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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无限支取

唐格拉尔感到被人刺了一下,咬住嘴唇。

基度山把男爵名片上的所有头衔重复了一遍。

“请原谅,先生,”他说,“刚才没有一下子说出您告知我的头衔;但您知道,我们生活在平民政府之下,而我呢,我是人民利益的代表。”

“而我呢,”伯爵回答,“我有幸对荣誉勋位获得者、参议院议员唐格拉尔男爵先生说话吗?”

“所以,”基度山回答,“在保持让别人称呼您为男爵的习惯的同时,您却失去了称呼别人为伯爵的习惯。”

“我有幸对基度山先生说话吗?”

“啊!我并不看重这样称呼我,先生,”唐格拉尔满不在乎地说,“他们称呼我为男爵,让我成为荣誉勋位获得者,由于我略尽绵薄之力,但是……”

伯爵坐下。

“但是,您放弃了您的头衔,就像蒙莫朗西先生和拉法耶特(6)先生那样?这是一个值得效法的出色榜样,先生。”

唐格拉尔略微点头致意,示意伯爵坐在一张蒙着绣金线白缎的、金色木架的扶手椅里。

“不完全这样,”唐格拉尔尴尬地说,“对于仆人,您明白……”

听到唐格拉尔进来时发出的声音,伯爵回过身来。

“是的,对仆人您自称老爷,对新闻记者,您自称先生,对您的客户您自称公民。在君主立宪政府下,这是非常实用的区别对待。我完全理解。”

伯爵站在那里,观看阿尔巴尼(5)和法托雷的几幅复制品,那是别人当做真迹卖给银行家的,这些画尽管是复制的,却和装饰天花板的各种金色菊苣适成对照。

唐格拉尔咬紧嘴唇:他看到,在这方面,他跟基度山不是势均力敌的,因此他力图回到他熟悉的方面来。

他吩咐仆人把来客带到这里来,让他第一眼就目眩神迷。

“伯爵先生,”他鞠躬说,“我收到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的付款通知书。”

说完这番夸大其辞的话以后,男爵先生离开他的客人们,来到布置成白色和金色的沙龙里,这个沙龙在肖塞·唐坦街很负盛名。

“我很高兴,男爵先生。请允许我对待您就像您对待您的仆人那样,这是一种坏习惯,在那些不再新封、却还有男爵出现的国家就有这种坏习惯。我说我很高兴,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这总是令人难堪的。刚才您说,您收到一份付款通知书?”

“诸位,”他对同事们说,其中有几位是上议院或下议院有名望的议员,“请原谅我这样离席;但请设想一下,罗马的汤姆逊和弗伦银行给我介绍了一个叫基度山伯爵的,在我的银行里为他开了一个无限支取的户头。这是我的外国客户跟我开的一个最滑稽的玩笑。说实话,你们明白,我生出了好奇心,至今还保持着;今天上午我到过这个伯爵那里。要真是一个伯爵,你们明白,他就不会这样有钱。伯爵先生不见客。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基度山老爷难道要摆一摆殿下或者绝色美女的派头吗?不过,那幢坐落在香榭丽舍大街,属于他的房子,我打听过了,我觉得倒很漂亮。可是,无限支取,”唐格拉尔奸笑地说,“倒使接受开户的银行家十分为难了。因此,我急于要见我们的客户一面。我觉得受到了愚弄。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是跟谁在打交道;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欢。”

“是的,”唐格拉尔说,“但不瞒您说,我不完全明白通知书的意思。”

听到伯爵的名字,他站起身来。

“啊!”

唐格拉尔正在主持一个铁路的委员会会议,这时仆人来通报基度山伯爵来访。再说,会议快要结束了。

“于是我特意去拜访您,要您作些解释。”

伯爵作了一个满意的表示,走下石阶,跳进马车里;在两匹骏马的小跑之下,马车直到银行家公馆的门前才停下。

“说吧,先生,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大人可以包在我身上。”

“这份通知书,”唐格拉尔说,“我相信在身上(他去掏口袋)。对,在这里,这份通知书在我的银行里为基度山伯爵先生开出一个无限支取的户头。”

“买下那块地以后,我要从北方到南方的大路上,每隔十法里设一个驿站。”

“那么,男爵先生,您看里面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吗?”

“好!”

“没有,先生,只有‘无限’这个词……”

“同两只帆船一样待命。”

“那么,这不是法文吗?……您明白,这是英国人和德国人合开的银行在写信。”

“是的。”

“噢!是的,先生,在句法方面无懈可击,但在会计方面情况就不同了。”

“是在沙隆(4)那一只吗?”

“依您看来,”基度山用尽可能天真的神态问,“汤姆逊和弗伦银行不完全靠得住啰,男爵先生?见鬼!这真叫我不高兴,因为我有几笔资金放在这家银行里。”

“那只汽船呢?”

“啊!完全可靠,”唐格拉尔带着近乎嘲弄的微笑回答,“但‘无限’这个词的含义,在金融方面非常含混不清……”

“好!您不时要跟那两个指挥帆船的船老大联系,叫他们不要酣然大睡。”

“以致没有限制,是吗?”基度山说。

“游艇在马尔蒂格村待命。”

“一点不错,先生,正是我想说的意思。然而,含混不清就是拿不稳,哲人曰:拿不稳,切勿行。”

“游艇呢?”

“这意味着,”基度山说,“如果汤姆逊和弗伦银行准备干蠢事,唐格拉尔银行没有这么蠢去学它的样。”

“我们离开马赛那天晚上,我看它已出海了。”

“这话怎么讲,伯爵先生?”

“等一等,先生,”基度山止住他说,“我需要在海边购置一块地,比如在诺曼底,或在勒阿弗尔(1)和布洛涅(2)之间。您看,我给您很宽的范围。买下的这块地要有一个小港湾,我的小型护卫舰能驶进去和停泊在那里;它吃水只有十五尺。护卫舰随时准备好出海,一旦我发出讯号,不管是白天或黑夜,随便几点。您根据我告诉您的条件,到所有公证人那里打听这样一份产业;您了解到以后,去察看一下,如果您满意了,就以您的名义买下来。护卫舰大概开往费康(3)了吧,是吗?”

“当然是这样,汤姆逊和弗伦先生的营业额是无限的,但唐格拉尔先生的营业额是有限的,正如刚才你所说的那样,你是一个哲人。”

“肖塞·唐坦街,唐格拉尔男爵先生家。”这番谈话在石阶上面进行。贝尔图乔走了一步,要走下第一级台阶。

“先生,”银行家倨傲地回答,“还没有人过问过我的金库呢。”

“只要大人满意,”贝尔图乔说,“一切都不在话下。大人要上哪里?”

“那么,”基度山冷冷地回答,“看来由我开始。”

“骏马不会因此而减色吧?”伯爵耸耸肩问。

“凭什么权利?”

“大人,”贝尔图乔说,“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价格昂贵。”

“凭您要我作解释的权利,先生,您的要求很像是迟疑不决的表示……”

“果然是骏马,”他说,“您把马买到手了,事情办得不错;不过,有点为时太晚。”

唐格拉尔咬紧嘴唇,他是第二次被这个人击败,而且这次是在他的领域。唐格拉尔那带着嘲讽意味的彬彬有礼只不过是装出来的,而且几乎达到放肆无礼的极端态度。

从马的旁边经过时,他对马儿瞥了一眼。

相反,基度山却温文尔雅地微笑着,而且只要他愿意,能摆出一种天真的神态,使他占据许多便宜。

伯爵下楼,看到上午他赞赏的、套在唐格拉尔马车上的两匹马已套在他的马车上。

“总之,先生,”唐格拉尔沉默片刻说,“我想请您亲自确定打算在我的银行里提款的数目,让我心里有个数。”

“不,车夫、巴蒂斯坦和阿里,这就够了。”

“可是,先生,”基度山回答,决意在商谈中寸步不让,“如果我要求在您的银行里无限支取,就是说我不知道我将需要多少钱。”

“已经套在马车上了,大人,”贝尔图乔回答,“我要陪伴伯爵先生吗?”

银行家以为终于能占上风的时刻到来了,他仰身靠在扶手椅上,带着笨拙、傲慢的微笑说:

“我的马呢?”基度山问。

“噢!先生,不必担心能否满足您的期望,您可以相信,不管唐格拉尔银行资本多么有限,还是能满足巨额的提款,哪怕您要一百……”

管家进来了。

“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好吗?”基度山说。

五点钟,伯爵敲了三下铃。一下叫阿里,两下叫巴蒂斯坦,三下叫贝尔图乔。

“我说一百万。”唐格拉尔带着傻瓜的直率重复。

伯爵示意巴蒂斯坦出去,并示意阿里尾随着他。他们两人来到他的书房,他们在里面谈了很久。

“一百万能够我什么用呢?”伯爵说,“天哪!先生,如果我只需要一百万,我就不会为了这样一笔区区小数来开一个户头了。一百万?我在皮夹子里或者在旅行用品盒里总是有一百万。”

伯爵的训话导致的这种结果,使巴蒂斯坦先生的惊讶达到顶点。

基度山从放名片的小本子里抽出两张五十万法郎的国库券来,是凭券即付的。

阿里听着,露出笑容,走近他的主人,单膝下跪,尊敬地吻主人的手。

对唐格拉尔这样的人来说,刺一下是不够的,必须当头一棒。这一棒产生了效果:银行家摇摇晃晃,头晕目眩,他对着基度山睁开惊惶的双眼,瞳孔可怕地张大。

他对阿里重复刚才用法语对巴蒂斯坦说过的那些话。

“唔,老实承认吧,”基度山说,“您不相信汤姆逊和弗伦银行。天哪!这很简单,我早预料到了,尽管我不太懂商务,我还是采取了小心措施。这是另外两份通知书,同寄给您的一模一样,一份是维也纳的阿雷斯坦和埃斯柯勒斯银行给德·罗特希尔德男爵先生的,另一份是伦敦的巴林银行给拉斐特(7)先生的。请您开口明说,先生,我就不再麻烦您,去找这两家银行中的一家。”

“您怀疑?”基度山问。

斗争结束,唐格拉尔败北,他带着明显的哆嗦打开维也纳那家银行的通知书和伦敦那家银行的通知书,这是伯爵伸长手指递给他的。他证实了签名的真实无疑,那份仔细劲头如果不是由于银行家昏头昏脑地表现出来,那么对基度山就会是一种侮辱。

巴蒂斯坦睁大双眼。

“噢!先生,这三个签名就值几百万,”唐格拉尔站起来说,仿佛要向他面前这个人所代表的金钱势力致意,“三份对我们的银行无限支取的通知书!原谅我,伯爵先生,我虽然不再怀疑,却仍然十分惊奇。”

“噢!别那样做,”伯爵带着大理石塑像般的冷漠说,“阿里有许多缺点,同他的优点混杂在一起;因此不要以他为榜样,因为阿里是一个例外;他没有工钱,这不是一个仆人,这是我的奴隶,这是我的狗;如果他失职,我不赶走他,我要杀死他。”

“噢!像您这样一家银行不会如此表示惊奇,”基度山彬彬有礼地说,“这样,您能给我提款了吧,是吗?”

“我会尽力在各方面合大人的心意,”他说,“另外,我会以阿里先生为榜样。”

“开口吧,伯爵先生,我听候您的吩咐。”

这番话是当着阿里说的,阿里无动于衷,因为他听不懂一句法语,但对巴蒂斯坦却产生了效果,凡是研究过法国仆人心理的人都会了解的。

“那么,”基度山说,“既然我们已经互相了解,因为我们确实互相了解了吧?”

“对了,”伯爵又说,“我忘了告诉您,每年,我都给每个仆人存放一笔钱。我打发走的人当然失去这笔钱,留下的人就得利了,在我死后,他们有权分享。您在我这里已有一年,您已开始有一笔财产,继续增加这笔财产吧。”

唐格拉尔点头同意。

巴蒂斯坦鞠了一躬,走了三四步想退走。

“您不再有怀疑了吗?”基度山继续问。

“我并非抱怨,巴蒂斯坦先生,这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希望到此为止。您在别的地方决不会找到一个位置,像您这样侥幸找到的。我从不打骂仆人,我从不发脾气,我总是原谅犯错误,但从不原谅疏忽或遗忘。我的命令通常很简短,但准确和明白无误;我宁愿重复两次,甚至三次,而不愿看到被曲解。我有的是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而且我预先告诉您,我非常好奇。如果我知道您对我评头品足,议论我的行动,窥伺我的行为,您就会马上离开我的家。我只警告一次我的仆人。您已听到警告了,走吧!”

“噢!伯爵先生!”银行家大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噢!大人!”

“是的,您想得到证明,如此而已,那么,”伯爵重复说,“既然我们已互相了解,既然您已不再怀疑,如果您愿意,我们来确定头一年的总数,比如说,六百万。”

“听我说完,”伯爵说,“您一年挣一千五百法郎,就是说相当于一个善良正直的军官每天冒着生命危险的薪俸;您的饭菜,许多办公室主任,比您不知忙多少倍的不幸的行政人员,也渴望同样的饭菜。您身为仆人,却也有一些仆人关心您的衣装和用品。除了一千五百法郎的薪水,您在替我置办衣物方面,每年从我这里差不多又捞去一千五百法郎。”

“六百万,好的!”唐格拉尔惊愕地说。

“噢!伯爵先生!”巴蒂斯坦急忙说。

“如果我需要更多的钱,”基度山顺口说,“我们就再增加,但我只打算在法国待一年,在这一年里,我想不会超过这个数目……总之,我们以后再看吧。作为开始,请在明天给我送五十万法郎来,我在家一直待到中午。如果我不在家,我会给管家留下一张收据。”

“现在要知道的是,我是否中您的意。”

“明天上午十点钟,钱款会送到您家,伯爵先生,”唐格拉尔回答,“您想要金币、银币还是钞票?”

巴蒂斯坦鞠了一躬。

“请给一半金币,一半钞票。”

阿里刚刚出去,贴身男仆就进来了。

伯爵站起身。

“把所有的马都牵出来让夫人看看,”他说,“由她选出中意的马,如果她愿意同我共进午餐,叫她派人来对我说一声,那样的话,就在她那里吃饭;走吧,下楼时把我的贴身男仆叫来。”

“我应当向您坦白说一件事,伯爵先生,”唐格拉尔又说,“我原以为对欧洲所有的富豪都了如指掌,我觉得您富可敌国,不瞒您说,我完全没听说过您的名字,您是最近发家的吗?”

然后转向阿里:

“不,先生,”基度山回答,“相反,我的财富古已有之:这是一笔家族财宝,一直不许动用,利息使本金增加了三倍,遗赠人确定的年代只过去了几年,因此我只动用了几年,您对此一无所知是很自然的事,不久您会更加了解的。”

“我知道。”基度山只回答了一句。

伯爵说这番话时露出淡淡的微笑,这种微笑曾使弗朗兹·德·埃皮奈好生害怕。

“我要向大人指出,现在两点钟了。”管家大胆地说。

“凭您的这种爱好和意趣,先生,”唐格拉尔继续说,“您很快会在法国首都展示豪华的排场,把我们这些可怜的小百万富翁比垮,不过,我觉得您是一个艺术爱好者,因为我进来的时候,您正在看我的油画,请允许我给您介绍我的画廊,都是古老的油画,是货真价实的大师精品,我不喜欢当代作品。”

“五点钟。”基度山说。

“您说得对,先生,因为当代作品一般说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时间太短,还不能成为古董。”

“大人打算几点钟出门拜访?”

“我能给您看看几尊托尔瓦尔森(8)、巴尔托洛尼(9)、卡诺瓦(10)的塑像吗?他们都是外国艺术家,正如您所见,我不欣赏法国艺术家。”

贝尔图乔鞠躬退走;他在门口站住说:

“您有权利对他们不公正,先生,他们是您的同胞。”

“今晚,”他说,“我要出门拜访,我希望那两匹马套上新挽具,驾在我的马车上。”

“等以后我们更熟悉的时候,再看那些画吧;至于今天,如果您允许,我只想将您介绍给唐格拉尔男爵夫人;请原谅我如此性急,伯爵先生,但像您这样一个客户,差不多就属于我家的一员。”

基度山惊讶地望着管家。因为没有人敢反问他。

基度山鞠了一躬,表示接受金融家给他的敬意。

“伯爵先生说话当真?”贝尔图乔问。

唐格拉尔拉铃,一个仆人身穿光彩夺目的制服,应声而至。

“那么,就该给他三万二千法郎;他是银行家,而银行家决不会错过机会翻一番本钱。”

“男爵夫人在房里吗?”唐格拉尔问。

“唐格拉尔先生花了一万六千法郎,伯爵先生。”

“在,男爵先生。”仆人回答。

“管家先生,要知道,只要肯出价钱,什么都能买到。”

“单独一人?”

基度山耸耸肩:

“不,夫人有客。”

“伯爵先生,”贝尔图乔说,“您对我提到的马是不出卖的。”

“在别人面前介绍您不会冒失吧,伯爵先生?您不隐姓埋名吧?”

在阿里的面容上又出现宁静的表情。

“不,男爵先生,”基度山微笑着说,“我自认没有这种权利。”

“这不是你的过错,好阿里,”伯爵用阿拉伯语说,那种温柔很难令人相信会出现在他的声音里和脸上,“对英国马你并不内行。”

“谁在夫人哪里?是德布雷先生?”唐格拉尔和蔼地问,这使基度山心里发笑,他早了解到金融家已经明朗化的家庭秘密。

看到主人皱眉,听到他严厉的声音,阿里耷拉着头。

“是德布雷先生,男爵先生。”仆人回答。

“怎么搞的,”基度山皱眉蹙额地说,“我要您觅到巴黎最好的两匹马,眼下在巴黎有另外两匹马跟我的马一样漂亮,但却不在我的马厩里!”

唐格拉尔点点头。

“是的,先生,”伯爵说,“您见到刚才停在我门口的那两匹马吗?”“当然见到,大人,真是骏马。”

然后转向基度山说:

“大人叫我吗?”管家问。

“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内政大臣的私人秘书,至于我的妻子,她嫁给我是降尊纡贵,因为她属于簪缨世家,娘家姓塞维埃尔,前夫是上校德·纳尔戈纳侯爵先生。”

这时,贝尔图乔进来了。

“我无幸认识唐格拉尔夫人,但我已经见过吕西安·德布雷先生。”

“阿里!”他叫道,然后敲了一下铜铃。阿里出现了。“去叫贝尔图乔来。”伯爵说。

“啊!”唐格拉尔说,“在哪里?”

“确实,”他做了一个鄙夷不屑的手势说,一面将望远镜装回象牙套子里,“这个家伙确实很丑;即令初次见面,怎能认不出这是扁头蛇、突额秃鹫和利嘴的鹰呢!”

“在德·莫尔赛夫先生家。”

基度山已及时得到报告,透过小楼的百叶窗,他用一架高级观剧望远镜看到了男爵,观察过他,那种仔细不下于唐格拉尔先生研究房子、花园和仆人制服的注意力。

“啊!您认识子爵。”唐格拉尔说。

“上众议院!”

“我们在罗马的狂欢节期间待在一起。”

唐格拉尔又靠回马车里面,对车夫发话,声音大得街道对面都听得到:

“啊!是的,”唐格拉尔说,“我好像听说过他在废墟中遇到强盗、小偷这样古怪的遭遇。他奇迹般又死里逃生。我想他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原原本本都讲给我妻子和女儿听了。”

“噢!”唐格拉尔说,“那么这位先生是一位亲王了,仆人称他为大人,而且只有他的贴身男仆才有权跟他说话,没关系,既然他有一笔款子放在我那里,他要用钱的时候,我一定会见到他。”

“男爵夫人恭候二位。”仆人回来说。

小伙子悻悻然地碰了一鼻子灰,把他从门房那里得到的回答告诉了主人。

“我走在前面,给您引路。”唐格拉尔鞠躬说。

“怎么样?”唐格拉尔问。

“我呢,我紧随在后。”基度山说。

年轻车夫回到马车那边。

【注释】

“我不能跟大人直接说话,”门房说:“大人的贴身男仆办这件事。”

(1)滨海塞纳省的专区政府所在地,仅次于马赛的法国第二大港口。

“这样的话,这是我的主人唐格拉尔男爵先生的名片。您可以转交给基度山伯爵,并告诉他,我的主人上议院去,绕道来特意拜访他。”

(2)帕—德—卡莱省的专区政府所在地,面临英吉利海峡的港口。

“但是大人不见客。”门房回答。

(3)滨海塞纳省的村镇和小港。

“但是?……”年轻马夫问。

(4)法国有两地均叫沙隆,此处可能指马尔纳的省会。

阿里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

(5)阿尔巴尼(一五七八—一六六○),意大利画家。

他用目光询问阿里。

(6)拉法耶特(一七五七—一八三四),原为侯爵,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和一八三○年革命,甚至是烧炭党成员。

“大人住在这里,”门房回答,“但是……”

(7)拉斐特(一七六七—一八四四),法国银行家、政治家,从一八○九年起任法兰西银行的董事,属自由派。

“基度山伯爵住在这里吗?”

(8)托尔瓦尔森(一七六八—一八四四),丹麦雕塑家,与卡诺瓦齐名。

年轻马夫敲敲门房的玻璃窗,问道:

(9)巴尔托洛尼(一七七七—一八五○),意大利雕塑家。

这个人一面等候回报,一面观察房子的外貌,那种巨细无遗的专注态度变得近乎放肆;但他只能看清房子和花园的外表,还有几个来来往往的仆人的制服。这个人目光灵活,与其说机智,不如说狡黠。他的嘴唇很薄,不是突出在外,而是反扣在嘴里;另外,颧颊宽大突出,这是奸诈万无一失的标志,额角扁平,枕骨隆起,大大超过卑琐难看的招风耳,对善于看相的人来说,这副尊容近乎令人讨厌,他在常人眼里之所以值得称道,是由于他挺秀的马、戴在衬衫上偌大的钻石和连接上装纽孔的红丝带。

(10)卡诺瓦(一七五七—一八二二),意大利雕塑家,作品有《拿破仑胸像》、《拿破仑执掌胜利》等。

第二天,将近下午两点钟,一辆敞篷四轮马车,套着两匹膘肥体壮的英国马,停在基度山的家门口;一个人从车门探出头来,派他的年轻马夫去问门房,基度山伯爵是否在家。这个人身穿蓝色上装,蓝色丝线编成的纽扣,白色背心,挂着一条粗金链,胡桃色的长裤,头发乌黑,低垂至眉毛,但遮不住脸上的皱纹,显得不太和谐,使人怀疑这是假发。他有五十到五十五岁,却竭力显出只有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