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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血 雨

“一个海关人员走过去看看。

“‘他想说什么?’有个宪兵问。

“‘他想说,他从那里过来的。’他回答。

“我用手指指我躲藏的地方。

“他指着我确实从那里钻出来的洞。

“我看到海关人员和宪兵用手指指我;我低下头看自己。我浑身是血。我刚才感到透过楼梯板落到我身上的那阵热雨,就是卡尔孔特女人的血。

“于是我明白了,他们把我看成凶手。我恢复了声音,我恢复了力气;我挣脱抓住我的那两个人的手,喊道:

“他们抓住了我;我甚至不想抵抗,我已经昏头昏脑。我想说话,发出几声含混的叫喊,如此而已。

“‘不是我!不是我!’

“在楼下厅堂,有五六个海关人员和两三个宪兵,一整支武装的人马。

“两个宪兵用短枪瞄准我。

“这可怕的景象使我几乎丧失理智;一旦无法救人,我就只有一个需要,逃走的需要。我冲到楼梯,双手插入头发,发出恐怖的喊声。

“‘你再动一动,’他们说,‘就毙了你。’

“我走近珠宝商;他果然没有死;听到我发出的响声,尤其是地板的震动声,他睁开惊恐的眼睛,终于盯着我,启动嘴唇,仿佛想说话,然后咽了气。

“‘可是,’我大声说,‘我要对你们再说一遍,不是我!’

“我踩在第二把手枪上,这把手枪没有放过,弹药可能潮湿了。

“您对尼姆的法官去讲这篇小故事吧。’他们回答,‘暂且跟我们走;如果我们要给你出主意的话,那就是不要抵抗。’

“在第四个伤口中插着一把长长的厨刀,只能看到刀柄。

“我根本不想这样,我被惊讶和恐惧吓瘫了。他们给我扣上手铐,绑在一匹马的尾巴上拉着走,把我带到尼姆。

“卧室凌乱不堪。两三件家具掀翻了;不幸的珠宝商抓住的床单拖得房里都是:他躺在地上,头倚着墙,浸在血泊中,血是从胸部的三个宽宽的伤口涌出来的。

“我早就被一个海关人员盯上了;他一直到屋子附近才不见了我的踪影,他料到我在客栈里过夜;于是他去报告了同伴,他们赶到时正好听到手枪声,而且在犯罪现场抓住了我,我随即明白,要让人相信我无辜是十分困难的。

“我听到的枪声是射向她的:她的咽喉被子弹洞穿而过,除了两个伤口血如泉涌以外,她嘴里也往外吐血。她已死了。我跨过她的躯体上楼。

“因此,我只想做一件事:我对预审法官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请求他派人到处寻找一个叫布佐尼的神甫,这个神甫白天曾在加尔桥停留。如果卡德鲁斯在编故事,如果这个神甫并不存在,很明显,我就完了,除非也抓住卡德鲁斯,他统统招认。

“然后他奔向大柜,抽出他的钞票和金币,一部分塞进长裤的小口袋,另一部分塞进上衣口袋,拿上两三件衬衫,向门口冲去,消失在黑暗中。于是,我觉得一切真相大白;我自责出了刚才这件事,仿佛我是真正的元凶。我似乎听到呻吟声:不幸的珠宝商可能没有死;若去救他,我兴许还能弥补一部分不是我犯下的,但我听之任之的罪恶。我用肩膀去撞击隔开我睡在底楼厅堂旁边那间小门厅拼得不结实的板壁,木板撞开了,我进入屋子。我奔向蜡烛,冲到楼梯;一个人的身体横着堵住楼梯,这是卡尔孔特女人的尸体。

“两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应该说法官不错,他们已到处寻找过,要找到我想见的那个神甫。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没有抓到卡德鲁斯。我就要在第一次开庭时受审,九月八日,就是说出事之后三个月零五天,我已经不存什么希望见到的布佐尼神甫,出现在监狱,说是他获悉有个犯人想见他。他说,他在马赛听说以后,赶忙来满足我的心愿。

“过了一会儿他又下楼。他手里拿着首饰匣;他证实钻石还在里面,在几只口袋里摸索半天,看放在哪一只口袋里好;然后,不用说,他认为口袋放东西不安全,便把匣子包在一块红手帕里,再将手帕绕在脖子上。

“您明白我多么热情地接待他;我把亲眼目睹的事告诉他,我不安地提到钻石的故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故事全部属实;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全部相信我告诉他的事。于是,我被他的仁爱为怀所感动,承认他对我国风俗有深入了解,我想,也许从他这样仁慈的嘴唇上,才能说出对我犯下的唯一罪行的宽恕,于是我便通过忏悔,把奥特伊的那段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他。我出于冲动所做的事,却得到算计好了才做的事同样的效果;什么也不能迫使我透露干过第一次谋杀,吐露出来无非是向他表明,我没有第二次杀过人,他离开我时要我保存希望,答应竭尽所能让法官相信我无辜。

“蜡烛点燃了,他又迅速上楼,我重新听到他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我有证明他委实关心我,因为我看到监牢条件逐步改善,我获知为了审判我,要等到会审过以后才召开刑事法庭审判会。

“这个人就是卡德鲁斯;他脸色惨白,衬衫上血迹斑斑。

“在这期间,天网恢恢,卡德鲁斯在国外被抓住了,引渡回法国。他通通招认,将预谋、尤其受人怂恿都推到妻子头上。他被判终身苦役,我被释放出狱。”

“在这可怕的嘈杂声之后,接着是万籁俱寂。我听到一个人在我头顶走路的脚步声;他的脚步使楼梯咯吱有声。这个人下到底楼厅堂,走近壁炉,点燃一支蜡烛。

“于是,”基度山说,“您带着布佐尼神甫的一封信来见我?”

“我支起一条手臂,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我用手抹一下脑门,我感到脑门上有一阵热乎乎的急雨透过楼梯板一滴滴落下来。

“是的,大人,神甫明显地关心我。

“最后一声叫喊拖得更长,变为呻吟,使我完全摆脱麻木状态。

“‘您做走私生意会毁了您,’他对我说,‘如果您出了狱,就洗手别干。’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听到呻吟声,然后是憋住的喊声,仿佛搏斗时的喊声。

“‘可是,神甫,’我问他,‘您叫我怎么生活,又怎么养活我的嫂子呢?’

“我酣然大睡,忽然,我被手枪声惊醒,紧接着是凄厉的喊声。楼上房间的地板响起摇摇晃晃的脚步声,一大块无生命的东西摔在楼梯上,正好落在我的头顶上面。

“‘有个找我忏悔的人,’他回答我,‘非常敬重我,他委托我给他找一个心腹。您愿意跟他吗?我将您推荐给他。’

“卡德鲁斯打了个哆嗦。我觉得女人嚅动着嘴唇,但是,要么她说得太轻,要么我的感官由于太困已经麻木,她的话声传不到我的耳鼓里。我如同隔雾看花,带着入睡时那种先有的疑惑,以为开始做梦了。末了,我的眼睛合上,我人事不知了。

“‘噢!神甫!’我大声说,‘您心地真好!’

“这当儿,余火烧着了她忘了摆开的半截干柴;一道略微更亮的光照亮幽暗的室内……卡尔孔特女人盯住她的丈夫,由于他仍然处在同一种姿势之中,我看到她朝他伸出贪婪的手,碰碰他的额头。

“‘但您要对我起誓,决不要使我后悔。’

“卡尔孔特女人望了他一会儿,耸耸肩,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我伸手起誓。

“我感到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由于我没有任何怀疑,我决不想同睡眠作斗争;我向厨房内部投了最后一瞥。卡德鲁斯坐在长桌旁的一条木长椅上,在乡下客栈,这种长椅代替椅子;他背对着我,以致我看不到他的脸容;而且,即使他面对着我,由于他用双手捧住头,我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用不着,’他说,‘我了解和喜欢科西嘉人,这是我的推荐信。’

“我听到楼上的房间里珠宝商料理了一番,准备度过良宵。不久,他的床在他身下吱呀作响;他刚睡下。

“于是他写了几行字,我把这封信交给了您,大人根据这封信好心留下我侍奉您。现在我自豪地问大人,您有过什么要抱怨我的吗?”

“所有这些细节,从那时以来,不断在我脑际萦回,但在我眼前发生时,却并不使我惊奇;归根结蒂,发生的事再自然不过,除了钻石的故事,我觉得有点不真实以外,一切都不言而喻。由于我精疲力竭,我打算利用风雨使稽查人员暂时休息的机会,决定睡几个小时,然后在深夜离开。

“没有,”伯爵回答,“我乐意承认,您是一个好仆人,贝尔图乔,尽管您不够信任我。”

“卡尔孔特女人用贪婪的目光跟着他,相反,卡德鲁斯背对着她,甚至不朝她那边看。

“我竟会这样,伯爵先生!”

“他在我的头顶走过,我听到每级楼梯在他脚下嘎吱作响。

“是的,您是这样。您有一个嫂子和一个继子,但您怎么从未对我提起过他们?”

“若阿内斯还待了一会儿,想确定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平息,待他肯定雷声和雨点越加厉害,他便向主人们道声晚安,踏上楼梯。

“唉!大人,这正是我剩下要告诉您的、我生平最令人悲哀的一部分经历。我动身上科西嘉岛。您明白,我急于要再见到和安慰我可怜的嫂子;但我回到罗格利亚诺时,看到家里正在举丧;场面悲惨,邻居们至今记忆犹新!我可怜的嫂子按我的忠告,抵制贝内德托的要求,他每时每刻都想得到家里所有的钱。一天上午,他威胁她,整个白天不见人影。她独自垂泪,因为这个亲爱的阿森塔像母亲一样爱那个坏蛋。黑夜来临,她等着他不睡觉。十一点钟,他带着两个朋友回来,就是那些狐朋狗友,于是她向他伸出双臂;但他们抓住她,三人当中的一个,我怀疑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孩子,三人当中的一个喊道:

“‘瞧,’她对珠宝商说,‘您大概疲倦了;我已在床上铺好白床单,上楼睡觉吧,睡个好觉。’

“‘我们来拷问她,一定要逼她供出钱藏在什么地方。’

“卡德鲁斯又关上了门;他的妻子在快熄灭的炭火上点燃一支蜡烛。

“刚巧我们的邻居瓦齐利奥在巴斯蒂亚;只有他的妻子在家。除了她,没有人能看到和听到我嫂子家里发生的事。两个家伙拖住可怜的阿森塔,她无法相信能干出这种罪恶勾当,还对着那些要成为她的刽子手的家伙微笑呢;第三个人去堵住门窗,然后回来,三个人一起堵住我嫂子的嘴巴,她面对这些更为严重的准备工作而狂喊起来,把阿森塔的双脚凑近炭火,他们打算靠烧烤,要她供出我们的小金库藏在哪里;在挣扎时,火烧着了她的衣服;他们于是松开受拷问的女人,免得自己也被火烧着。她全身着火,奔向门边,但门锁上了。

“这时,仿佛要驳斥他似的,一声闷雷震撼了屋子,一阵狂风夹着雨点刮了进来,把灯吹灭。

“她冲向窗口;但窗户被堵死了。这时女邻居听到可怕的喊声;这是阿森塔在呼救。不久,她的声音憋住了;喊声变成呻吟,第二天,经过一夜的惊吓和焦虑不安,当瓦齐利奥的妻子大胆走出家门,叫来法官打开我们的家门时,大家看到阿森塔烧得半死,但还在呼吸,橱柜被强行打开,钱财劫掠一空。至于贝内德托,他离开了罗格利亚诺,不再回来;从这一天起,我没有再见到他,甚至没听人说起过他。

“‘我想雷雨停息了。’他说。

“正是得知这令人悲哀的消息之后,”贝尔图乔又说,“我才去找大人的。我用不着对您提起贝内德托,因为他已远走高飞,也用不着提起我的嫂子,因为她死了。”

“当晚餐结束时,卡德鲁斯亲自去开门。

“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基度山问。

“珠宝商开始吃晚饭,卡尔孔特女人继续像有心的女主人那样,给他一些小照顾;她平日动辄发怒,脾气暴躁,现在变成体贴他人和彬彬有礼的典范了。要是珠宝商从前认识她,这样的巨变会令他惊奇,自然会引起他的疑窦。至于卡德鲁斯,他一言不发,继续踱步,看来甚至犹豫再三,是否去看他的客人。

“这是对我犯下那件罪行的惩罚,”贝尔图乔回答,“啊!维勒福一家是该诅咒的一族人!”

“‘是的。’卡尔孔特女人说,‘他们这一夜可难熬了。’

“我相信是如此。”伯爵用凄戚的口吻低声说。

“‘说真的,’珠宝商入席时说,‘出门在外的人算是倒霉了。’

“现在,”贝尔图乔说,“大人明白了吧,这幢我后来没有再见过的房子,这个我突然又来到的花园,我杀过人的这个地方,会使我惶恐不安,您想知道原因何在;说到底,我不敢肯定在我面前,这里,在我脚下,德·维勒福先生是否躺在他为自己的孩子挖好的坟墓里。”

“他发出一声叹息。

“确实,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基度山说,从坐着的长椅上站起来;“甚至,”他低声补充说,“检察官也可能没有死。布佐尼神甫把您派到我这里做得很对。您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做得很对,因为我对您不会有坏想法。至于这个名不副实的贝内德托(1),您从来没有试图找到他的踪迹吗?您从来没有力图了解他的下落吗?”

“‘这是密史特拉风,’卡德鲁斯摇摇头说,‘一直要吹到明天。’

“从来没有,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我非但不会去找他,反而会逃得远远的,就像避开魔鬼一样。不,幸亏我在世上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他;我希望他死了。”

“‘这并不妨碍,’珠宝商说,‘如果我吃晚饭时狂风暴雨停息了,我要重新上路。

“别这样希望,贝尔图乔,”伯爵说,“恶人不会这样死去,因为上帝似乎要把他们监护起来,作为复仇的工具。”

“‘您听到吗,您听到吗?’卡尔孔特女人说,‘说真的,您回来做得对。’

“是的,”贝尔图乔说,“我要求上天的只是不再看到他,现在,”管家低下头继续说,“您统统知道了,伯爵先生;您是我在人间的法官,正如上帝是天堂的法官那样;您难道不安慰我几句吗?”

“雷雨还在继续。

“您确实说得对,我对您说的话,布佐尼神甫也会这样对您说;您刺了一刀的那个人,这个维勒福,就他对您所作的事,或许还为了别的事,应受到惩罚。贝内德托,如果他活着,正如我对您所说的那样,将成为神圣复仇的工具,然后也会受到惩罚。至于您,实际上您只有一点需要自责;您要想一想,使这个孩子死里逃生之后,为什么您不把他交还给他的母亲;罪孽就在这里,贝尔图乔。”

“卡德鲁斯不时朝她投去快如闪电的一瞥。

“是的,先生,罪孽,真正的罪孽就在这里,因为我表现得像个懦夫。一旦我使孩子活过来,正如您所说的,我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把他送还他的母亲。但这样做,我必须查找,引起注意,或许葬送自己;我不想死,我留恋生命是为了我的嫂嫂,为了我们这些人在复仇之后能安全无恙地脱身的天生虚荣心;最后,我留恋生命也许是因为贪生怕死。噢!我呀,我不像哥哥那样,是个勇敢的人!”

“‘我们来侍候您。’卡尔孔特女人回答,那种殷勤即使对待付钱的客人也不是常有的。

贝尔图乔用双手掩住脸,基度山用难以描绘的目光长久凝视着他。

“‘那么我独自进晚餐啰?’珠宝商说。

片刻的沉默,此时此地变得分外庄严:

“‘我们很晚吃晚饭。’卡尔孔特女人赶快说。

“这次关于您的经历的谈话是最后一次,为了堂堂正正地结束,贝尔图乔先生,”伯爵带着他不常有的忧郁口吻说,“请记住我的话,我时常听到布佐尼神甫亲口说出来:对付一切罪恶,只有两种药物——时间和沉默。现在,贝尔图乔先生,让我在花园里散一会儿步。您是这个舞台上的演员,对您来说是撕心裂肺般的激动,对我则是近乎柔和的感受,使这份产业具有双重的价值。您看,贝尔图乔先生,树木讨人喜欢,只是因为它们有荫凉,而荫凉讨人喜欢,只是因为它充满梦幻和幻象。看,我买下一个花园,原以为买的是四堵墙壁围起来的普通场地,如此而已,突然,这块场地变成一个鬼影幢幢的花园,这些幽灵并没有写在契约上。然而,我喜欢幽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六千年来死人所做的坏事抵得上活人一天之内所做的坏事。回屋去吧,贝尔图乔先生,睡个安稳觉,如果您临终时听忏悔的神甫不像布佐尼神甫那样宽容,而且我还在世上,那就把我叫来,正当您的灵魂准备上路,踏上所谓永生这一艰难的旅程时,我会给您找到一些话,温柔地抚慰您的灵魂。”

“‘我吗,我不吃晚饭。’卡德鲁斯回答。

贝尔图乔对着伯爵恭敬地一鞠躬,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你们呢?’若阿内斯问。

只剩下基度山,他向前走了几步:

“‘好了,’卡尔孔特女人将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晚餐已准备好,随便您什么时候吃。’

“这里,靠近梧桐树,”他低声说,“是安放孩子的坟墓,那边,是进入花园的小门;这个角落,暗梯通到卧室。我想用不着将这些记在我的笔记簿上,因为就在我的眼前,我的周围,我的脚下,是个立体图形,活生生的图形。”

“卡德鲁斯已重新把钞票放进皮夹,将金币放进口袋,并统统放入大柜。他来回左右踱步,脸色阴沉,若有所思,不时朝珠宝商抬起头,珠宝商站在壁炉前,身上热气腾腾,等身体一侧的衣服烤干了,再转到另一边。

伯爵在花园绕完最后一圈,然后走回马车旁。贝尔图乔看到他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夫旁边的座位上。

“这时,她在桌子的一角铺上一块餐巾,将吃剩的晚餐端上来,再加上两三只鲜鸡蛋。

马车踏上回巴黎的路。

“卡德鲁斯惊讶地望着他的妻子。卡尔孔特女人生起壁炉的火,给客人烤干身子;珠宝商哼着小调,一面对着柴禾烤背。

当天晚上,基度山伯爵回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府邸后,对整幢住宅察看了一遍,就像多年来熟悉这幢住宅的人那样行走自如;尽管他自己走在前面,但没有一次把门开错,也不曾踏上一道不能直接通到他想去的地方的楼梯或走廊。阿里陪着他作这次夜间巡视。伯爵吩咐了贝尔图乔几句,以便装修或重新布置住宅。他掏出怀表,对仔细倾听的努比亚人说:

“‘噢!没关系;我们在隔壁房间还有一张床。’

“现在是十一点半,海蒂不会迟到。已经通知法国女佣人了吗?”

“‘是你们的卧室吗?’

阿里将手伸向供希腊美女使用的那套住室,这套住房完全隔开在一边,一道帷幔遮住房门,即使巡视了整幢房子,也不会料到里面还会有一个客厅和两间卧室;这么说吧,只见阿里将手伸向那套房间,用左手手指表示三的数字,然后又摊平手掌,靠在头上,闭上眼睛,表示睡觉。

“‘在楼上房间。’

“啊!”基度山说,他已习惯这种语言,“有三个女佣人在卧室等候,是吗?”

“‘那么把我安排在哪里呢?’

“是的。”阿里点头。

“‘您麻烦我们?亲爱的先生!’卡尔孔特女人妩媚地说,‘一点不会,我向您起誓。’

“夫人今晚肯定累了,”基度山又说,“她无疑想睡觉;不要麻烦她开口吩咐什么,法国女佣只要向她们的新主妇问候,便可退出;您照看着点,别让希腊侍女跟法国女佣来往。”

“‘那么,我要大大麻烦你们了?’

阿里鞠躬。

“‘没有,’卡德鲁斯回答,‘我们这里不住旅客;这里离城太近,没有人停留。’

不久,传来吆喝门房的声音;铁栅门打开了,一辆马车驶进甬道,停在石阶前。伯爵下楼;车门已经打开;他将手伸给一个年轻女人,她裹着一件绣金线的绿缎披风,连头蒙住。

“‘你们的客栈里有旅客吗?’他问。

年轻女人捏住伸给她的手,又敬又爱地吻了一下,他们交换了几句话,年轻女人柔声细气,伯爵温和庄重,他们的语言悦耳动听,老荷马常用来放在他笔下的神话人物的嘴里。

“珠宝商面露笑容。

于是,阿里在前面开道,手擎一支红烛,年轻女人就是希腊美女,基度山在意大利的女伴,她被带到自己的那套房间,然后伯爵回到他专门为自己保留的小楼。

“‘不,’卡德鲁斯说,‘这笔钱来得这样出人意料,我们无法相信,眼前没有实物证明,我们还以为在做梦。’

十二点半,屋子里所有灯光都熄灭了,可以认为大家全已入睡。

“‘啊!啊!’珠宝商说,‘看来您担心没有点清,在我走后,您再点一遍您的财宝。’

【注释】

“卡德鲁斯始终用双手按住他的钞票和金币。卡尔孔特女人尽量可爱地对客人微笑。

(1)贝内德托意为祝福。

“珠宝商进门时,探询般环顾四周;但是,他心里没有什么怀疑,也没有什么使人起疑,如果他有狐疑,什么也不能加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