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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家族复仇

“噢!如果他属于我,”贝尔图乔回答,“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或者至少是我的侄子,我就会把他带上正道,因为在良心督促下身上就来了力量。但想到我要打的这个孩子,我杀死了他的父亲,我便做不了矫正他的工作。我给嫂子出些好主意,在我们商量的时候,她不断维护那个小坏蛋,她向我承认,她好几次丢了数目相当大的款子,我便向她指点一个地方,可以藏好我们的小金库。至于我,我已下了决心。贝内德托擅长看、写、算,因为只要他偶尔肯投入到学习中去,他在一天之内能学到别人在一星期内才学到的东西。我说了,我已下定决心;我应该让他到远洋帆船上当秘书,不让他事先知道,在一个早晨把他抓住,送到船上;这样,把他托付给船长,他的前途就靠他自己去争取了。制订好这个计划以后,我动身到法国内地。

“可爱的孩子!”基度山喃喃地说。

“这次我们的全部活动都要在狮子海湾进行,这时活动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那是一八二九年。国内已完全恢复平静,因此海岸的警戒工作又变得比以前更认真、更严格。由于博凯尔集市刚刚开放,警戒工作临时又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他说得这样厚颜无耻、头头是道,令我目瞪口呆。贝内德托又去跟他的同伴们玩耍了,我老远看到他向他们比画着,把我说成一个白痴。”

“长途贩运开始进展顺利。小帆船有两层舱,我们把走私货藏在舱底;把船停泊在布满罗纳河两岸,从博凯尔到阿尔勒之间的船只当中。到达目的地以后,我们连夜开始卸下违禁商品,再通过跟我们有联系的人或者通过给我们存放货物的客栈老板,把这些违禁商品运到城里。要么是成功使我们疏忽大意,要么是我们被出卖了,一天傍晚,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们正要开始吃点心,我们的见习小水手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他看到一队海关人员朝我们这边过来了。使我们提心吊胆的倒不是他们来到附近,尤其在这段期间,在罗纳河两岸,时刻有整队人马在巡逻;但据孩子说,这队海关人员小心翼翼,不让人看见。一刹那间,我们跳了起来,但为时已晚,我们的小帆船明显是搜查的目标,被团团围住。在海关人员中,我注意到几个宪兵;平时我看到别的武装部队倒也气壮如牛,眼下看到这些宪兵,我却胆小如鼠,我跳进舱里,从一扇舷窗滑到河里,潜泳起来,隔开很远才冒上来呼吸;我不让人看见,来到刚挖成的一条水渠,这条水渠连通罗纳河与博凯尔到死水村的运河。到达那里以后,我得救了,因为我能沿着这条水渠游向前去而不会被人发现。因此我安然无虞地来到运河。我并非出于偶然漫无目的地走这条路;我已经跟大人提起过尼姆的一个客栈老板,他在贝勒加德到博凯尔的大路上开了一个小旅店。”

“‘您疯了吗,叔叔?’他说(他情绪好的时候这样叫我),‘我要改变生活,过您那种生活呀,改掉我的逍遥自在、吊儿郎当,做您硬加给我的可怕工作呀!夜里挨冻,白天挨晒;不停地躲躲藏藏,一暴露就吃子弹,不就为挣点儿钱嘛!钱,我要多少有多少!我问阿森塔大妈要钱,她就给我。您看,要是我接受您出的主意,我就是一个傻瓜。’

“是的,”基度山说,“我完全记得。如果我没搞错,这个正直的人是您的同伙吧?”

“他让我说完,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是的,”贝尔图乔回答,“但他把旅店让给一个先前的马赛裁缝已有七八年,那个裁缝破了产,想换一种职业发财致富。不用说,我们跟第一位业主有过的小协议,同第二位业主也维持不变;因此,我打算在这个人那里安身。”

“于是我将贝内德托拖到一边,向他提出跟随我出远门,外加作出一切能引诱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许诺。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伯爵问,他看来开始又对贝尔图乔的叙述感到兴趣。

“我惶恐不安;一旦传讯,就可能有不祥后果:我正好要远离科西嘉岛,作一次重要的长途贩运。我苦思冥想,预感到可以避免不幸发生,我决定把贝内德托带走。我期望走私贩子忙碌、艰苦的生活,船上严格的纪律能改变这即将沉沦的性格,如果说他还没有可怕地堕落的话。

“他叫加斯帕尔·卡德鲁斯,他跟卡尔孔特村的一个女人结了婚,我们只知道她用村名起的名字;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染上了沼泽的热病,体虚力弱,奄奄一息。至于那个男的,这是一个四十至四十五岁的壮汉,在困难的情况下,他不止一次给我们证明了他机智勇敢。”

“我们始终不知道是谁向他透露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但我们一直是小心翼翼对他隐瞒着的;不管怎样,在这个回答里,孩子的全部禀性暴露无遗,它使我惊恐不已,以致我举起的手臂又垂落下来,没有去碰那个做坏事的家伙;孩子胜利了,这次胜利使他变得胆大包天,从这时起,阿森塔愈爱他,他愈不配得到这份爱,她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他的任性爱好上,她不知怎么与之作斗争,还用在他的疯狂念头上,她没有勇气阻止他这样去想。我在罗格利亚诺时,事情还有个限度;但我一离开,贝内德托就变成一家之主,那就糟透了。他只有十一岁时,他所有的同伴都在十八至二十岁的年轻人中挑选,是巴斯蒂亚和科尔特最无法无天的家伙,他们已经有过几次恶作剧,情节更为恶劣,司法机关给了我们警告。

“您说,”基度山问,“事情大约发生在……”

“‘你不能打我,’他说,‘你没有权利,你不是我爸爸。’

“一八二九年,伯爵先生。”

“贝内德托坚持他的谎言,还添油加醋,这只能衬托出他富有想象力,却不能增添他的话的真实性;我冒火了,他笑了起来;我威胁他,他后退两步。

“哪一个月?”

“‘我们的树林里是找不到猴子的,’我对他说,‘尤其找不到锁住的猴子;老实告诉我,你怎么弄到这只猴子的。’

“六月里。”

“一个月以来,这个可恶的孩子胡思乱想,就想得到一只猴子。一个卖艺人路过罗格利亚诺,他有几只野兽,这些野兽的表演引得他喜笑颜开,无疑使他产生了这个可悲的念头。

“月初还是月底?”

“有一天,那时贝内德托可能有五六岁,我们的邻居瓦齐利奥按照我们当地的习惯,钱袋没有锁上,首饰也没有上锁,伯爵先生同别人一样知道得很清楚,在科西嘉岛没有小偷,瓦齐利奥却向我们抱怨,他的钱袋丢了一个路易;大家认为他点错了,但他却咬定没错。这一天贝内德托从早上起便离开了家,我们焦虑不安,傍晚,我们看到他回来时托着一只猴子,据他说,他看到这只猴子锁在一棵树的脚下。

“三日傍晚。”

“唉!大人,”贝尔图乔又说,“您说得对;上帝正是用这个孩子来惩罚我。从来没有更邪恶的天性这样早就显露出来,但不能说他受的教育不好,因为我的嫂子待他如同王子;这个男孩子面庞可爱,眼珠浅蓝,就像中国瓷器那种色调,跟他乳白的肤色异常协调;不过,他的头发具有过分强烈的金黄色,使他的脸有一种古怪的特点,增加了他目光的活跃和微笑的狡狯。不幸的是,有个谚语说,红棕色头发的人要么样样都好,要么样样都坏;对于贝内德托来说,这个谚语没有说错,他从幼年时代起,就表现出刁钻促狭。他母亲的温柔助长了最初的习性,这倒也是真的;我可怜的嫂子为了他跑到四五法里远的市区市场,购买时令水果和最精巧的糖果;这个孩子更喜欢越过篱笆到邻居家去偷栗子或阁楼里的苹果干,并不喜欢巴马的橘子和热那亚的罐头,而他本可以随意吃我们的果园中的栗子和苹果。

“啊!”基度山说,“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好,说下去。”

“这就跟您的哲学不那么符合了;这确实只是出于信仰。”

“因此,我打算就在卡德鲁斯那里安身;但按习惯,甚至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从面向大路的店门进去,我决定不违犯这个习惯,便跨过花园的篱笆,爬行穿过生长不良的橄榄树和野生无花果树树丛,我担心卡德鲁斯的旅店里有游客,来到楼梯下的小房间,我不止一次在那里过夜,跟躺在最舒适的床上一样。这个楼梯下的小房间同旅店底楼的厅堂只隔着一层板壁,板壁上凿了几个取光的洞,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洞眼看准有利时机,让老板发现我们就在隔壁。如果只有卡德鲁斯一个人,我打算通知他我来了,在他这里吃完被海关人员的出现打断的饭菜,利用即将来临的雷雨,返回罗纳河边,看看小帆船和船上的人怎么样了。于是我溜进楼梯下的小房间,我做得很对,因为与此同时,卡德鲁斯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

“‘说实话,阿森塔,’我大声说,‘你是一个高尚的女人,上天会祝福你。’”

“我默不作声,等待着,并非想偷听主人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只能这样做;况且,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过上十次。

“啊!伯爵先生,我承认,看到这个可怜的孩子睡在摇篮里,我的胸脯鼓胀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陪同卡德鲁斯进来的那个人显然不是法国南方人:这是集市的一个商人,这些商人来到博凯尔集市出售首饰;在集市持续开市的一个月里,欧洲各地的商人和顾客云集此地,有时做到十万或十五万法郎的生意。

“可怜的阿森塔猜到了一切:她利用我出门的时间,带上那一半襁褓,为了不致忘记,写好将孩子放到收容所的那一天和准确时间,便动身到巴黎,亲自去要回那个孩子。那里的人没有异议,孩子交还了她。

“卡德鲁斯第一个匆匆进来。看到厅堂像往常一样空空荡荡,只有狗看守着,他便叫妻子。

“回到家里,我在阿森塔的卧室最起眼的地方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七八个月的孩子,放在一只跟房间其余东西相比而言显得奢华的摇篮里。我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自从杀死检察官以后,我感到不快的时刻都是由于丢掉这个孩子引起的。不用说,对于暗杀本身,我毫不后悔。

“‘喂!卡尔孔特女人’他说,‘那个高尚的教士并没有骗我们;钻石是好货。’

“这一次跑了六个星期;我们在吕卡装上油,在里窝那装上英国棉花;卸货时没有出事,我们赚了一笔,归来时欢天喜地。

“传来一下快乐的感叹声,随即楼梯响起脚步声,由于体力衰弱和拖着生病的身子,脚步格外沉重。

“我白白地问她: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于是我动身了。

“‘你说什么?’女人问,她的脸比死人还要苍白。

“‘去吧,’她说,‘你回来时我要使您吃一惊。’

“‘我说钻石是好货,你看这位先生,他是巴黎最殷实的珠宝商之一,准备付给我们五万法郎。不过,为了确信钻石是属于我们的,他要求你给他讲讲,就像我给他讲过的那样,钻石怎样奇迹一般落到我们手里。先生,请暂且坐下,天气闷热,我去找点饮料,让您凉快一下。’

“我东颠西跑,越来越远,收获越来越大。阿森塔管家,我们的小家产日渐增加。一天,我正要动身时:

“珠宝商仔细打量旅店内部,一派明显的寒碜,而这对夫妇要卖给他一颗似乎从王公的珠宝盒取出来的钻石。

“不!不!只是晚上十点半讲哲学,未免晚了点。但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感到您的哲学是正确的,不是所有哲学都能说是正确的。”

“‘说吧,太太。’他说,无疑想利用她丈夫不在场,免得来自他那方面的示意影响他的妻子,看看两人的叙述是否一致。

“噢!对不起,大人!”

“‘啊!我的天!’女人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出乎我们的意料。亲爱的先生,请想想,我的丈夫在一八一四年或一八一五年跟一个名叫爱德蒙·唐泰斯的水手认识;卡德鲁斯完全忘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但小伙子没有忘记卡德鲁斯,死时将您刚才看到的那颗钻石留给了他。’

“讲起哲学来了,贝尔图乔先生!”伯爵打断说,“您这辈子样样都干过一点吗?”

“‘但小伙子又怎么拥有这颗钻石的呢?’珠宝商问。‘在小伙子入狱前,他就有这颗钻石吗?’

“一半是为了赶跑萦绕于怀的往事,一半是为了供给可怜的寡妇的需要,我重又起劲地干起走私贩子的营生,由于动乱之后总是法纪松弛,这门营生变得格外容易。尤其南方的海岸线,由于骚乱不断发生,有时在阿维庸,有时在尼姆,有时在于泽斯,所以防守松懈。我们利用当局给予的这段休战时期,与整个沿海地带建立来往。自从我的哥哥在尼姆的街上罹难以来,我不想进入这个城市。因此,跟我们打交道的那个客栈老板看到我们不想再到他那里,便来找我们,在贝勒加德到博凯尔之间的大路上设了一家分店,店名为‘加尔桥’。这样,我们在死水村(5)、马尔蒂格(6)、公羊村一带有十几个仓库,可以堆放货物,必要时,我们可以在这些村子找到躲避海关人员和宪兵的地方。只要机智,再加上精力充沛,这种营生大大胜过走私所得;至于我,我生活在大山中,如今有双重理由害怕宪兵和海关人员,因为带到法官面前就要审问,审问就总是要追踪往事,而在我的过去,现在可能碰到比走私雪茄或缺少货物通行单的成桶烧酒更严重的事。因此,我宁死也不愿被捕,做出了一些惊人的事,这些事不止一次给我作出证明,我们的计划需要当机立断,执行起来果敢有力,而我们的殚思竭虑,爱惜生命,几乎是要完成计划的唯一障碍。确实,一旦对生命在所不惜,别人就不是你的对手,或者不如说,别人再也无法与你匹敌。谁下了这个决心,便顿时感到力量骤增十倍,眼界也随之扩展。”

“‘不,先生,’女人回答,‘在监狱里,据说他认识一个非常有钱的英国人;这个难友病倒了,唐泰斯像对待哥哥一样照料他,英国人出狱时把这颗钻石给了可怜的唐泰斯,唐泰斯没有他那样的福气,死在牢里;唐泰斯死时又把钻石留给我们,委托今天上午来访的那个高尚的神甫交给我们。’

贝尔图乔欠了欠身,继续讲下去。

“‘说得完全一样,’珠宝商低声说,‘这个故事初看不真实,归根结蒂倒可能是真的。只有价钱我们还没有谈妥。’

“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刚刚十点钟,您知道我现在不睡觉,我想您也不大想睡。”

“‘怎么!没有谈妥,’卡德鲁斯说,‘我原以为您同意我给的价钱呢。’

“兴许讲起来太长了,大人。”

“‘就是说,’珠宝商回答,‘我出价四万法郎。’

“第二件是您被指控所犯的罪,您那时要求见听忏悔的神甫,布佐尼神甫应您的要求到尼姆的监狱里来看您。”

“‘四万法郎!’卡尔孔特女人嚷道,‘我们肯定不会出这个价钱。神甫告诉我们,钻石值五万法郎,托座还不算在内。’

“不,您没有搞错;因为这确实是个小男孩;但大人不是说想知道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事呢?”

“‘这个神甫叫什么名字?’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啊!我似乎听说过,我可能搞错了。”

“‘布佐尼神甫。’女人回答。

“没有说过,大人;我不记得说过。”

“‘是个外国人?’

“这个男孩子的下落;您不是对我说过,这是个男孩子吗,贝尔图乔先生?”

“‘我想是曼图亚(7)附近的意大利人。’

“哪两件,大人?”

“‘给我看看这颗钻石,’珠宝商又说,‘我再看一遍;初看钻石往往会估错。’

“说下去,有两件事我很想知道。”

“卡德鲁斯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黑色纹皮小匣,打开来递给珠宝商。看到这颗像小胡桃大小的钻石,卡尔孔特女人的眼睛发出贪婪的闪光;这颗钻石眼下我还历历在目。”

“在侍候您的时候,伯爵先生,在您身边什么都学得到。”

“您当时怎么想的,您这位窃听先生?”基度山问,“您认为这是一篇动听的谎话吗?”

“天哪!我想您用了纹章学的词汇,贝尔图乔先生!您在哪里学过纹章学呢?”

“是的,大人;我不把卡德鲁斯看成恶人,我认为他不会犯罪或偷窃。”

“一个H和一个上面有男爵冠带的N。”

“这表明您心地善良,而不是阅历丰富,贝尔图乔先生。您认识他们提到的那个爱德蒙·唐泰斯吗?”

“襁褓上印着什么字母?”基度山问。

“不认识,大人,直到那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在尼姆的监狱见到布佐尼神甫时,只听他提过一次,直到如今。”

“作为回答,我交给她那一半我保留的襁褓,待到我们更有钱时,再去要回那个孩子。”

“好!说下去。”

“‘焦万尼,’阿森塔对我说,‘您本该把这个婴儿带回来,我们可以代替他失去的双亲,给他起名贝内德托,考虑到这件义举,上帝当真会祝福我们。’

“珠宝商从卡德鲁斯手里接过戒指,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钢钳子和一只小铜天平;然后扳开夹住钻石的金钩,从戒指的托座取出钻石,仔细地放在天平里称一称。

“于是她要我解释这番话,我把全部经过告诉了她。

“‘我出价四万五千法郎,’他说,‘再多一个苏也不给了;再说,钻石只值这个价钱,我身上正好带着这笔款子。’

“‘你可以告慰在天之灵了,嫂子;伊斯拉埃尔罹难,但我为他报了仇。’

“‘噢!那没有关系,’卡德鲁斯说,‘我可以跟您到博凯尔去取另外五千法郎。’

“因此,我没有想过要留下他。我知道巴黎有一家收容所,接收这些可怜的孩子。经过城关时,我说是在大路上捡到这个婴儿的,并打听收容所在什么地方。小箱子可以为证;细麻布襁褓表明婴儿属于有钱人家;我满身的血也可能属于婴儿而不是别人的。没有对我提出诘难,他们给我指点收容所,就在地狱街的尽头。我很有心机,把襁褓一撕为二,印在上面的两个字母中有一个仍然留在包裹孩子的襁褓上;然后我把这个累赘放在圆柜里(4),我拉了拉铃,便飞也似地逃走了。半个月后,我回到罗格利亚诺,我对阿森塔说:

“‘不,’珠宝商说,把戒指和钻石还给卡德鲁斯,‘不,钻石值不了更多的钱,而且我很遗憾付出这笔钱,因为钻石有一个疵点,开头我没有看到;但没关系,我决不食言,我说出四万五千法郎,我不收回。’

“您怎样处置这个婴儿呢?”基度山问,“对于一个需要逃命的人来说,这是相当碍事的累赘。”

“‘至少请把钻石镶回戒指里去吧。’卡尔孔特女人尖酸地说。

“轮到我也叫了一声,但这是快乐的叫声。‘上帝没有诅咒我,’我心里想,‘因为他允许我救活一条命,以交换我夺走别人的一条命!’”

“‘一点不错。’珠宝商说。

“在细麻布的襁褓里,包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的脸血红,他的双手发紫,表明他是被脖子上的脐带勒死过去的;由于他还没有变冷,我迟疑不决,是否该把他扔到在我脚下流淌的河水里。果然,过了一会儿,我似乎感到他的心脏部位有轻微的跳动;我把那根脐带从他的脖子上解下来,由于我在巴斯蒂亚的医院当过护士,我做了一个医生在这种情况下所能做的事;就是说我大胆地往他的肺部吹气,经过一刻钟少见的努力,我看见他呼吸了,我听到从他胸部发出一下喊声。

“于是他将钻石放回底盘。

“正是,大人。我一直跑到河边,坐在斜坡上,急于要知道小箱子里的东西,我用刀撬掉锁。

“‘好,好,好,’卡德鲁斯将匣子揣回口袋里,‘那就卖给别人吧。’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基度山说,“您不是提到一个孩子吗?”

“‘好的,’珠宝商又说,‘但别人不像我这样好商量;别人不会满足于您告诉我的情况;像您这样的人拥有一颗五万法郎的钻石不合乎情理;他会去报告法官,那就要找到布佐尼神甫,而把价值两千路易的钻石送人的神甫是罕见的;司法机关会开始干预这件事,把您送往监狱,如果您确实是无罪的,会关上三四个月才释放你们,戒指就会在书记室丢失了,或者还给你们一颗假钻石,只值三个法郎,而不是一颗五万法郎,或许五万五千法郎的钻石,您要承认,老实说,买这颗钻石是要冒风险的。’

“小箱子里不是钱。”

“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用目光互相探问。

“至少钱款可观吧?”

“‘不,’卡德鲁斯说,‘我们不是有钱人,丢不起五千法郎。’

“不,大人,”贝尔图乔回答,“这是以牙还牙的家族复仇。”

“‘随您的便,亲爱的朋友,’珠宝商说,‘正如您所见,我可是带来了黄灿灿的钱币呢。’

“好!”基度山说,“这是一桩谋财害命案。”

“于是他从一只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让金币对着客栈老板和他妻子看花了的眼睛闪烁,他还掏出了一沓钞票。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我的话;我想没有听到,因为他倒下时没有喊出声来;我感到他的血热乎乎地喷涌到我的手和脸上;但我如醉如狂;这鲜血使我变得清凉些而不是灼痛了我。一转眼的工夫,我用铁铲挖出那个小箱子;为了不让人看到我劫走这只小箱子,我又填满洞穴,把铁铲扔到墙外,我冲出门去,关上门,转了两圈钥匙,并带走了钥匙。”

“在卡德鲁斯的脑海里明显地展开一场严酷的斗争:显而易见,在他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着的纹皮小匣,看来值不上晃得他眼花的这笔钱。他转向他的妻子。

“‘我是焦万尼·贝尔图乔!以你的死抵我哥哥的命,以你的财宝给他的孀妇。’你看,我的复仇比我期望的更完美。

“‘你说呢?’他低声问。

“我容他把小箱子放进洞穴,再盖上泥土;然后,在这新土上面,他用脚踩实,去掉他连夜干活的痕迹。于是我向他冲过去,把刀插入他的胸膛,一面冲他说:

“‘给他吧,给他吧,’她说,‘如果他返回博凯尔时得不到这颗钻石,他会告发我们的!正像他所说的那样,谁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再找到布佐尼神甫呢。’

“随后我脑际掠过一个想法,看到检察官从披风下抽出一只长两尺、宽六到八寸的小木箱时,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

“‘那么好吧,’卡德鲁斯说,‘就四万五千法郎拿走钻石吧;但我的妻子要一条金项链,而我要一对银扣。’

“不瞒您说,在我的仇恨中渗入一点好奇心:我想看看维勒福在那里要干些什么;我一动不动,屏息静气;我等待着。

“珠宝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长盒子,里面有几件他们提出的东西的样品。

“我还无法琢磨出德·维勒福先生为什么手里拿着一把铲子,这时,他在树丛边站住了,环顾四周,开始在地上挖起洞来。只在这时,我才发现在他的披风下有样东西,他刚刚放在草坪上,以便干起来更利索些。

“‘瞧,’他说,‘我做买卖是很爽快的;挑选吧。’

“穿披风的人笔直向我走来,但随着他走在没有遮拦的地方,我似乎注意到他右手拿着一件武器,我害怕了,不是害怕搏斗,而是害怕不成功。当他离我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发现我误认为是武器的东西原来只是一把铲子。

“女人选了一条大约值五路易的金项链,那个丈夫选了一对大约值十五法郎的扣子。

“门打开了,穿披风的人再次出现。这是阴森可怖的时刻;但我长久以来准备迎接这一刻,所以我毫不怯弱,我抽出小刀,打开它,严阵以待。

“‘我希望你们不会抱怨了吧。’珠宝商说。

“最后一下钟声还在余音袅袅,阴森逼人,这当儿我看到一片光照亮了我们刚才走下的那道暗梯的窗户。

“‘神甫说过,钻石值五万法郎。’卡德鲁斯不满地说。

“我藏在维勒福要从旁边经过的树丛里面;我一躲进去,就好像听到把我头顶的树吹得弯倒的狂风中有一阵阵呻吟声。您知道,不如说您不知道,伯爵先生;凡是窥伺杀人时机的人,总是以为听到空中发出沉闷的喊声。两小时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好几次像是听到相同的呻吟声。子夜的钟声敲响了。

“‘得了,得了,拿出来吧!这个人真可怕!’珠宝商说,从他手里把钻石硬挖过去,‘我出四万五千法郎,每年有二千五百利佛尔的入息,就是说是一笔财产,我也想得到这样一笔,而你还不满意哩。’

“那时是九月底;风呼呼地吹,惨淡的月光不时被大片乌云遮住,照亮了通往屋子的条条小径的沙土,但却穿不透这些茂密树丛的黑暗,一个人躲在这些树丛里面,是用不着担心有人发现的。

“‘四万五千法郎,’卡德鲁斯用沙哑的声音问,‘喂,在哪里呀?’

“从屋子到小门,或者从小门到屋子,要么出来,要么进去,德·维勒福先生不得不从这些树丛旁边的一处经过。

“‘在这里。’珠宝商说。

“这一边没有什么妨碍我逃走的。我开始研究这块地方。花园呈长方形,一块英国式的细草坪伸展在中央,草坪四角是一丛丛树木,枝叶繁茂,秋天的花卉杂然其间。

“他数出一万五千法郎的金币和三万法郎的钞票,放在桌上。

“我关心的第一件事是跑到门边;他把钥匙留在里面的门上,为小心起见,我在锁孔里转了两圈。

“‘等一下,我点上灯,’卡德鲁斯说,‘太暗了,会搞错的。’

“这次我不仅仅张望了,我从口袋里掏出刀来,我试了试,刀尖很锋利,我跳入墙内。

“在他们商谈时,夜幕确实降临了,随着黑夜到来,半小时以来眼看要来的雷雨也倏然而至。远方传来沉闷的雷声;但珠宝商、卡德鲁斯和卡尔孔特女人看来都被贪财的魔鬼附上了身,并没有注意到。我呢,看到这堆金币和这沓钞票,感到一种古怪的迷惑。我觉得在做梦,如同梦中那样,我感到被钉在原地。

“我赶快下楼。尽管我看不到维勒福的脸,但我心跳卜卜,认准就是他,我穿过街道,爬上墙角的一块界石,我当初第一次就是从这里观察花园的。

“卡德鲁斯数了又数金币和钞票,然后交给他妻子,她也数了又数。

“十分钟后,另一个人步行而来,裹着一件披风,打开花园的小门,然后在身后关上。

“这时,珠宝商在灯光下查看钻石,钻石投出闪光,使他忘却了闪电;闪电是雷雨的前驱,开始将窗口照得亮闪闪的。“‘喂,点清了吗?’珠宝商问。

“三天以后,傍晚七点钟左右,我看到一个骑马的仆人离开房子,沿着通往基夫勒(3)的大道奔驰;我揣测他上凡尔赛去。我没有搞错。三小时以后,仆人风尘仆仆地返回;他送信的使命完成了。

“‘点清了,’卡德鲁斯说,‘给我皮夹子,找一只口袋来,卡尔孔特女人。’

“这一晚,”贝尔图乔说,“我本来或许能杀死检察官;但我还不够了解花园的构造。我生怕不能一下子致他于死命,如果有人听到他呼喊后跑过来,我就无法逃脱了。我将行动放到他们下一次约会,为了不放过一点动静,我弄到一个小房间,面临与花园围墙平行的街道。

“卡尔孔特女人走到一只大柜那里,拿回来一只旧皮夹,从里面抽出几封油腻腻的信,再放进钞票,还带回一只口袋,里面有两三枚值六路易的埃居,这可能就是这对可怜的夫妇的全部财产了。

“说下去吧。”

“‘好啦,’卡德鲁斯说,‘虽然您夺去了我们一万多法郎,或许您肯同我们共进晚餐吧?这是真心诚意的。’

“不知道,大人,”贝尔图乔回答,“您马上会看到,我来不及知道她的名字。”

“‘谢谢,’珠宝商说,‘天恐怕太晚了,我必须返回博凯尔;我的妻子会焦急不安的,’他掏出怀表,‘见鬼!’他大声说,‘快九点钟啦,我在午夜之前回不到博凯尔。再见,孩子们;如果偶尔再有布佐尼之类的神甫来找你们,请想到我。’

“您知道这个女郎的名字吗?”伯爵问。

“‘再过一星期,您就要离开博凯尔了,’卡德鲁斯说,‘因为集市在下星期结束。’

“这个人就是德·维勒福先生。我判断,他离开时,尤其在深夜离开时,应当独自穿过花园。”

“‘但没有关系;您写信到巴黎王宫市场皮埃尔长廊四十五号若阿内斯先生收,如果需要的话,我会专程赶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小门;有个男人走进来;年轻女郎尽快地朝他迎去;他们互相投入怀里,热烈接吻,一起回到屋里。

“传来一下雷声,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几乎使灯光黯然失色。

“果然,有天晚上,越过围墙,我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独自在花园里漫步;没有一扇邻居的窗户对着这个花园。她不时朝小门那边张望,我明白,这晚她在等待德·维勒福先生。她离我很近时,尽管夜色苍茫,我还是看清她的面容,我看到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俏丽姑娘,高挑、金发。由于她身穿普通晨衣,没有什么束住腰身,我注意到她怀孕了,而且快要临产了。

“‘噢!噢!’卡德鲁斯说,‘这种天气您还要走?’

“正如门房告诉大人的那样,这幢房子属于维勒福的岳父德·圣梅朗先生。德·圣梅朗先生住在马赛;因此,这幢乡下别墅他弃之不用;据说,他刚租给一个年轻寡妇,大家只知道她叫男爵夫人。

“‘噢!我不怕打雷。’珠宝商说。

“我不再需要待在凡尔赛,我安顿在奥特伊打听情况。如果我想逮住他,显然我应当在这里设下陷阱。

“‘盗贼呢?’卡尔孔特女人问,‘集市期间,大路一直不安全。’

基度山点点头,表明他在黑暗中果真看到贝尔图乔指出的那个入口。

“‘噢!至于盗贼,’若阿内斯说,‘这是为他们准备的。’

“重要的不是杀死他,杀死他的机会我有上百次;而是要杀死他以后不被人发现,尤其不要被抓住。今后的日子我不再属于自己:我要保护和养活我的嫂子。我窥伺了德·维勒福先生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他每走一步,每办一件事,每作一次散步,我的目光总是追踪他所到之处。最后,我发现他神秘地来到奥特伊,我照旧尾随着他,我看见他走进我们所待的这幢房子里;只不过,他不是像别人那样从街上那道大门进来,不管他骑马还是坐车,他把马和车留在客栈里,从您看到的那扇小门进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对上满子弹的小手枪。

“他一清二楚,从这时起,他不再单独外出,而且是深居简出,派人到处搜寻我。幸亏我隐蔽得非常好,他找不到我。于是他心惊胆颤;他生怕在尼姆长住下去;他要求调任,由于他确实是个有影响的人,他调到凡尔赛;但您知道,对于一个发过誓向仇人报复的科西嘉人来说,是没有地域距离的,不管他的马奔驰得多么快,却从来没有超过我半天路程,而我是徒步跟踪他的。

“‘这就是两只又会叫又会咬的狗(8),’他说,‘这是对付想夺走您的钻石的头两个盗匪的,卡德鲁斯老爹。’

“啊!啊!”基度山说,“您面孔老实,却干出这种事,贝尔图乔先生,而且是对一位检察官!呸!他至少知道家族复仇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吧?”

“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色。看来他们同时萌生出可怕的念头。

“说完,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刻,我打开门,一走了之。”

“‘那么,一路平安!’卡德鲁斯说。

“‘既然您了解科西嘉人,您应当知道他们言出如山。您认为杀害我那个拿破仑党人的哥哥做得很好,因为您是保王党人;而我呢,我也是拿破仑党人,我向您声明一件事:这就是我会杀死您。从现在起,我向您宣布实施家族复仇;因此,您好自为之,尽量小心提防;因为下一次我们再面对面,那就是您的死期到了。’

“‘谢谢!’珠宝商说。

“我打量着他,想看看再恳求一次有没有希望。这个人是铁石心肠。我走近他,小声说:

“他拿起放在旧橱上的拐杖,走了出去。他打开门时,一股狂风卷了进来,险些把灯吹灭。

“‘我以名誉担保,凡是科西嘉人都是疯子!’德·维勒福先生回答,‘他们还以为他们的同乡仍然是皇帝。您弄错了时代,亲爱的;应该在两个月以前来告诉我才行。今天为时已晚;您走吧,如果您不走,我呀,我就要叫人送您出去。’

“‘噢!’他说,‘天气真是呱呱叫,而且要在这种天气下走两法里的路!’

“‘什么!先生,’我大声说,‘您是一个法官,您居然这样对我说话!……’

“‘留下吧,’卡德鲁斯说,‘您可以睡在这里。’

“‘每次革命都带来灾难,’德·维勒福先生回答,‘您的哥哥是这次灾难的受害者,这是恶运,政府对您的家庭毫无责任。篡权者的信徒对保王党人进行过报复,今天轮到保王党人掌权了,如果我们要对以前那些报复进行审判,您的哥哥或许会被判处死刑。眼前发生的事是自然而然的,因为这是报复的规律。’

“‘是呀,留下吧,’卡尔孔特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会好好照顾您。’

“‘先生,’我又说,‘我不是为自己向您求情。我呀,要么痛哭哀伤,要么报仇雪恨,如此而已;但我可怜的哥哥有个妻子。如果我也出了事,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会饿死,因为她就靠我哥哥那份差使过活。为她争取一小笔政府的抚恤金吧。’

“‘不,我必须回到博凯尔睡觉。再见。’

“‘侦查什么呢?您的哥哥可能跟人争吵,举行决斗。所有这些旧军人总爱动武,在帝国时代往往旗开得胜,而今天则结果不妙;我们南方人既不喜欢军人,又不喜欢动武。’

“卡德鲁斯慢慢走到门口。

“‘派人去侦查呀。’

“‘分不清天和地了,’珠宝商说,他已经出了门,‘该往右走还是往左走呢?’

“‘我知道谁是凶手吗?’

“‘往右走,’卡德鲁斯说,‘不会搞错,大路两边都有树。’

“‘向凶手伸冤。’

“‘好,我往右走。’说话声几乎刮到了远处。

“‘向谁伸冤?’

“‘关上门吧,’卡尔孔特女人说,‘打雷时我不喜欢打开门。’

“‘我已对您说过,我要您给他伸冤。’

“‘而且家里有笔钱,对吗?’卡德鲁斯说,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钥匙。

“‘您要我怎么办呢?’法官回答。

“他返回来走向大柜,又抽出口袋和皮夹,夫妇俩开始第三次重新点他们的金币和钞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两张脸的那种表情,微弱的灯光照出他们的贪婪。女的尤其丑恶;平时抽动着她的、热病引起的颤抖加剧了。她苍白的脸变成土色;她深陷的眼睛炯炯有光。

“‘您搞错了,先生;他死于匕首之下。’

“‘你为什么向他提出睡在这里?’她用沉闷的声音问。

“‘那么,’他回答,‘他用剑杀人,也死于剑下。’

“‘为了,’卡德鲁斯哆嗦着回答,‘为了他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回博凯尔。’

“‘一个法国军队里的军人。’

“‘啊!’女人带着难以描述的表情说,‘我相信是为了别的原因。’

“‘那么是篡权者手下的军人啰?’

“‘屋里的!屋里的!’卡德鲁斯大声说,‘为什么你有这种想法,产生了这种念头,为什么不自己留在心里呢?’

“‘科西嘉营的中尉。’

“‘不管怎样,’卡尔孔特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是一个男子汉。’

“‘您的哥哥是什么人?’检察官问。

“‘怎么回事?’卡德鲁斯问。

“‘先生,’我对他说,‘我哥哥昨天在尼姆的街上被害,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查究这件事是您的职责。您是这里为无法自卫的人伸冤的司法机关首脑。’

“‘如果你是个男子汉,他就出不了这个门。’

“因此,”基度山说,“您去见他。”

“‘屋里的!’

“是的,大人:他来自马赛,他在那里是代理检察官。他的卖力尽忠使他得到升迁。据说,在最早报告政府,拿破仑从厄尔巴岛来到大陆的人中,他是其中之一。”

“‘或者他到不了博凯尔。’

“这个检察官名叫维勒福吗?”基度山漫不经心地问。

“‘屋里的!’

“我想方设法要摸清那些凶手;但没有人敢对我说出他们的名字,人人都非常恐惧。于是我想到这个法国司法机关,人们经常对我说起它,说是它无所畏惧,我就去见检察官。”

“‘大路要拐一个弯,他只得沿路走,而沿着运河有一条捷径。’

“我赶快来到那个客栈老板那里。我的预感没有搞错:我的哥哥前一天来到尼姆就在他提出借宿那家的门口,他被杀害了。

“‘屋里的,你冒犯上帝了。喂,你听……’

“看到这场屠杀,我毛骨悚然,并非为自己担心;我是个普通的科西嘉渔夫,我没有什么事可害怕的;相反,那时,正是我们这些走私贩子的大好时光,但对我的哥哥、我那帝国军人的哥哥,从卢瓦尔河那边的军队归来时身穿军装,佩戴肩章,可要令人惴惴不安。

“果然,传来一下可怕的雷声,同时,一道淡蓝色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厅堂,雷霆慢慢地减弱,仿佛遗憾地离开这可诅咒的屋子。

“进入尼姆,真是十足在血泊里行走;每走一步,都遇到死尸:暗杀者成帮结伙,烧杀抢掠。

“‘耶稣!’卡尔孔特女人画十字说。

“隐约听说过,那时我远离法国。说下去。”

“与此同时,在通常紧接着雷鸣的吓人岑寂当中,只听到有人敲门。

“是的,先生,请原谅,但正如大人所见,我只提必不可少的事。那时,正值发生有名的南方谋杀事件。有两三个强盗,名叫特雷斯塔永、特吕弗米和格拉方,在大街小巷杀害一切有拿破仑分子嫌疑的人。伯爵先生准定听说过这些暗杀事件。”

“卡德鲁斯和他的妻子瑟缩发抖,惶悚不安地相对而视。

“我们谈到正题了,是吗?”

“‘是谁呀?’卡德鲁斯大声问,站起来把散放在桌上的金币和钞票拢成一堆,用双手盖住。

“我很爱我的哥哥,我曾对您说过,大人;因此,我决心不托人给他送钱,而是亲自带给他。我有一千法郎,我留下五百法郎给阿森塔,这是我的嫂子;我揣上另外五百法郎,动身上尼姆去。事情好办,我有一条小帆船,有一笔货要海运;一切都有助于我的计划实现。但装好货后,风向却逆转了,以致我们四五天还进不了罗纳河(2)。最后,我们终于拐进河口,溯流而上,到达阿尔勒;我在贝勒加德和博凯尔之间上岸,踏上去尼姆的路。”

“‘是我!’一个声音说。

“当然;继续说吧。”

“‘您是谁?’

“唉!天哪!伯爵先生,总得生活呀。”

“‘当然是珠宝商若阿内斯。’

“他属于走私一伙的人吧?”基度山说。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卡尔孔特女人带着可怕的微笑说,‘我冒犯了上帝!……看,上帝又把他给我们送回来了。’

“有一天,我们接到一封信;需要告诉您,我们住在罗格利亚诺这个小村子,就在科西嘉海岬的顶端,这封信是我哥哥写的;他告诉我们,军队遣散了,他回来时途经沙托鲁、克莱尔蒙—费朗、勒普伊和尼姆;如果我有钱,他请我托人带到尼姆我们认识的一个客栈老板那里交给他,我跟这个客栈老板有些来往。”

“卡德鲁斯脸色苍白,喘着气又跌坐在椅子上。相反,卡尔孔特女人站起来,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去把门打开。

“说吧!说吧!我讲话算数。”

“‘请进,亲爱的若阿内斯先生。’她说。

“请原谅,大人,但开头这些细节必不可少,您答应过我耐心听下去的。”

“‘真的,’珠宝商水淋淋地说,‘看来魔鬼不愿意我今晚返回博凯尔。傻事越早收场就越好,亲爱的卡德鲁斯先生;您刚才要我留宿,我接受了,我回来睡在您家里。’

“您在给我讲百日时期的历史呢,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如果我没搞错,这段历史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卡德鲁斯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话,擦去从额角上流下来的冷汗。卡尔孔特女人在珠宝商身后关上门,钥匙转了两圈。”

“不是,先生,但细枝末节依然历历如在目前,仿佛就在昨天。我有一个哥哥,他为皇帝效劳。他在一个完全由科西嘉人组成的团队中当中尉。这个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五岁,他十八岁时,我们没了双亲;他抚养我,就像我是他的儿子一样。一八一四年,在波旁王室回来时,他结了婚;皇帝从厄尔巴岛返回了,我哥哥马上又入了伍,他在滑铁卢受了轻伤,随军撤到卢瓦尔河(1)后面。”

【注释】

“啊!啊!”基度山说,“一八一五年可不是昨天。”

(1)法国最长的河流,达一千零十二公里,发源于中央高原,流入大西洋,横贯法国中部。

“事情上溯到一八一五年。”

(2)发源于阿尔卑斯山,流经莱蒙湖,注入地中海,长八百一十二公里。

“说吧,贝尔图乔先生,说吧,您的叙述可以给我代替晚报。”

(3)位于巴黎西部的一个村镇,盛产瓷器。

“那么我可以不用担心使大人厌烦了……”

(4)收容所和医院门前所设的圆柜。

“是的,当然只有几个细节,但已过去了七八年,我统统忘光了。”

(5)尼姆附近的村子,有条六公里的运河与海相通。

“我原以为布佐尼神甫已经告诉了大人……”

(6)罗纳河口的村子,是个渔港。

“随便您,”基度山回答,“反正我一无所知。”

(7)意大利北部城市。

“伯爵先生希望我从什么地方讲起?”贝尔图乔问。

(8)狗的法文chien也有枪的击铁之意,这里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