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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旅 行

“眼下,子爵,由于我们要在七八个小时内赶到那里,您可要准时啊。”“放心吧,这段时间里我除了作准备没有别的事。”

“您准定是个创造奇迹的人,您不仅要超过火车,尤其在法国这并不太难,而且比快报速度还快。”

“那么五点钟见?”

“是不少。”基度山说。

“五点钟见。”

“八小时要赶四十八法里的路吗?”

阿尔贝出去了。基度山含笑对他点头道别,然后沉思默想了一会儿,仿佛沉浸在心事之中。末了,他用手抹了一下脑门,好似要驱散遐思,他走到铃旁,敲了两下。

“到勒特雷波尔或附近。”

听到基度山敲的两下铃声,贝尔图乔走了进来。

“怎么!到勒特雷波尔?……”

“贝尔图乔,”伯爵说,“不是明天,也不是我早先所想的后天,而是今晚我要动身到诺曼底去;从现在到五点钟,您叫人去通知第一站的马车夫;德·莫尔赛夫先生陪我去。去吧!”

“好吧,”基度山说,“今晚见。五点钟在这里碰头;我们在午夜或一点钟到达那边。”

贝尔图乔应命而去,一个管猎犬的仆人赶到蓬图瓦兹(7),通知驿站快车在六点整经过。蓬图瓦兹的马夫派了一个专差到下一驿站,专差再派人去通知下一站;六个小时后,在大路上设置的所有驿站都得到了通知。

“因此,您明白,”阿尔贝继续说,“她不但不会反对我旅行,反而会真心地赞成,因为这是与她每天给我的劝告相符的。”

伯爵在出发之前上楼到了海蒂房里,告诉她要出门上哪里去,家里由她看管。

“啊!当真?”他说。

阿尔贝十分准时。旅行开始时显得阴沉沉的,不久,由于马车疾驰对身体产生的影响他的心境变得明朗起来。莫尔赛夫没有想到速度这样快。

基度山掉转目光,叹了一口气。

“确实,”基度山说,“你们的驿车每小时只走两法里,并愚蠢地规定,旅客未得允许,不得超越别人,于是使得有病的或容易发脾气的旅客有权把活跃的、身体健壮的旅客挡在后面,这就无法赶路了;我呢,我旅行时用自己的马夫和自己的马,避免这种麻烦,是吗,阿里?”

“相反,她对我说:‘莫尔赛夫,我相信伯爵本性高尚;你要设法得到他的喜欢。’”

伯爵将头伸出车窗,吹了一个唿哨,几匹马遂像添了翅膀一样;它们不是在奔驰,而是在飞翔。马车在这宽阔的石子路上闪电般疾驰而过,人人都回过身来观看这光闪闪的流星掠过,阿里面带笑容,重复这唿哨,露出雪白的牙齿,粗壮的手捏紧沾上白沫的缰绳,用马刺去刺马,美丽的马鬃迎风飘拂;阿里这个沙漠中的孩子如鱼得水,他面孔乌黑,眼睛炯炯发光,身披雪白的呢斗篷,在掀起的尘埃中,他俨然似西蒙风(8)的精灵和风暴之神。

“她叫您别相信这个曼弗雷德吗?”

“这是我未曾领略过的快感,”莫尔赛夫说,“这是速度产生的快感。”

“是的,因为我母亲并非对您有好奇心,而是对您十分关切。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我们就一味谈到您。”

他额头上的阴云消失了,仿佛他劈开空气卷走了这些阴云似的。

“噢!”

“见鬼,您在哪里找到这样的骏马呢?”阿尔贝问,“您是叫人专造的吧?”

“听着!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再说一遍,”莫尔赛夫回答,“您一定是个非常古怪、非常傲慢的人。”

“不错,”伯爵说,“六年前,我在匈牙利找到一匹以速度闻名的种公马;我不知花了多少钱买下来:是贝尔图乔付的钱。这一年内,它有了三十二个孩子。我们就要检阅这同父的一大批子孙;它们都一模一样,黑乌乌的,没有一个斑点,除了额上有一颗星,因为人们给这匹种公马专门挑选了一些母马,就像给帕夏挑选妃子一样。”

“啊!当真,”基度山感叹说,“您认为她赏脸关切我,而不是漠不关心吗?”

“真神奇!……伯爵,请告诉我,这些马您派什么用场呢?”

“我想说我的母亲是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一旦她表示关切,就会永远抱以关切。”

“您看到了,我用来旅行。”

“您允许一个可怜的外国人不完全理解贵国语言的一切微妙之处吧?”

“但您并非总是旅行呀?”

“女人是这样;但我母亲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个特殊的女人。”

“我不再需要它们时,贝尔图乔就把它们卖掉,他认为可以卖到三四万法郎。”

“弗朗索瓦一世说过,女人多变;莎士比亚说过,女人是波浪:一个是伟大的国王,另一个是伟大的诗人,他们都了解女人。”

“但欧洲没有一个国王能有钱买下它们。”

“我不是对您说过,我母亲对您有好感吗?”

“于是他会把马卖给某个东方普通的大臣,这大臣会为了买马而掏空他的财库,然后敲诈勒索他的子民,再充实他的财库。”

“怎么啦?”

“伯爵,我脑际掠过一个想法,您要我告诉您吗?”

“您记性不好,伯爵。”

“说吧。”

“但同基度山伯爵一起出门呢?”

“这就是:在您之后,贝尔图乔是欧洲最富有的人了。”

“怎么呢?”

“那么您搞错了,子爵。我有把握,如果您把贝尔图乔的口袋翻个底朝天,您也找不到十个值钱的苏。”

“我知道,您独自出门在外,可以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我在意大利就见到您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年轻人问。“贝尔图乔先生是个古怪的人吗?啊!亲爱的伯爵,别再对我说这类神奇的事,否则我会不相信您的话,我有言在先。”

“准许我?我不是自由的吗?”

“神奇的事从来与我无关,阿尔贝;我只讲数字和理智,如此而已。然后,听我说这个二难推理:管家揩油,但他为什么揩油呢?”

“到诺曼底去。”

“当然啰!因为我看这符合他的天性,”阿尔贝说,“他为揩油而揩油。”

“什么?”

“不,您搞错了:他揩油则因为他有妻子儿女,为了自己和他的家,他有一些野心勃勃的欲望;他揩油尤其是因为他拿不稳是否会丢掉职位,他想将来有个着落。贝尔图乔可是孑然一身;他可以在我的钱袋里任意掏钱,而不用告诉我,他拿稳了不会丢掉他的职位。”

“可是,”基度山说,“会准许您去吗?”

“为什么呢?”

“我正要这样;我去通知母亲,然后听候您吩咐。”

“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管家。”

“只有我们驾马疾驰,带着猎犬打猎,驾着船打鱼,如此而已。”

“您在搞循环论证,在可能的范围里兜圈子。”

“好极了。我们完全置身于乡野,是吗?没有社交,没有邻居?”

“噢!不,我是有把握的。对我来说,我能对他操生死大权的人才是好仆人。”

“如果您愿意,就到诺曼底去。”

“您能对贝尔图乔操生死大权吗?”阿尔贝问。

“噢!是的,一个真诚的朋友,我向您担保;因此我真心实意喜欢他。现在只剩下我们俩,虽然我差不多是无所谓的,但我们究竟到哪里去呢?”

“是的。”伯爵冷冷地回答。

“博尚真是个杰出的小伙子!”基度山在新闻记者走后说,“是吗,阿尔贝?”

有的词句像铁门一样能关闭谈话,伯爵的“是的”就是这类词句。

阿尔贝和博尚分手了:他们的手最后一握包含了他们的嘴巴不便于在外人面前表达的全部含义。

余下的旅程就这样疾驰而过;三十二匹马分成八个驿站,在八小时内跑完了四十八法里。

“啊!您是一个善良而出色的朋友,”阿尔贝说,“您说得对,要注意,要监视,博尚,尽力发现透露这则消息的敌人。”

马车在半夜来到一座美丽的园林的门前。门房站在那里,铁栅门敞开。他已经得到了最后一个驿站的马夫的通知。

“不,亲爱的莫尔赛夫,您应该理解,凡是我拒绝,就表示我无法办到。况且,重要的是,”他降低声音补充说,“我要留在巴黎,哪怕只是为了注意报纸的情况。”

这时是凌晨两点半。仆人把莫尔赛夫带到他的套间。莫尔赛夫看到洗澡水和晚饭都已准备好了。一路上站在马车后面的那个仆人听候他的吩咐;而一路上待在马车前座上的巴蒂斯坦归伯爵支配。

“没关系!来吧。”阿尔贝说。

阿尔贝洗了澡,吃过晚饭,然后就寝。整夜他都在海浪的幽咽声中安睡。一起床,他便径直走向窗口,打开落地窗,来到一个小平台上,一望无际的大海展现在他面前,他身后是个秀丽的园林,面临一座小森林。

“是的,或者差不多这样。我刚到博罗梅群岛(6)小游过一次。”

在一个相当大的小海湾里,晃荡着一艘小型护航船,船体狭窄,桅杆高耸,斜桁上挂着一面基度山徽号的旗帜,徽号是湛蓝的大海上耸立着的一座金山,顶上有十字形的洞口,这可能暗示他那使人想起髑髅地的名字,对天主的信仰使这座山比金山更为宝贵,天主圣洁的血使这卑污的十字架变得神圣了,同时也暗示着这个人的幽暗而神秘的往事中的一段受苦和再生的经历。在这艘双桅纵帆帆船四周,有好几艘小型的三桅帆船,都属于附近村庄的渔民,如同卑顺的臣民在听候女王的吩咐。

“怎么!您刚从海上回来?”

正像基度山停留的所有地方一样——哪怕只在那里逗留两天,这里的生活安排得再也舒适不过;因此生活条件十分方便。

“谢谢,我刚从海上回来。”

阿尔贝在前厅找到了两支枪和一个猎人的一切必需装备;底楼有一个更高的房间,用来放一切巧妙的机器,由于英国人富有耐心,而且无所事事,所以他们是打鱼好手,但他们还不能使墨守成规的法国渔夫采用这种机器。

“那么,子爵,今晚我的院子里有一辆轻便四轮旅行马车,躺在里面就像躺在床上一样;这辆马车套着四匹驿马。博尚先生,坐四个人也很宽敞。您想跟我们一起走吗?我把您带走!”

整个白天就在打猎捕鱼中度过,况且基度山两方面都很擅长:他们在园林里打到了一打野鸡,在小溪里钓到了同样数量的鳟鱼,在一座面临大海的亭子里进了午餐,而在藏书室里饮了茶。

“我同意。”

将近第三天的傍晚,阿尔贝连日劳累,疲惫之极,在窗旁睡着了,而基度山伯爵对这种生活好像只当做游戏,在同他的建筑师设计一个温室的平面图,他想在家里建造一间温室。这时,一匹马叩击大路石子的响声使年轻人抬起头来;他凭窗望去,惊恐地看到他的贴身男仆走进了院子,他不愿仆人跟来,担心使基度山为难。

“您同意?”

“弗洛朗坦到这里来!”他大声说,从扶手椅一跳而起,“难道我母亲生病了吗?”

“是的。”

他向门口冲去。

“到海上去?”

基度山目送着他,看见他走近仆人,仆人仍然气喘吁吁,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封住的东西,里面是一张报纸和一封信。

“我们去吧,伯爵,我们去吧!”

“谁的信?”阿尔贝急忙问。

“到海上去,子爵,到海上去。您看,我是个水手;孩提的时候,我就在老海神和美丽的安菲特丽忒(5)的怀抱里晃荡;我玩耍这一个的绿披风和那一个的蓝长裙;我爱大海就像别人爱情人那样,我要是长时间见不到大海,便会惆怅万分。”

“博尚先生的信。”弗洛朗坦回答。

“您究竟要到哪里去?”

“那么是博尚派你来的吗?”

“我对您说过了,那里空气清新,每种声音都使人平静,不管多么高傲的人,都感到谦卑和渺小。我喜欢这种自惭形秽,尽管人们说我像奥古斯都(4)那样是个世界的主宰。”

“是的,先生。他把我叫到他家,给了我旅费,给我弄到了一匹驿马,吩咐我不见先生不停下来:我赶了十五小时的路。”

“是的,但到哪里去呢?”

阿尔贝哆嗦着打开信:看了头几行,他便叫了一声,带着明显的颤抖抓住报纸。

“那么一言为定了?”

他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他的双腿好像软了一般,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他靠在弗洛朗坦身上,贴身男仆伸出手臂扶住了他。

“很愿意。”

“可怜的年轻人!”基度山喃喃地说,声音很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这怜悯的话声,“俗话说,父辈的过错要连累到第三和第四代的子孙。”

“嗯……看来是个外省人。德·维勒福先生在马赛时听说过他,唐格拉尔先生记得见过他。因此检察官先生非常关心这个案子,看来,警察局长也非常感兴趣,对此我有说不出的感激,由于警察局长的关心,半个月来,他们把在巴黎和郊区抓住的匪徒统统送到我这里来,说什么这是杀死卡德鲁斯先生的凶手;因此,照这样继续下去,再过三个月,在法兰西这个美丽的王国里,就没有一个窃贼和杀人犯不对我这个家的平面图了如指掌了;所以,我打定主意把这个家丢给他们,到天涯海角去。同我一起走吧,子爵,我把您带走。”

这时,阿尔贝恢复过来,继续看信,他晃着大汗淋漓的脑袋上的头发,揉着信和报纸:

“啊!不错,”博尚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件事。那个卡德鲁斯是什么人?”

“弗洛朗坦,”他说,“你的马还能返回巴黎吗?”

“唉!德·维勒福先生要预审谋害我的那个可爱的刺客,好像是从苦役监逃出来的一个匪徒。”

“这是一匹瘸腿的驿站劣马。”

“预审!预审什么?”

“噢!我的天!你离家时家里情况怎样?”

“当然!您说得多么轻松;要是在您家里有案子要预审,我倒想看看您的样子。”

“相当平静;但从博尚先生家回来时,我发现夫人泪流满面;她派人来问我,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回家。于是我告诉她,我受博尚先生的委托要去找您。她的第一个动作是伸出手臂,好像要阻止我,但考虑了一下:

“您心绪不好,伯爵!”博尚说,“为了什么?”

“‘是的,去吧,弗洛朗坦,’她说,‘叫他回来。’”

“是的;由于眼下我心绪恶劣,我要去旅行。您愿意我们同行吗?”

“是的,我的妈妈,是的,”阿尔贝说,“我就回家,放心吧,让污蔑的小人倒霉吧!……我得动身。”

“当真有效?”阿尔贝问。

他回到离开基度山的那个房间。

“出门旅行。”

他已不再是刚才那个人了,五分钟足以在阿尔贝身上产生可悲的变化;他出去时是通常的状态,回来时声音改变了,脸上留下了受到刺激的红晕,步履踉踉跄跄,宛如酩酊大醉的人。

“什么药?”年轻人问。

“伯爵,”他说,“谢谢您的盛情款待,我本想继续享受下去,但我必须返回巴黎。”

“那么,亲爱的子爵,”基度山说,“我有屡试不爽的一种药建议您使用,每当我感到不快时,这种药对我总是有效。”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犯偏头痛。”阿尔贝说。

“大祸降临:请允许我离开,这关系到比我生命还要宝贵的事。别问了,伯爵,求求您,请借给我一匹马!”

“总之,”基度山又说,“您同往常不一样。喂,您怎么啦?说吧。”

“我的马厩供您支配,子爵,”基度山说,“但您骑驿马回去会累垮的:坐一辆敞篷四轮马车、双座轿式马车或别的马车吧。”

博尚开始观看油画。

“不,时间会太长,再说我需要这种疲乏,虽然您担心我受不了,但疲劳会使我好受些。”

“我自己也不清楚。”阿尔贝苦笑着说。

阿尔贝走了几步,像中了子弹那样,身体一打转,跌坐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

“啊!我不太清楚:看来她动身去了意大利。唐格拉尔夫人对我提起过她,要我写几封介绍信给impresarii(3);我为她写了一封信给瓦莱剧院的经理,他曾受过我的恩惠。您怎么啦,阿尔贝?您愁容满面;难道您不知不觉爱着唐格拉尔小姐吗?”

基度山没有看到阿尔贝这第二次支持不住自己的模样;他在窗口喊道:

“德·阿米莉小姐呢,”博尚问,“您夺走了她的学生,她给您什么脸色看呢?”

“阿里,给德·莫尔赛夫先生准备一匹马!快点!他有急事!”

“噢!我的天!是的,我怎么说也没用。我不了解这个年轻人,大家以为他富有,出身名门望族,但对我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传闻。我向唐格拉尔先生反复说明这一切,说得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但他迷恋于他那个卢卡人。我甚至把在我看来更为严重的情况告诉了他,这个年轻人吃奶时被人掉换过,或者由波希米亚人抚养,或者被他的家庭教师带坏了,对此我不是太清楚。我所知的是,他的父亲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他的面;在这十年的流浪生活中他的所作所为,只有天知道。这些话都不起作用。他们委托我写信给少校,向他要文件;文件都在这里了。等我把这些文件送给他们,我就像皮拉图斯(2)那样洗手不干了。”

这几句话使阿尔贝振作起来;他冲出房间,伯爵尾随在后。

“您是说这件婚事就要举行了吗?”

“谢谢!”年轻人喃喃地说,翻身上马,“你尽快回家,弗洛朗坦。路上换马要说什么话吗?”

“听着,”基度山说,“这跟我关系不大,我与那岳父和年轻人关系疏远;我觉得欧仁妮小姐根本不想结婚,她看到我并不卖力让她放弃宝贵的自由,所以对我保留了友情。”

“只要交出您骑的马,他们就会马上给您安好马鞍。”

“由于我,”年轻人说,“噢!不,真的!伯爵会给我主持公道,证明事实正好相反,我一直请求他废除这个计划,幸亏这个计划废除了。伯爵声称我该感谢的不是他;好吧,我会像古人一样给Deo ignoto(1)建立一个祭坛。”

阿尔贝正要策马疾驰,但他停住了。

“啊!我明白,”博尚说,“是由于我们的朋友阿尔贝吗?”

“或许您会感到我走得奇怪,失去了理智,”年轻人说,“您不明白一张报纸写的几行字会使一个人多么绝望;嗯,”他把报纸扔了过去,又说,“您看看吧,不过要等到我走了以后,以免您看到我脸红耳赤。”

“我?噢!别提了,新闻记者先生,别散布这样的话!我吗,上帝!促成婚事?不,您不了解我;相反,我曾尽力反对,拒绝去提亲。”

正当伯爵捡起报纸时,莫尔赛夫一夹马刺,马刺是仆人刚装到他的靴子上的,马刺直刺向马肚,马儿吃了一惊,居然还有骑手如此刺它,于是像箭一样飞奔起来。

“伯爵,是您促成这件婚事的吗?”博尚问。

伯爵带着无限的怜悯目送年轻人,直到年轻人消失了踪影,他才把目光转向报纸,看到了这段文字:

“啊!您是从天涯海角回来的吗?”基度山说,“您,一位新闻记者,信息女神的夫君!全巴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三星期以前《大公报》报道的那个在雅尼纳帕夏手下的法国军官,不仅把雅尼纳宫出卖了,而且把他的恩主出卖给土耳其人;当时,他确实名叫费尔南,就像本报可敬的同僚所称呼的那样;不过,此后他在自己的教名上加了一个贵族头衔和一个领地的名字。

“怎么!卡瓦尔坎蒂要娶唐格拉尔小姐吗?”博尚问。

如今他叫做德·莫尔赛夫伯爵先生,身为贵族院议员。

“而且他要把我取而代之,娶上唐格拉尔小姐,”阿尔贝继续说,竭力微笑,“亲爱的博尚,正如您猜想到的,这使我非常痛苦。”

博尚慷慨大度地隐藏起来的这个可怕的秘密,就这样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幽灵重新出现了。在阿尔贝到诺曼底去的第三天,另一家报纸获得了消息,无情地发表了这几行字,使不幸的年轻人几乎发了疯。

“不,我们说说清楚,”基度山回答,“我没有推荐什么人,卡瓦尔坎蒂先生更不必提了。”

【注释】

“是的!您不知道这是伯爵大力推荐的年轻人吗?”莫尔赛夫说。

(1)拉丁文:无人知晓的神。

“卡瓦尔坎蒂先生的?”博尚问。

(2)皮拉图斯(公元一世纪),罗马检察官或约旦地区的总督,他让犹太人去处死耶稣,同时象征性地洗手,摆脱关系。

“整理文件,谢天谢地,不!我的文件一向井井有条,因为我没有文件,这是卡瓦尔坎蒂先生的文件。”

(3)意大利文:歌剧院经理。

“您在干什么?”阿尔贝说,“我看,您在整理文件吧?”

(4)奥古斯都(公元前六三—一四),罗马帝国皇帝,在他统治下,文艺繁荣。

“阿尔贝会告诉您,”伯爵说,“我曾经这样劝他。瞧,”他又说,“你们看到我度过的这个早晨我想真是糟透了。”

(5)希腊神话中的海洋女神,波塞冬之妻。

“是的,”博尚说,“荒唐的传闻已经自动平息了,现在,如果旧事重提,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我。因此,我们不再谈这件事了。”

(6)属意大利,由四个岛组成。

“啊!啊!”他说,“我希望一切都已了结、澄清、安排好了?”

(7)瓦尔—杜瓦兹省的省会。

看到两个年轻人一起来,基度山发出喜悦的叫声。

(8)非洲或阿拉伯的沙漠中的干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