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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园丁如何除掉偷吃桃子的睡鼠

“啊!不错,花园不大。”

“是的;您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花园。”

“即使这样,还有什么都要啃的睡鼠。”

“相当艰难;但我毕竟维持了下来。”

“这是我的祸害。”

“靠一千法郎您生活艰难吧?”

“请告诉我,当右边那个跟您联络的人要发讯号,如果您不巧掉转了头,那会怎样?”

“先生,我会把它变成一处人间乐园。”

“我就看不到他的讯号。”

“如果您不是只有二十尺见方的一块地,而是有两阿尔邦的一个园子,您会高兴吧?”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喜欢极了。”

“我不能重复他的讯号。”

“您喜欢园艺吗?”

“然后呢?”

“说吧。”

“由于我的疏忽,没有重复这些讯号,我要被罚款。”

“那么我有五分钟,”基度山说,“超过了我需要的时间。亲爱的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

“罚多少?”

“您会看到,”老头骄傲地说,“要不了五分钟他就说话了。”

“罚一百法郎。”

“这很巧妙。”伯爵说。

“您的收入的十分之一;真够受的!”

“我发了讯号。告诉我右边的联络人,我准备好了,同时又请我左边的联络人准备好。”

“啊!”公务员说。

“您回答他吗?……”

“您发生过这种事吗?”基度山问。

“是的;他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发生过一次,先生,那时我在给玫瑰和榛子嫁接。”

“他对您说什么?您明白吗?”

“好,现在,如果您竟敢改变讯号,或者转换另一个讯号呢?”

“啊!不错;谢谢,先生。”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会被辞退,并且失去退休金。”

“完全是无足轻重的讯号,”伯爵说,“您看,跟您联络的人不是在发讯号了吗?”

“三百法郎?”

“‘无消息’、‘休息一小时’、‘明天见’。”

“一百埃居,是的,先生;因此,您明白,我绝不会这样做。”

“什么意思?”

“即使给您十五年的薪水也不做?啊,这值得考虑,嗯?”

“总是这些讯号。”

“给我一万五千法郎?”

“这些讯号您也不懂?”

“是的。”

“毫无疑问。”

“先生,您使我心慌意乱。”

“有的讯号是直接打给您的。”

“当然啰!”

“根本不想;何必要懂呢?”

“先生,您想引诱我吗?”

“您根本不想弄懂吗?”

“一点不错!一万五千法郎,您明白吗?”

“绝对不懂。”

“先生,让我往右边看看跟我联络的人!”

“您给我看的一切……您绝对不懂讯号吗?”

“相反,您别看他,看这个。”

“什么有意思?”

“这是什么?”

“我说这很有意思。”

“怎么?您不认得这些小纸片吗?”

“您说什么,先生?……”那个公务员问。

“钞票!”

“人真可怜!”基度山喃喃地说。

“张张一样;一共十五张。”

“一百埃居。”

“谁的钱?”

“退休金是多少?”

“只要您愿意,就是您的。”

“噢!先生,二十五年。”

“是我的!”公务员大声说,透不过气来了。

“您需要干多久才能领退休金?”

“噢!我的天!是的!全部属于您。”

“五十五岁。”

“先生,右边跟我联络的人在发讯号了。”

“您多大?……”

“让他发吧。”

“十年,外加五年的临时雇员,十五年。”

“先生,您让我分心了,我会受到罚款。”

“您在这里多久啦?”

“这使您失去一百法郎;您知道,可以得到我的一万五千法郎作为赔偿。”

“这是我的节假日;我下楼到花园,种东西,剪枝,去边,除虫:总之,将时间消磨过去。”

“先生,右边跟我联络的人不耐烦了,他重复讯号。”

“啊!不错。”

“别理他,拿着。”

“有雾的天气。”

伯爵将那沓钞票塞到公务员手里。

“什么日子?”

“现在,”他说,“这还不够:您不能只靠这一万五千法郎生活。”

“是的。”

“我还可以照旧保留我的职位。”

“休息天?”

“不,您会失掉的;因为您要换发一个跟您联络的人打来的讯号。”

“是的,一开始,由于观测,脖子都看酸了;但一两年后便能适应;再说我们有娱乐时间和休息天。”

“噢!先生,您要我干什么?”

“很有意思,”他说,“但久而久之,这种生活大概使您感到平淡乏味吧?”

“捣一下鬼。”

两个人来到第三层:这是快报房。基度山轮流察看两只铁柄,那是公务员用来启动机器的。

“先生,除非硬要我这样做……”

“但愿他不要留恋这个住处。”他低声说。

“我确实打算硬要您这样做。”

基度山看看卧室。

于是基度山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沓钞票。

“不;您看到,有住的地方。”

“这是另外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他说,“加上您口袋里的十五张,一共是两万五千法郎。您用五千法郎可以买下一幢漂亮的小屋和两阿尔邦的土地;其余两万法郎可以使您每年有一千法郎的入息。”

“一丁点儿。”

“一个两阿尔邦的花园?”

“一千法郎,先生。”

“外加每年一千法郎入息。”

“薪水多少?”

“我的天!我的天!”

“要学会时间不用很长,这是做临时雇员时要学会的事。”

基度山硬将一万法郎塞到公务员手里。

“需要花很多时间学会发快报吗,先生?”基度山问。

“我该怎么办?”

第二层是住室,或者不如说是这个公务员晚上睡觉的地方;有几件可怜巴巴的器皿、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陶罐,还有一些晒干的草本植物,从天花板垂挂而下,伯爵认出是香豌豆和西班牙四季豆,老头将果实保留在豆荚里;他以植物园的植物学家的细心一一贴上标签。

“毫不困难。”

“我跟您走。”基度山踏入这座塔,塔分为三层;底下一层放农具,比如铁铲、耙子、喷水壶,都靠墙放着:这是全部陈设。

“究竟什么讯号呢?”

“先生,”园丁瞥了一眼日晷,“十分钟快要过去了,我要返回岗位。您想跟我一起上楼吗?”

“重复我给您的讯号。”

“见鬼!”基度山心里想,“难道我凑巧碰到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见鬼!可能有倒霉的危险。”

基度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好三组讯号,还有表明发送次序的数目字。

“因为这样我就没有责任。我是一部机器,不是别的东西,只要我完成工作,别人便不过多要求我。”

“您看,时间并不长。”

“为什么您宁愿这样?”

“是的,但……”

“当然,先生,我宁愿这样。”快报员笑着说。

“您这下子便可以有油桃和其他东西了。”

“据说,”伯爵说,“您并不懂得讯号,只是重复而已。”

这一下击中了要害;老头的脸烧得绯红,大颗汗珠冒了出来,依次发出伯爵给他的三组讯号,而不顾右边跟他联络的人吓瘫了,那一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化,开始以为种油桃的老头发了疯。

“噢!绝对不违禁,”园丁说,“因为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所说的话,这是毫无危险的。”

至于左边的联络员,他认真地重复这些讯号,内政部最后收到了。

“是的,先生,如果不违禁的话。”

“现在,您发财了。”基度山说。“是的。”公务员回答,“但花了多大代价啊!”

“先生是来看快报的吗?”园丁问。

“听着,我的朋友,”基度山说,“我不希望您有内疚;请相信我,因为,我向您发誓,您没有损害任何人,而且您为上帝的计划效了力。”

基度山见多识广。人人都有激情,在内心咬着自身,正如每种果子都有一种毛虫一样;快报员的激情是园艺。伯爵开始采摘遮住葡萄得不到阳光的叶子,因此获得了园丁的欢心。

公务员望着钞票,抚摸着,数了一遍;他脸色白了又红;末了,他冲向卧房,喝了一杯水;但他来不及跑到陶罐那里,便在干杏堆中间昏倒了。

“您明白,就是说剩下的半只。真好吃,先生。啊!当然,这些先生不会挑难吃的果子。就像西蒙大妈的儿子那样,他不会挑选最差的草莓。但今年,”园艺家继续说,“您放心吧,果子快成熟时,哪怕我要通宵看守,我也不让这种事发生。”

五分钟后,快报消息传到内政部,德布雷叫人把他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套上马,驰向唐格拉尔家里。

“您吃过油桃?”基度山问。

“您丈夫有西班牙公债吗?”他问男爵夫人。

“当真?尽管俗话说,像睡鼠一样肥,但这不见得好吃吧。先生,这不奇怪,睡鼠很肥,因为它们整日价睡觉,整夜啃东西。咦,去年我有四颗杏子;被睡鼠咬坏了一颗。我只结了一只油桃,确实这是很罕见的果子;睡鼠从墙壁的另一边啃掉半只,一只好看的、上好的油桃。我从来没吃过比这更好的。”

“我想有!他有六百万。”

“我在佩特罗纳(4)的作品中看到的。”伯爵说。

“不论什么价钱,叫他赶快卖掉。”

“啊!罗马人吃睡鼠?”园丁问,“他们吃睡鼠吗?”

“为什么?”

“说实在的,不会,我相信不会,”基度山庄重地回答,“睡鼠是个坏邻居,先生,我们不像罗马人那样,把睡鼠做成蜜饯来吃。”

“因为唐卡洛斯从布尔日逃走了,已回到西班牙。”

“噢!我的时间并不宝贵,”老头苦笑着回答,“不过这是属于政府的时间,我不该浪费掉。我已收到讯号,告诉我可以休息一小时(他看一眼日晷,因为在蒙莱里塔的小园里样样有,甚至有日晷),您看,我还有十分钟,再说我的草莓已经成熟,再过一天……您相信吗,先生,睡鼠就会统统吃掉?”

“您怎么知道的?”

“放心吧,我的朋友,”伯爵笑容可掬地说,他可以随意把笑容变得非常可怕和非常和蔼,这次则表现出和蔼,“我不是上司,要来视察您的情况,而是一个普通的游客,被好奇心引导而来,看到要让您浪费时间,甚至开始自责这次拜访了。”

“当然啰,”德布雷耸耸肩说,“我消息灵通。”

他用胆怯的目光观察伯爵和他的蓝色服装。

男爵夫人没让人重复第二遍:她赶到丈夫房里,他于是也赶到经纪人那里,吩咐不论什么价钱将公债出手。

“当然,”园丁说,“不过仍然令人非常不快。再一次对不起,先生:我或许让一个上司久等了吧?”

人们看到唐格拉尔先生卖掉公债,于是西班牙公债立刻跌价。唐格拉尔失掉了五十万法郎,但他把全部公债都脱手了。

“确实,”基度山说,“这很严重,但您要考虑到小偷小摸的人很年轻,又贪吃。”

晚上,人们在《信使报》上读到:

“我还要摘十颗,因为这里有十一颗,我有二十一颗,比去年多五颗。这并不奇怪,今年春天很热,草莓所需要的,您看,先生,就是炎热。因此,不是去年的十六颗,今年我已经采摘了十一颗,您看,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颗。噢!我的天!我缺了两颗,昨天还在,先生,我十拿九稳,昨天还在,我数过。一定是西蒙大妈的儿子偷摘了;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这里溜达。啊!小淘气,在园子里偷东西!他不知道会学坏到什么地步。”

快报消息:唐卡洛斯国王已摆脱布尔日人的监视,越过卡塔伦纳边境返回西班牙。巴塞罗那人民群起拥戴他。

“但愿我没有打扰您,我的朋友,”伯爵说,“如果还要采摘,您就采摘草莓吧。”

整晚关于唐格拉尔的先见之明,传说纷纷,因为他卖掉了公债,还谈论这个投机者的运气,这一次他只蚀掉五十万。

“对不起,先生,”老头回答将手搁到鸭舌帽上,“我不在楼上,不错,但我刚刚下楼。”

那些保留公债或买下唐格拉尔的公债的人,都自认为破了产,整夜不得安宁。

“您在摘果子吗,先生?”基度山笑眯眯地问。

第二天,人们在《箴言报》上读到:

老头站起身时,差点儿把草莓、叶子和盆子滑落下来。

《信使报》昨天披露唐卡洛斯潜逃和巴塞罗那人民奋起,实属毫无根据。

有十二片葡萄叶和几乎同样多的草莓。

唐卡洛斯国王没有离开布尔日,半岛安然无恙。

突然,他碰到一样东西,它蹲在一辆装满树叶的独轮车后面:这样东西挺起身来,发出一声惊叫,基度山面对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他在捡起放在葡萄叶上的草莓。

由于有雾,快报讯号误传,导致出错。

“看来,”他说,“快报员常年有几个园丁,或者他热心从事园艺。”

西班牙公债上涨至下跌数的一倍。

基度山关上门,将绳子挂在钉子上,站住了脚,环视这个地方。

蚀掉的和错过赚到的,一上一下使唐格拉尔损失了一百万。

再说,小径寸草不长,花坛没有腐根;小园至今未曾露面的主人真是精心栽培,一个细心的主妇也不会这样给瓷盆架的天竺葵、仙人掌和杜鹃花清理和剪枝。

“好!”基度山对摩雷尔说,正当报上宣布交易所古怪的再转向,唐格拉尔成了受害者时,摩雷尔就在伯爵家里,“我用两万五千法郎得到了一个发现,而本来我要为此付出十万。”

在组成花坛的二十株玫瑰中,确实没有哪一片叶子留有苍蝇的痕迹,没有哪一条花丝留有一小串绿蚜虫在蹂躏和蚕食在湿土上生长的植物。绝非这个花园不潮湿;黑得像烟炱的土地、不透光的树叶足以说明这一点;况且,人工的潮湿迅速补充天然的潮湿,这是由于花园一角凹下去一块地方,有只装满腐水的水桶,在绿色的水面上,滞留着一只青蛙和一只癞蛤蟆,它们由于脾性不合,总是背对背待在圆圈的相反两个点上。

“您究竟发现了什么?”马克西米利安问。

沿着一条铺着红沙石的小径,可以游遍这个花园;一大株有好几年树龄的黄杨树的枝柯伸入花园,树叶的色彩会令我们当代的鲁本斯(2)、德拉克洛瓦赏心悦目。这条小径呈8字形,弯弯曲曲地在一个二十尺长的花园里辟成一个六十尺长的散步场所。古代拉丁语国家的园丁崇奉的、喜笑盈盈、粉红鲜艳的女神佛洛拉(3),也没有受到这个小园里那样无微不至的、纯洁无邪的崇敬。

“我发现了如何让园丁除掉吃桃子的睡鼠。”

看到塔楼满布皱纹、缀满鲜花,俨然一个老祖母,她的孙儿孙女刚向她拜寿,如果像谚语所讲的,墙壁有耳,她简直会对着这耳朵讲述可怕的惨剧。

【注释】

伯爵于是来到一个二十尺长,十二尺宽的小花园里,一边以篱笆的一部分为界,安上上文描述过的,所谓门的巧妙机关,另一边是古老的塔身,上面爬满长春藤,点缀着桂竹香和紫罗兰。

(1)离巴黎一百多公里,位于法国中部的城市。

基度山寻找小园的门,很快便找到了。这是一扇小小的木板狼牙闸门,铰链是柳木做的,用一颗钉和一条绳关住门。伯爵不久就摸到了关门的机构,门打开了。

(2)鲁本斯(一五七七—一六四○年),佛兰德尔地区画家,作品有《玛丽·梅迪奇的一生》、《掠夺里西普的女儿》。

伯爵在小丘脚下下车,通过一条十八寸宽的环形小径,爬上山丘之顶;到达顶点,他被一条篱笆挡住,篱笆上面,绿色的果实连接着红白两色的花朵。

(3)古意大利的百花和青春女神,是古代的农业女神之一。

不是像基度山伯爵所说的那样在当天晚上,而是在第二天上午,他从“地狱”城门出去,踏上去奥尔良(1)那条路,越过利纳村,不在快报站停留;正当伯爵经过时,快报站正在摆弄瘦削的长臂。基度山来到蒙莱里塔,众所周知,这座塔楼位于同名的平原的最高处。

(4)佩特罗纳(约死于公元六五年),拉丁语作家,伊壁鸠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