼去。我先去看树丛;我希望再找到黑暗中没看到的痕迹。我在二十多平方尺的面积上挖土,挖下去两尺多深。一个雇工干一个白天,也就刚做完我在一小时之内所干的活。什么也没有,绝对看不到什么。
“我用昏黄的提灯照亮树丛;树丛空荡荡。我环顾四周,我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声响扰乱黑夜的宁静,除了只有一只猫头鹰发出尖厉、凄凉的叫声,仿佛在呼唤黑夜的幽灵。
“于是,我根据箱子扔在某个角落的假设,开始寻找箱子。这大概是在通向出口小门的路上;但新的探索跟第一次一样一无所获,我心里揪紧,又回到树丛,虽然树丛已不再给我任何希望。
“恐怖揪紧了我的心,走近树丛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上好子弹。我总觉得透过树枝看到科西嘉人的面孔出现。
“噢!”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真要令人发疯。”
“十一月已到末尾,花园里的绿叶全部消失,树木只剩下树干,伸出瘦削的长臂,枯叶在我的脚下磨擦沙土,嘁嚓作响。
“我也曾希望这样,”维勒福说,“但我没有这份福气;待我恢复精力,又思索起来:‘为什么这个人要带走尸体呢?’”
“我走到楼下的门口;这道门外面,有一把铁铲靠在墙上。我拿着一盏昏黄的提灯;在草坪中央,我停下来照亮周围,然后继续往前走。
“您刚才说过,”唐格拉尔夫人回答,“是要获得一个证据。”
“最后,我终于控制住自己。我一级级走下楼梯;我无法克服的一件事,就是膝盖的古怪颤抖。我抓住栏杆;如果我稍为放松,便会摔下去。
“唉!不,夫人,不可能这样;尸体不能保存一年,要给法官看过,就算取得证据。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听着,埃尔米娜,我自信跟别人一样勇敢,但当我从胸口掏出这把楼梯门的小钥匙——我们俩多么珍惜这把钥匙,您曾想把它套在一只金环上,当我打开门,透过窗户,看到苍白的月亮将一条酷似幽灵的、长长的白光带投射在螺旋形楼梯上的时候,我靠到墙上,几乎喊叫起来;我觉得我就要发疯了。
“那么会怎样?……”埃尔米娜瑟缩发抖地问。
“黑夜降临,我等到夜漆黑;我不点灯待在房间里,过堂风使门帘抖动,我似乎看到有密探埋伏在门帘后面;我不时颤抖,我觉得在我背后,这张床上,传来您的呻吟,我不敢回过身。我的心在静寂中别别地跳,我感到它剧烈跳动,我以为我的伤口即将裂开;最后,我听到乡野的各种嘈杂声逐一沉寂了。我明白,我再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不会被人看见和听见,我决心下楼。
“那么,对我们来说,事情就更可怕、更要命、更令人恐惧:孩子或许还活着,而且凶手救活了他。”
“正因此,我取消了租约,正因此,我来到这幢房子,正因此,我在等待。
唐格拉尔夫人发出可怕的喊声,抓住维勒福的双手:
“这个科西嘉人曾宣称要向我进行家族复仇,他从尼姆跟踪我来到巴黎;这个科西嘉人躲在花园里向我袭击,他看到我挖墓坑,埋好孩子;他可能终于了解到您的情况;或许他认识您……他不会有朝一日要您为这件可怕的事保守秘密而破钞吗?……当他知道我没有被他捅死时,难道这对他来说不是一种很温和的报复方法吗?当务之急是以防万一,我要把往事的痕迹消灭掉,把往事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毁掉;在我的记忆中,这一切都历历在目。
“我的孩子还活着!”她说,“您活埋了我的孩子,先生!您没有确定我的孩子死了,就掩埋他!啊!……”
“在房间里,一年以来在我不断同死亡搏斗的过程中心里萦回的一切都浮现出来,比以往更加咄咄逼人。
唐格拉尔夫人挺直身子,站在检察官面前,她用纤细的双手捏住他的手腕,近乎咄咄逼人。
“下午五点半,我登上挂着红色锦缎帷幔的房间,等待天黑。
“我怎么知道呢?我对您这样说,也可以对您假设别的情况。”维勒福回答,凝视的目光表明这个强有力的人物几乎达到绝望和疯狂的边缘。
“我恢复知觉以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始终只有一件事,始终是孩子的尸体,每一夜,在我的梦中,这尸体从地下飞出来,在坟上翱翔,同时用目光和手势威胁我。因此,我一回到巴黎,就去了解情况;自从我们离开那幢房子,里面就没有人住,但刚租出去,为期九年。我找到房客,假装很不愿意看到这幢属于我岳父母的房子落在外人手里;我提出赔偿,让房客废除租约;房客问我要六千法郎,即使要一万两万,我也会给的。我身上带着钱,当场让他签署解除租约;我得到翘首盼望的中止租约以后,便疾驰到奥特伊。自从我离开那幢房子以后,还没有人进去过。
“啊!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男爵夫人高声说,又跌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住呜咽。
“我们以为他死了,”他重复说,“我把他放在一只箱子里,这只箱子就代替棺材,我下楼来到花园,挖了一个墓坑,匆匆把孩子放进去。我刚刚盖上土,那个科西嘉人的手臂便伸向了我。我似乎看到一条黑影站起来,一道亮光一闪。我感到一阵疼痛,我想叫喊,一道寒颤掠过我全身,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昏死在地上,自以为被杀死了。我恢复知觉以后,半死不活地爬到楼梯底下,您虽然极度虚弱,还是迎着我走来,我永远忘不了您崇高的勇气。必须对可怕的祸事保持缄默;您在奶妈搀扶下,鼓足勇气回到家里;我借口决斗受了伤。完全出乎意料,我们俩保住了秘密;我被转到了凡尔赛;我同死神搏斗了三个月;我终于死里逃生,医生吩咐到南方晒太阳和呼吸那里的空气。四个人把我从巴黎抬到沙隆,每天只走六法里。德·维勒福夫人坐着马车跟随担架走。在沙隆,他们把我抬到索纳河(1)的船上,然后我来到罗纳河,漂流而下,直到阿尔勒,然后从阿尔勒又抬上担架,一直走到马赛。我养了六个月的伤;我再听不到别人谈起您,我不敢打听您的情况。待我回到巴黎,我得知您作为德·纳尔戈纳先生的孀妇,嫁给了唐格拉尔先生。
维勒福回复过来,明白要引开笼罩在他头上的这场母性的风暴,就必须让他自己感觉到的恐惧转到唐格拉尔夫人身上。
但维勒福合起双手止住她,好像恳求她注意听下去。
“那么您明白,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他也站起来说,而且走近男爵夫人,用更低的声音对她说话,“我们就完了:这个孩子活着,而且有人知道他活着,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既然基度山对我们谈到一个被掩埋的孩子,其实并没有掩埋,那么是他掌握着这个秘密。”
唐格拉尔夫人迅速一动,仿佛她想离开椅子。
“上帝,公道的上帝,复仇的上帝!”唐格拉尔夫人埋怨说。
“这痛苦的一夜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就是在挂着红色锦缎帷幔的房间里,而我几乎像您一样呼吸急促,等待着您分娩;您知道这一夜多么难熬。孩子降生了,交到我手里时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哭声:我们以为他死了。”
维勒福只报以一种厉声喊叫。
“天哪!您吓得我心惊胆颤!但不管怎样,您说吧,我听着。”
“这个孩子呢,这个孩子呢,先生?”执著的母亲又问。
“就放在那里;但您听我说,听我说,夫人,您就会可怜我,因为二十年来我承担着痛苦的重负,却没有推卸给您一点点,如今我要告诉您了。”
“噢!我到处寻找他!”维勒福回答,扭着双臂,“有多少次我在漫长的失眠之夜呼喊他!有多少次我渴望富比王侯,向一百万人买下一百万个秘密,在他们的秘密中找到我的秘密!最后,有一天,我第一百次拿起铁铲,第一百次寻思科西嘉人会怎样处理孩子:一个孩子会妨碍一个逃亡者;看到孩子还活着,他或许会把孩子扔到河里。”
“难道您不是将可怜的孩子埋在那里的吗,先生?为什么欺骗我?出于什么目的,说呀?”
“噢!不可能!”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可以为了复仇谋杀人,但不会不慌不忙地溺死一个婴儿!”
“不!”维勒福说,让额头落在手掌中,“一百个不!……”
“或许,”维勒福继续说,“他把孩子交给了育婴堂。”
“没有这些东西!”唐格拉尔夫人重复说,盯住检察官,她的眸子可怕地睁大,表示恐惧,“没有这些东西!”她又重复一遍,就像竭力通过声音确定话语和随时要消遁的思想那样。
“噢!是的!是的!”男爵夫人大声说,“我的孩子在那里,先生!”
“我意思是说,基度山先生在树下挖掘时,既没有找到孩子的遗骨,也没有找到箱子的金属配件,因为在树下没有这些东西。”
“我赶到收容所,获悉那天夜里,也就是九月二十日夜里,有个婴儿放在门口的圆柜中;他裹在故意撕开的半条细布餐巾里。这半条餐巾上面有半个男爵的冠冕和一个字母H(2)。
“您这是什么意思?”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浑身颤抖。
“正是!正是!”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我的衣物都有这个记号;德·纳尔戈纳先生是男爵,而我叫埃尔米娜。感谢上帝!我的孩子没有死!”
“不,夫人;我要告诉您的可怕情况就在这里,”维勒福用沉浊的声音回答,“不,在花丛下没有找到遗骸;不,孩子没有掩埋;不,不必哭泣;不,不必哀伤:应该发抖!”
“不错,他没有死!”
“是碰巧;造成这一切难道不是碰巧吗?不错,这是天意。基度山伯爵难道不是碰巧买下这幢房子吗?他难道不是碰巧叫人挖地吗?最后,这个不幸的孩子难道不是碰巧埋在树下吗?我生下的这个可怜的无辜的小生命,我无法给他一吻,我为他淌了那么多眼泪。啊!当伯爵谈到在花丛中找到这可爱的遗骸时,我整个心都迎着伯爵飞去。”
“您把这个情况告诉我!您这样说不怕把我乐死呀,先生!他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碰巧!”维勒福说,“不,不,夫人,绝不会碰巧!”
维勒福耸耸肩。
“唉!”埃尔米娜说,“无疑是碰巧!”
“我怎么知道?”他说,“您想,如果我知道,我会一层一层地推论,就像剧作家或小说家所做的那样吗?不,唉!不!我不知道。大约六个月后,有个女人带着另外半条餐巾来把孩子要走了。这个女人提供了法律要求的一切证据,孩子便让她领走了。”
“这可怕的过去怎么会重现呢?”维勒福大声说,“它怎么会从沉睡的坟墓深处和我们的内心深处像幽灵一样冒出来。使我们双颊变得煞白,跟着又涨红了呢?”
“您应该打听这个女人的下落,必须找到她。”
男爵夫人了解维勒福一向镇定自若;她看到他的激动非常害怕,以致张开嘴想叫喊,但叫声在喉咙里消失了。
“您想我是怎么过问的吗,夫人?我假托要进行刑事诉讼,我让警方派出机警的密探和灵活的警探去查找她。她的踪迹一直追到沙隆;在沙隆就失去了踪迹。”
“您只看到过去,夫人,当然,过去是阴沉沉的。那么,请设想更加阴惨惨的未来,准定是可怕的未来……或许是血淋淋的未来!……”
“失去了?”
“我的天!”唐格拉尔夫人惊惶地喊道,“还会有什么事?”
“是的,失去了;永远失去了。”
“我应该告诉您……鼓起您的全部勇气,夫人,因为您还没有走到尽头。”
唐格拉尔夫人听着这篇叙述,时而叹息,时而流泪,时而喊叫。
“怎么样?”
“就这些?”她问,“您只做到这一步?”
“可怜的女人!”维勒福说,捏紧了她的手,“惩罚太严厉了,您的力量承受不了,因为您两次差点被击倒,但是……”
“噢!不,”维勒福说,“我不断寻找、打听、追查。但这两三年来,我放松了一点。眼下,我要比先前更加坚持不懈和顽强地重新开始查找;您看吧,我会成功的;因为推动着我的不再是良心,而是恐惧。”
“无论如何,先生,您要承认,”唐格拉尔夫人回答,“如果我犯下过失,尽管这个过失是我个人的事,我在昨天已受到严厉的惩罚。”
“可是,”唐格拉尔夫人说,“基度山伯爵一无所知;否则,我看,他决不会像他所表现的那样,跟我们结交。”
“夫人,”维勒福回答,“您了解我;我不是一个伪君子,或者至少我不会无缘无故假冒为善。如果我面容严峻,那是因为多少不幸使它变得阴沉沉;如果我变得铁石心肠,这是为了能够承受我的心受到的打击。我年轻时不是这样的,在订婚那一晚,我们围坐在马赛行市街的一张桌旁,我不是这样的。但后来,我身上和我周围的一切都大为变样;由于从事艰难的事业,并在困难中摧毁那些自觉不自觉、有意或无意挡住我的路,给我制造麻烦的人,我的生命衰竭了。我们渴望的东西由于要从别人那里得到,或者要从别人那里夺过来,所以往往也受到他们的强烈阻挠。因此,大半恶行劣迹都乔装成必须如此这种似是而非的形式迎着人而来;再说,在冲动、恐惧和狂热时干下的坏事,可以看到本来是能绕过去而加以避免的。原先盲目得很,看不到本来能够运用的好方法,如今在您看来既容易又简单;您心里想:我怎么会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呢?女人却相反,你们很少受到悔恨的折磨,因为决定很少来自你们那方面,你们的不幸几乎总是强加给你们的,你们的过失几乎总是别人的过失。”
“噢!人心叵测,”维勒福说,“因为人的恶超过了上帝的善,当他对我们说话时,您注意到这个人的目光吗?”
“我想,先生,您律己太严,把情况夸大了,”唐格拉尔夫人说,她的秀目射出转瞬即逝的光芒,“您刚才所说的沟,都是狂热的少男少女留下的。在纵情欢乐之后,总有一点悔恨;正因此,不幸者总能从中找到慰藉的福音书,给我们这些可怜女人作为支持的,是那个有罪孽的姑娘和不贞女人的出色寓言。因此,不瞒您说,有时回忆起我年轻时的轻狂行动,我便想,上帝会宽恕我的,因为我的痛苦即使不能算做原谅,至少也可以相抵了;但您呢,大家都会原谅你们这些男人,轰动一时反而抬高你们,您对这一切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有。”
“是的,我。”
“但您有时深入观察过他吧?”
“您?”唐格拉尔夫人惊讶地说。
“毫无疑问。他很古怪,如此而已。不过有一件事给我印象深刻,就是他宴请我们的佳肴美味,他连动都没动,他只吃自己那份,不碰其他菜。”
“我呢,”他说,“我寻思,我的位子不在法官的扶手椅里,而在被告的小木凳上。”
“是的,是的!”维勒福说,“我也注意到这点。如果我知道了眼下知道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碰;我简直以为他想毒死我们。”“您看到您是搞错了。”
维勒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的;但请相信我,这个人有别的计划。因此我想跟您见面,因此我要同您说话,因此我让您提防每一个人,尤其提防他。请告诉我,”维勒福继续说,比先前更加专注地盯住男爵夫人,“您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们的联系吗?”
“先生,”唐格拉尔夫人说,“您明白我的激动,是吗?请您宽容我。多少罪犯经过这个房间都瑟缩发抖,羞愧难当,我坐在这张扶手椅里也羞愧难当,索索发抖!……噢!我需要唤起我的全部理智,才能不把自己看做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不把您看做一个咄咄逼人的法官。”
“决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确实,”他说,与其说他在回答唐格拉尔夫人的话,还不如说在回答自己的想法,“确实,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往昔留下痕迹,有的黯淡无光,有的光华四射!确实,我们在一生中留下的脚印,酷似一条蛇在沙土上爬行的轨迹,而且形成一条沟!唉!对许多人来说,这条沟是眼泪流成的!”
“您明白我的意思,”维勒福诚挚地说,“我说的是任何人,请原谅我强调一下,是世界上任何人,懂吗?”
维勒福苦笑着。
“噢!懂,懂,我非常明白,”男爵夫人红着脸说,“决不!我向您发誓。”
“先生,您看,尽管这次交谈对我肯定要比对您更加艰难,您一招呼,我还是来了。”
“您没有习惯在晚上记下白天发生的事情吧?您不记日记吧?”
“夫人,”检察官说,也坐了下来,让扶手椅转了半圈,为了面对唐格拉尔夫人,“夫人,我很久没有荣幸跟您单独交谈了;我很遗憾,我们相聚却要进行一次非常艰难的交谈。”
“不!唉!我的生活充满琐事,过后就忘。”
他指给她一个座位,唐格拉尔夫人接受了,因为她的心卜卜乱跳,她感到几乎要窒息了。
“您不说梦话吧?”
“谢谢,夫人,”他说,“谢谢您准时。”
“我睡觉像孩子一样;您不记得吗?”
待他确信不会被人看见和听见,便平静下来:
红晕升上男爵夫人的脸颊,而惨白却透入维勒福的面孔。
法官坐在扶手椅里,背对着门写东西:他听到房门打开,传达通报说:“请进,夫人!”然后房门关上,他却纹丝不动;但他一感到传达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便赶紧回过身,走去推上门闩,拉好窗帘,巡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不错。”他低声说,声音刚能听见。
德·维勒福先生的候见室里挤满了人;但唐格拉尔夫人甚至用不着通名报姓;她一出现,一个传达便站起身,朝她走来,问她是不是检察官约见的那一位,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带她穿过一条专用通道,来到德·维勒福先生的办公室。
“怎样呢?”男爵夫人问。
上午,法院里事情繁杂,忙碌的人更多;他们不注意女人;唐格拉尔夫人于是穿过休息室,不比等候律师的另外十个女人更受人注意。
“那么我明白我还要干什么,”维勒福回答,“八天之内我便会知道基度山先生是何许人,他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他在我们面前大谈有人在他的花园里挖到孩子。”
出租马车踏上新桥,通过太子妃广场,开进阿尔莱街的法院院子;她付了钱,车门打开了,唐格拉尔夫人冲向阶梯,轻捷地越了过去,随即来到法院的休息室。
维勒福说这些话时的声调,如果伯爵听到了,是会浑身哆嗦的。
她一坐上马车,便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黑面纱,挂在草帽上;然后她戴上草帽,从一面小镜子里高兴地看到,别人只能看到她白皙的皮肤和闪闪发光的眼珠。
然后他握住男爵夫人不愿伸给他的手,尊敬地把她送到门口。
到了盖内戈街,她登上出租马车,吩咐目的地是阿尔莱街。
唐格拉尔夫人坐上另一辆出租马车,回到桥上,她在桥的另一头找到自己的马车和车夫,车夫等候她时,在座位上安然入睡了。
她下了车,穿过桥。她穿著非常简单,符合一个上午出门的风雅女子身份。
【注释】
她驱车朝圣日耳曼区那边走,踏上马扎林街,让马车停在新桥上面。
(1)法国东部河流,罗纳河最大的支流。
上文说过,十二点半,唐格拉尔夫人要了马车,离家而去。
(2)埃尔米娜的第一个字母为H。
我们暂且让银行家疾驰回家,追踪唐格拉尔夫人早晨的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