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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陌生人

两小时后,他回来了:雅科波的小帆船上有两个人转到游艇上,帮助唐泰斯驾驶,他下令驶向马赛。父亲去世,是他预料中的事;但梅尔塞苔丝,她究竟怎样了呢?

爱德蒙安然地听着这两个消息;他马上上岸,不许任何人跟随他。

爱德蒙不透露自己的秘密,就不能给一个代理人足够的指示;再说,他还想获得别的情况,而且他只相信自己能够取得这些情况。在里窝那,他通过照镜子,知道不会有被人认出的危险,况且现在他拥有了乔装打扮的一切手段。一天早上,游艇在一只小船的尾随下,果断地驶进了马赛港,正好停在那个毕生难忘的晚上,他被带上船送往紫杉堡的地方。

梅尔塞苔丝失踪了。

唐泰斯在船上看到一个宪兵朝他走来时,不由得有些哆嗦。但唐泰斯已经具有坚定的自信心,他递给宪兵一份英国护照,这是他在里窝那买来的;这份外国通行证在法国比法国人的护照远远更受尊敬,靠了它,唐泰斯毫无麻烦地上了岸。

老唐泰斯过世了。

唐泰斯踏上卡纳比埃尔街时,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法老号”的一个水手。这个水手在他手下干过活,水手的出现倒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唐泰斯放心,他确实已经变得判若两人。他径直走向这个水手,提了几个问题,水手作了回答,无论从他的话语,还是他的面容,都没有表露出他回想起曾经见到过这个同他说话的人。

对于爱德蒙提出的两个问题,回答都是令人悲哀的。

唐泰斯给了水手一个钱币,谢谢他提供情况;过了片刻,他听见这个正直的人追了上来。

第八天,唐泰斯看到一条小帆船扯满了帆向岛上驶来,认出这是雅科波的小帆船;他发出一个讯号,雅科波作了回答,两小时后,小帆船接近了游艇。

唐泰斯回过身。

唐泰斯等了一星期。在这段时间内,他驾驶游艇绕岛转圈,研究这个岛屿,就像骑手研究坐骑一样,一星期后,他已了解这个岛的一切优缺点;唐泰斯决心增加其优点,弥补其缺点。

“对不起,先生,”水手说,“您准保搞错了;您原以为给我一枚四十个苏的钱币,而您给了我一枚拿破仑双金币(2)。”

第二天,他的巨大财产便转移到了游艇上,藏在暗柜的三个格里。

“确实,我的朋友,”唐泰斯说,“我搞错了;但是,由于您的正直值得奖赏,我请您接受第二枚拿破仑双金币,让您同伙伴们为我的健康干杯。”

岛上空无一人;自从唐泰斯离开以后,看来没有人靠过岸;他来到宝藏埋藏的地方,一切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水手目瞪口呆地望着唐泰斯,他竟然没想到要感谢他,一直看着唐泰斯走远,口中说道:

他在第二天傍晚到达那里,这是一条出色的帆船,这段路程花了三十五个小时。唐泰斯完全认得海岸的位置;他不在往日那个港口靠岸,而是在小海湾抛锚。

“这是从印度来的大富翁。”

然而,唐泰斯正是到基度山去。

唐泰斯继续走路;他每走一步心里就增加一份激动的压力:他童年时代的所有往事不可磨灭,永远呈现在他的脑际,在每一个广场角落,每一个街的拐角,每一个十字路口显现出来。来到诺阿伊街的尽头,他看到梅朗巷,感到膝盖发软,差点摔倒在一辆车的轮子下。最后,他来到他父亲以前的住屋。马兜铃和旱金莲已从阁楼消失,从前,老人的手在阁楼装上护花的格子架。

看热闹的人目送小帆船,一直到看不见为止,于是展开一场议论,想知道他驶到哪里去。有的人倾向于驶到科西嘉岛,还有的人倾向于厄尔巴岛;有些人提出打赌,他准是到西班牙去,还有些人坚持他到非洲去;谁也想不到说出基度山岛。

他靠在一棵树上,半晌沉思默想,望着这可怜的小楼的最高几层;末了,他向门口走去,越过大门,询问有没有空房间,虽然六楼那一套住房有人住着,他还是再三坚持去参观一下,看门女人上楼去问房客,说是有个外国人想看看这套住房的两个房间。这套小住房的房客是一对年轻男女,刚结婚一星期。

唐泰斯操纵起来得心应手;掌好舵就够了,不需要离开舵去干别的;他随心所欲地操纵游艇变换各种位置;简直可以说这是一件聪明的东西,只要轻轻一按就会服从。唐泰斯心里承认,热那亚人确实堪称世上第一流的造船家。

看到这两个年轻男女,唐泰斯发出一声长叹。

两个钟头以后,唐泰斯离开了热那亚港,一群看热闹的人目送他,他们想看看这个习惯单独航行的西班牙阔佬。

再说,没有一样东西令唐泰斯想起是他父亲的房间,不再是那样的壁纸,所有的旧家具原是爱德蒙童年时代的朋友,如今他还历历在目,可是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墙壁依旧。

船商要给唐泰斯效劳,给他组织几个船员;但唐泰斯谢绝了,说是他习惯单独航行,他唯一的愿望是在船舱的床头安一只暗柜,里面又分三只暗格。他给了这些暗格的尺寸,第二天就安装好了。

唐泰斯转向床那边,床还在老房客放床的地方;唐泰斯不由得热泪盈眶:老人临终时大概就在那里呼唤着他的儿子。

他到达的时候,一艘由英国人订购的游艇正在试航;这个英国人听说热那亚人是地中海最出色的造船者,便想在热那亚建造一只游艇;英国人出的价钱是四万法郎,唐泰斯给了六万法郎,条件是游艇要当天交货。英国人到瑞士去旅行了,在这期间他的游艇可以造好。他要过三星期或一个月才回来,船商盘算,他来得及在造船厂再造一艘。唐泰斯把船商拉到一个犹太人的铺子里,同犹太人到铺子后间商谈,犹太人数了六万法郎给船商。

两个年轻男女惊奇地望着这个神情严峻的人,他的脸颊上流下两大滴泪水,可是他连眉头也没皱一皱。由于一切痛苦都自有原因,年轻男女没有去问陌生人;不过,他们往后退去,让他哭个痛快,而他退出去时,他们又陪着他,对他说,他什么时候再来都可以,他们可怜的屋子总是欢迎他的。

唐泰斯是到热那亚。

来到下面一层。爱德蒙在另一扇门前站住,问裁缝卡德鲁斯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但看门人回答他,他提到的这个人做了亏本买卖,眼下在贝勒加尔德(3)到博凯尔(4)的大路上经营一家小客栈。

同一天,唐泰斯用厚礼酬谢“年轻的阿美莉号”的船员,同他们告别,也向船老大告辞,答应会有一天给他信息;他也不说到哪里去,便动身走了。

唐泰斯下了楼,问到梅朗巷这幢房子的房东地址,上他家去,用威尔莫爵士的名义(这是他的护照使用的名字和头衔)让仆人通报,并用二万五千法郎买下这幢小楼。这比房子的实际价格至少高出一万法郎。如果房东要他五十万,唐泰斯也会照付。

第二天,雅科波扬帆出港驶往马赛;他要在基度山岛同爱德蒙相会。

当天,六层楼那对年轻男女接到办理契约的公证人的通知,新房东让他们选择这幢楼里的一套房间,决不提高租金,不过他们要让出所占的两个房间。

另一方面,由于爱德蒙在“年轻的阿美莉号”上服务的合同已经期满,他便向船老大告辞,船老大起先竭力挽留他,但像雅科波一样知道了那个继承遗产的故事以后,就放弃了他手下这个水手回心转意的希望。

这件怪事在一个多星期内成了梅朗巷常来常往的人的谈资,使人作出千百种猜测,但没有一种是猜对了的。

雅科波以为在做梦,爱德蒙于是告诉雅科波,自己出于一时的冲动当了水手,因为他的家庭拒绝给他必需的生活费;但到了里窝那以后,他得到了一个叔叔的遗产,他是唯一的继承人。唐泰斯获得的高等教育使这番叙述十分逼真,雅科波毫不怀疑,他的老伙伴对他说的是真话。

不过,尤其使人摸不着头脑和越想越糊涂的是,当天晚上,可以看到曾走进梅朗巷那幢房子的人,漫步在卡塔卢尼亚人的小村里,走进一户贫苦的渔家,待了一个多小时,探问好几个已经故世或者已销声匿迹十五六年以上的人的消息。

第二天,唐泰斯买了一条崭新的小帆船送给雅科波,外加一百皮阿斯特,让他能招聘船员;条件是,雅科波要到马赛去,打听一个名叫路易·唐泰斯的老人的消息,老人住在梅朗巷,还要打听一个住在卡塔卢尼亚人的村子里,名叫梅尔塞苔丝的姑娘的消息。

第二天,凡是他进屋提出这些问题的人家,都收到一份礼物:一艘崭新的卡塔卢尼亚小船,船上有两副大拉网和一张拖网。

在里窝那,他找到一家犹太人的铺子,卖掉他最小的钻石当中的四颗,每颗五千法郎。犹太人本来可以问一下,一个水手怎么手里会有这样的东西,但他忍住了,每颗钻石他赚了一千法郎。

那些老实人很想谢谢那个慷慨的、提问题的人;但人们看到他离开时对一个水手下了几个命令,骑上马,从埃克斯门离开了马赛。

爱德蒙仍旧不动声色;对于他要是离岛就可以分到的红利的数目,他听了甚至不笑一笑;由于“年轻的阿美莉号”开到基度山岛只是为了接走他,他当晚就上船,随着船老大到里窝那去。

【注释】

总之,这次航行还算不错;大家,尤其是雅科波,惋惜唐泰斯没有参加,分不到红利,他已经带来了这笔钱,一共五十个皮阿斯特。

(1)据希腊神话,菲洛克忒忒斯是墨利玻亚之王,赫剌克勒斯的侍从和挚友,在征讨特洛亚时,途经克律塞岛,被毒蛇咬伤,长期不愈。

走私贩子们在第六天返回。唐泰斯老远就认出了“年轻的阿美莉号”的外形和航速;他像受伤的菲洛克忒忒斯(1)一样拖着身子,来到港口。他的同伴们靠岸时,他一面继续抱怨不舒服,一面对他们说明显好多了;然后轮到他听他们的冒险故事。他们确实成功地卸了货,但刚卸完货,他们就发觉,有一艘在土伦监视着的双桅横帆船已驶出港口,正对着他们的船身开过来。于是他们赶快逃跑,一面后悔不迭,因为唐泰斯本来可以使帆船驶得飞快,但却不在船上指挥。不久,他们果然看到那艘追逐的帆船;但靠了黑夜,他们绕过科西嘉岛的海岬,躲过了追逐。

(2)拿破仑双金币铸有拿破仑头像,值四十法郎,而二十苏只等于一法郎。

爱德蒙从山上下来,掀起石头,在口袋里装满宝石,再尽量放好木板和铁箍,盖上泥土,踏平地面,撒上一些沙土,使翻动过的地方同周围泥土一模一样;他走出洞来,放上石板,捡了一些大小不同的石子堆在石板上;在缝隙中塞进泥土,栽上爱神木和欧石南,给这些新栽的植物浇上水,使这些植物显得早就有了似的;他擦去周围的脚印,焦急地等待同伴们回来。他确实不想望着这些金子和钻石,像一条龙守卫着没用的宝藏那样,待在基度山岛消磨时间。现在必须回到生活和人群当中,在社会上取得地位、势力和权力,那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第一位的、最大的力量——财富——在这个世界上所给予的东西。

(3)法国南部村镇,位于马赛西北方。

白天来临。唐泰斯等得望眼欲穿。一看到曙光,他便爬起来,像昨天一样,登上小岛的最高处的岩石,观察周围动静;像昨天一样,毫无人迹。

(4)法国南部村镇,在罗纳河与通往赛特的运河的汇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