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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路易季·瓦姆帕的菜单

“拿去吧。”他说,将一个路易扔给佩皮诺。

“啊!啊!”唐格拉尔心想,“这不像在巴黎,还不说他们可能会敲我竹杠;不过,那就讲究排场吧。我总是听说意大利东西便宜;一只童子鸡在罗马大概值十二个苏。”

佩皮诺去捡路易,唐格拉尔准备用刀去切鸡。

“对不起,阁下,”佩皮诺说,将一只手按在银行家的肩上,“这里是先付后吃;出去时可能会不高兴……”

“等一等,阁下,”佩皮诺说,直起腰来。

唐格拉尔一手拿刀,另一手拿叉,准备切家禽。

“等一等,阁下还欠我的钱。”

佩皮诺说,递给他一把钝口的刀和一把黄杨木的叉子。

“我刚才说他们会敲我竹杠嘛!”唐格拉尔心想。

唐格拉尔要一把刀和一把叉子。“喏!阁下。”

然后,决心要对付这种敲诈,他问:

“来了,阁下,”佩皮诺说,从年轻强盗手里接过童子鸡,放在一张被虫蛀过的桌子上,这张桌子和一张凳子铺着羊皮褥子的床,就是这个单人房间的全部家具。

“唔,要吃这只瘦骨伶仃的家禽,还欠您多少钱呢?”

“简直像在巴黎咖啡馆。”唐格拉尔低声地说。

“阁下只付了一路易。”

佩皮诺的声音还在拱顶下回响,已经出现一个俊美、高挑的年轻人,像古代的托鱼盆的仆人那样半赤裸着;他用银盘端来童子鸡,而且盘子顶在头上。

“一只童子鸡一路易还不够?”

“给阁下准备一只童子鸡!”

“当然不够。”

佩皮诺挺起身,放开喉咙喊:

“好……得了!得了!”

“是的,一只童子鸡。”

“阁下不多不少还欠我四千九百九十九路易。”

“就按阁下吩咐;是说一只童子鸡吧?”

听到这个偌大的玩笑,唐格拉尔睁大了眼睛。

“那么,一只童子鸡,一条鱼,野味,不管什么,只要我能吃的都行。”

“啊!真是怪事。”他想。

“厨师呢?”“上等厨师!”

他又准备切鸡;但佩皮诺用左手拉住他的右手,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怎么!我们是不是有厨房?完美的厨房!”

“拿来。”佩皮诺说。

“你们这里有厨房?”银行家问。

“什么!您不是开玩笑吧?”唐格拉尔说。

“吩咐吧。”他说。

“我们从来不开玩笑,阁下,”佩皮诺回答,“就像教友会教徒一样严肃。”

佩皮诺把砂锅放在地上,让香味直冲唐格拉尔的鼻孔。

“怎么,这只童子鸡要十万法郎!”

“马上拿来,阁下;您要什么?”

“阁下,在这种该死的岩石洞里饲养家禽是难以想象的困难。”

“这个理由相当差劲,”唐格拉尔说,他打算用亲热来哄骗他的看守,“但是我也就算了。好吧,让人给我拿吃的来。”

“得了!得了!”唐格拉尔说,“说实话,我感到这非常滑稽有趣;但我饿了,让我吃吧。喏,这个路易是给您的,我的朋友。”

“啊!阁下,”佩皮诺回答,“这里没有这种惯例。”

“那么还欠四千九百九十八路易,”佩皮诺说,保持同样的冷漠,“有耐心,事竟成。”

“当然!”唐格拉尔大声地说,“说实话,尽管把人押起来,至少也得给人饭吃。”

“噢!至于这个,”唐格拉尔说,对坚持同他开玩笑感到气恼,“至于这个,决不行。见鬼去吧!您不知道在同谁打交道吧?”

“这最容易不过,”佩皮诺说,“这里要吃什么都能搞到,但要付钱,当然像所有正派的基督徒所做的那样。”

佩皮诺做了个动作,年轻的招待便伸出两只手,灵巧地拿走了童子鸡。唐格拉尔扑在羊皮褥子的床上,佩皮诺又关上门,重新开始吃他的鹰嘴豆烩肥肉。

“如果可能,想马上吃。”

唐格拉尔无法看到佩皮诺在做什么,但强盗的牙齿响声大概让肉票不容怀疑他在做什么。

“阁下想吃东西吗?”

很明显,他在吃饭,甚至吃得很响,就像一个没有教养的人那样。

“是的,先生,”他提高声音补充说,“我饿了,甚至相当饿。”

“粗人!”唐格拉尔说。

“意想不到,说得妙,”唐格拉尔寻思,“我已有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

佩皮诺假装没有听见,甚至头也不回,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怎么!”佩皮诺大声地说,“阁下意想不到也饿啦?”

唐格拉尔的胃就像达娜伊得斯(6)的木桶一样穿了底;他无法相信能填得满。

“对不起,先生,”他说,“难道不给我吃饭吗?”

可是他耐心地又等了半个小时;可以说他觉得这半个小时就像一个世纪。

唐格拉尔立即认为他就是在路上愤怒地吆喝他“把头缩回去”的那个人。但这不是指责的时候。相反,他摆出最亲热的面孔和甜蜜的微笑。

他站起来,又走向门边。

他确实来开门。

“喂,先生,”他说,“别让我再受煎熬了;要拿我怎样,快告诉我吧?”“阁下,不如说您要我们怎么样……吩咐吧,我们会执行的。”

“来了。”强盗说,他时常光顾帕斯特里尼老板的饭店,终于熟习法语,直至惯用语。

“那么先给我开门。”

他轻轻地敲门。

佩皮诺打开门。

“啊!啊!”那个肉票说,“我们来看看这一个是不是比别人好相处一些。”

“我想,”唐格拉尔说,“当然!我想吃东西!”

看到这讲究饮食的种种准备,唐格拉尔嘴里口水直流。

“您饿了吗?”

佩皮诺准定是个美食家。

“您明明知道我饿了。”

在鹰嘴豆旁边。佩皮诺还放上一小篮韦莱特里葡萄和一瓶奥尔维埃托葡萄酒。

“阁下想吃什么?”

四个小时过去了;巨人又由另一个强盗代替。唐格拉尔感到胃部可怕的抽搐,悄悄地爬起来,重新把眼睛贴在门缝上,认出是他的向导那张聪慧的脸。确实是佩皮诺,他准备以最柔和的方式来站岗,只见他坐在门的对面,两腿之间放了一只砂锅,里面有热气腾腾和香喷喷的鹰嘴豆烩肥肉。

“一块干面包,因为在这该死的地洞里童子鸡贵得离谱。”

唐格拉尔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侮辱,不想同这个粗鲁的人再打交道,便重新躺在羊皮上,默不作声。

“面包!好的,”佩皮诺说。

但是,要么他不明白,要么关于唐格拉尔的食物他没有接到命令,巨人又开始吃起午饭。

“喂!拿面包来!”他喊道。

“喂!喂!朋友,”唐格拉尔说,用手指不断敲门,“我觉得该想到也给我吃东西了!”

年轻招待端来一小块面包。

“Che cosa(5)?”强盗问。

“拿去!”佩皮诺说。

唐格拉尔看出他听到了,敲得更响。

“多少钱?”唐格拉尔问。

强盗抬起头来。

“四千九百九十八路易,有两个路易已先付过。”

他站起来走去敲门。

“怎么,一块面包十万法郎?”

最后,这些生蒜,野蛮人的可怕食品,使他想起某些罗贝尔沙司和他的厨子用高明的烹调方法制作的洋葱回锅牛肉,在过去,这只需要唐格拉尔吩咐一声:“德尼佐先生,今天给我做一盘精美的小菜吧。”

“是十万法郎。”佩皮诺说。

唐格拉尔突然感到,他的胃此刻没有东西了:他觉得这个人不那么丑,面包不那么黑,奶酪也更加新鲜了。

“但一只童子鸡您也只要十万法郎!”

但唐格拉尔这样做是枉然,本性的奥秘是难以理解的,对于饥饿的胃,最粗糙的食物也有难以抗拒的物质引诱力。

“我们不按菜单而按固定价钱供应饭菜。不管吃多吃少,要十盆菜还是一盆菜,都是一个价钱。”

他走去坐在山羊皮上,羊皮使他想起第一个哨兵的烧酒气味。

“又开玩笑!亲爱的朋友,我要对您说,这是荒唐的,这是愚蠢的!马上告诉我,您想让我饿死,这很快就会做到。”

“见鬼,”唐格拉尔说,从门缝瞥了一眼强盗的午餐,“见鬼,我真不明白怎能吃这样的垃圾货。”

“不,阁下,是您想自杀。付钱就有吃的。”

与此同时,仿佛为了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吃人妖魔,这个看守坐在单人房间的门对面,从褡裢里掏出黑面包、蒜和奶酪,吞咽起来。

“拿什么来付钱呢,十足的畜生!”唐格拉尔恼怒地说,“你以为一个人口袋里会放上十万法郎吗?”

“噢!噢!”唐格拉尔说,“这一个更像吃人的妖魔而不是人;无论如何,我太老了,啃不动,是不好吃的粗肉。”由此可见,唐格拉尔脑子还相当清楚,在调侃别人呢。

“您的口袋里有五百零五万法郎,阁下,”佩皮诺说,“这等于五十只每只十万法郎的小鸡和半只值五万法郎的小鸡。”

这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强盗,一个大眼睛、厚嘴唇、塌鼻子的歌利亚(4);他的红棕色长发垂落至肩,像蛇一样拳曲而下。

唐格拉尔颤抖起来;仿佛绑带从他的眼睛上落了下来:这仍然是一个玩笑,但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中午,喝烧酒的人被另一个哨兵代替。唐格拉尔好奇地去看新的看守;他又走近门缝。

可以说他感到这个玩笑不像刚才那样平淡无奇了。

“呸!”他说,一直退到房间尽里面。

“得啦,”他说,“得啦,付了十万法郎,至少您会认为我付清了账,我可以随意吃了吧?”

他已注意到灯光而不是日光从不密缝的门板中漏进来;他趁强盗喝几口烧酒的时机,走近一条门缝,由于烧酒装在皮囊里,所以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酒味,令唐格拉尔非常讨厌。

“当然。”佩皮诺说。

唐格拉尔于是想看看是谁看守着他。

“怎么付钱呢?”唐格拉尔问,呼吸畅快多了。

其间,一个哨兵守着他的门。早上十点钟,哨兵换岗。

“再容易不过;您在罗马银行街的汤姆逊和弗伦银行开了户头;您给我开一张四千九百九十八路易的支票给这两位先生,银行家会给我们付钱的。”

他等到中午。

唐格拉尔至少想表现得富有诚意;他接过佩皮诺递给他的笔和纸,写了单据,签上字。

要让强盗作解释吗?要耐心地等待他们提出来吗?后一种抉择最为谨慎:唐格拉尔等待着。

“喏,”他说,“这是一张凭票即付的单据。”

唐格拉尔的表是布雷盖的杰作,昨天上路之前他仔细上好发条,表敲响早晨五点半钟。要是没有表,唐格拉尔就完全拿不准时间,因为亮光射不到他的单人房间。

“而您呢,这是您的童子鸡。”

“奇怪的强盗,”他寻思,“他们留下我的钱袋和皮夹!正如昨天睡觉时我所说的那样,他们要勒索我的赎金。嗨!我还有表!看看现在几点钟。”

唐格拉尔叹着气切鸡:他觉得数目这样大,鸡也实在太瘦了。

他赶紧去摸口袋。口袋里的东西原封未动:一百路易,这是他准备用做从罗马到威尼斯的旅费,就放在他的长裤口袋里,还有皮夹,里面放着五百零五万法郎的信用证,也在礼服的口袋里。

至于佩皮诺,他仔细地看过票据,装进口袋,继续吃他的鹰嘴豆。

“不,”他说,“他们没有杀死我,也没有伤害我,或许他们偷走了我的东西?”

【注释】

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呼吸,想确定他是不是受了伤:这是他在《堂吉诃德》(3)中看到的一个方法,并非他只读过这一本书,而是他只记住这本书的一些情节。

(1)芬兰乌戈尔语系的游牧民族。

“是的,是的,”他低声地说,“我落在阿尔贝·德·莫尔赛夫对我们谈起过的强盗手里了。”

(2)挪威、瑞典、芬兰的少数民族。

在这种情况下,一秒钟便足以将最强烈的怀疑变成确信无疑。

(3)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一五四七—一六一六)的著名小说。

触到山羊皮的床褥时,唐格拉尔恐怕以为自己梦到了萨莫伊埃德人(1)或拉波尼人(2)

(4)《圣经·撒母耳记》中被大卫打败的巨人。

对于一个习惯了绸缎窗帘、天鹅绒壁衣、从壁炉泛白的木头袅袅升起和从缎子的拱顶飘落下来的香味的巴黎人来说,在一个白垩质石头的岩洞里醒来,大概就像做噩梦一样。

(5)意大利语,意为:干什么?

唐格拉尔醒了。

(6)据希腊神话,达娜伊得斯意即达那俄斯的五十个女儿,她们在新婚之夜杀死丈夫,在冥界受罚,要永不停息地向无底的桶内倒水。

除了唐格拉尔所害怕的那种睡眠以外,凡是睡眠总有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