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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算有些头绪了

那时我说:看哪,我来了!

燔祭和赎罪祭非你所要。

我的事在经卷上已经记载了。

(你已经开通我的耳朵)

我的神啊,我乐意照你的旨意行;

……祭物和礼物,你不喜悦;

你的律法在我心里。

《诗篇》第40篇

尼古拉斯调整了语序:

他用手指快速捋过从《圣经》上撕下那些纸,读道:

我(克劳迪奥)的事在经卷(圆筒里的文件)上已经记载了。

“要算上字母Q,昆廷的Q,他才是你亲近的人、始终伴你左右的人,想起这些话了?你瞧,字母Q对应17,罗马数字是XVII,所以,用罗马数字写成算式就是:I+II+III+IV+V+VI+XVII,如果把字母都拆开,再相加,就得到40:I+I+I+I+I+I+I+V+V+V+I+X+V+I+I=40。”

燔祭和赎罪祭非你所要。

“怎么会是第40篇?跟我们的计算对不上。”

你的律法(决定)在我心里。

“两年前……两年前……两年前……”他若有所思地反复念叨着,“两年前你去了美国……两年前博斯的画不见了,没这么巧的。”他开始在纸上狂写,随后大叫:“《诗篇》第40篇,错不了!”

“事情总算有些头绪了……这里提到了燔祭、赎罪祭,还有书……博斯的画显然指向《红书》,有个男人自愿接受了手术,从他头上取出了象征繁殖的东西……”我道出了心里的想法。

尼古拉斯皱起了惯有的八字眉,嘴巴张得老大。他欲言又止,目光转回他面前的桌子,看着散放在桌面上的纸,好像它们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

“对了,补充一下,笔记空白处的注释说:‘燔祭’这个词源自‘大屠杀’,‘赎罪祭’源自‘受害者’。”尼古拉斯点出了关键,“他把决定权留给了你。”

“尼古拉斯……我一分钱都没继承。这事儿早该告诉你,我还以为只要配方到手,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是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克劳迪奥叔叔不仅让恒道损失了所有资本,还让我替他背上了40多亿美元的债务。这还不算完,那些股东个个都像黑道上的人,领头的名叫卡佩罗蒂。我答应他们在六个月内找到还钱的办法,可我刚刚浪费了一整天。所以,等着瞧吧,我的结局可能像你笔下的人物一样惨,只不过这是我的真实生活。”

“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不可呢?”

我摇摇头,暗想:“他知道得太少了!要是他多读读那本破手稿,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费事儿!”想是这么想,但我知道这个想法不靠谱,比我这几天的经历还疯狂。

“依我看,你叔叔想给你上一课,想让你学到真正重要的东西,但丁。”

“不知道你怎么一下子这么激动。你刚继承了一大笔财产,有没有那个狗屁配方还不是一样。”

我盯着他,想知道尼古拉斯本人是否参与了这一课,他到这里来是克劳迪奥叔叔安排好的吗?

“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儿戏!”我打断他,真的动了气。

“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计划的一部分,克劳迪奥叔叔是你的雇主,手稿是演戏的道具,我是被你耍给大家看的大傻瓜。不管他希望达到什么目的,我会让他失望。”

“不,但丁,我想留下来帮你,理清这团乱麻。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我推进你的生活……这事儿挺刺激的……”

“不,不,不,但丁,你错了。我跟你死去的叔叔没有半点关系,到现在为止我跟你说的全都是实话。”他挥了挥手中的空手稿,“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理由,里面记录了你的人生,至少是其中一段,也包括你叔叔的。如果手稿的文字还在,你永远见不到我,我也永远不会来这儿,因为我会把这当成虚构的故事拿去发表。所以,千万别怀疑我参与了什么阴谋诡计……请让我帮助你,拜托。”

尼古拉斯用那双好奇的眼睛望着我,目光如锥,就像正要扑向猎物的猫。

尼古拉斯看上去非常诚恳,他把我的问题当成了他自己的问题,凭良心说,即便他大不了我几岁,我还是感觉有他在身边是一种莫名的安慰。当你卷入麻烦的时候,有人站在你一边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何况他是好人,他是墙倒众人推的反证。我真的很受感动,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按照意大利风俗一边一下吻了他的脸颊,从心底里向他表达感谢。

“回家吧,尼古拉斯,你帮不了我,但我允许你用我们的故事写小说,你知道的够多了,当然,你必须用假名。”我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是真朋友,尼古拉斯。”

没错,我们是有麻烦了,更准确地说,我陷入了天大的麻烦,准备认输了。

他没有回应,我感觉他还不习惯这样的身体接触,万没想到我会如此热情。“没问题,老弟,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他终于做出回应,两眼闪闪发光。

一直等到管家关上门,尼古拉斯才说:“我们有麻烦了。”

他抽身离开了书房,也许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慌乱。

“谢谢你,法比奥,没别的事儿了。”

我把大小事情从头至尾过了一遍脑子。自从母亲打电话谈到克劳迪奥叔叔患病,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都来不及消化,尽管我知道今后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当务之急与昆廷取得联系,还要与那些虚虚实实的股东沟通,因为形势看起来已经大为不同。我还决定瞒着马尔图奇采取下一步行动,假如我命在旦夕,最好别把他卷入在内。主要问题在于,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查清那些神秘莫测的股东,连他们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清空了保险箱,除了一些钞票,只有那只装着门格勒研究成果原件的厚信封。我拽出那些笔记,第一次把其中的几页认真读了读,幸好拉丁语是我取得人文学位的必修课。笔记上的字迹非常清晰,空白处有后加的德语注释,这部分我基本上看不懂。

“记得,但丁少爷,不过大约两年前那幅画突然不见了,从那时起就换成了这幅照片。”

1943年8月16日

“法比奥,你还记得这儿以前有幅小画吗?跟这幅差不多。”我给他看了从《红书》撕下来的那页纸。

实验对象:乔纳斯·科恩,10岁

“您叫我?少爷。”

第1天:为实验对象注射了成骨蛋白,期望能加速进行性肌肉骨化现象。

我顺从地按下面板上的按钮,法比奥很快现了身。

第30天:两脚大脚趾开始弯曲。

“问问法比奥,管家都知道东西在哪儿。”尼古拉斯提议。

第39天:背部出现肿块,病人表示疼痛难忍。

到了书房,我径直走向印象里那幅画所在的地方,但那里只有一幅带框的照片,是母亲和我们兄妹的合影。

第60天:全身肿胀导致腿部变形,病人无法再站直,走路弯腰驼背。

“那幅缩小的复制品就在克劳迪奥叔叔的书房里,跟我来。”我边走边说,“他跟一个来访的朋友争论过那幅画,我听到了,所以才有印象。那位朋友说:从那个男人头上手术取出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代表他生殖器的花蕾,所以这幅画的标题有误,完全曲解了那幅画的完整含义。”

第70天:我切开了实验对象的脚,跗骨与跖骨融合,指骨无法分辨,全部骨骼变成一个巨大而坚硬的畸形体。

“算了,还有其他更清晰的线索,跟《红书》有关。我在去机场的路上说过,那幅画的标题与你叔叔字条里的文字完全相同,还有一点很难称为巧合:那本古老的博斯作品目录叫作《红书》还不算,那幅画里也有一本《红书》,顶在一个女人头上。”

将下令再注射一针,以清除实验对象。

“这我可不知道,我使劲把书一合,它自己掉了出来。”

1943年10月10日

“在哪一篇找到的?”

斯坦梅尔双胞胎

“在。”我把长宽略大于一英寸的字条递给他。

第1天:将双胞胎分置在不同隔间,在实验对象A的前臂切开6英寸的切口,实验对象B意外地在同一部位感到疼痛。

“我觉得《诗篇》和所有宗教文献一样,都很含糊,怎么解释都通。你在《圣经》里找到的小字条还在吗?”

第2天:实验对象A的开放创口开始感染,我将以青霉素小范围应用于实验对象B的前臂。

尼古拉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第3天:实验对象A没有好转。

“这时候大概在大西洋上空吧。”

第4天:为了留住这对同卵双胞胎,将为实验对象A治疗创口。

“恐怕会把我们带进死胡同。我先问一下,餐厅里那个人怎么样了?”

我翻到另一页。

“那另一篇呢?”我其实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反省。

1943年11月24日

“我还在想,这一篇放在你叔叔身上不太合适。好像他在劝你行为端正,可他自己却行为不轨,我没说错吧?从门格勒那种罪犯的研究中牟利,算不上正当经营,别提他还趟过别的浑水……原谅我这样说你叔叔,但这是事实。所以说,这一篇跟他自己不搭边,也许他在给你立规矩。”

情况不妙,斑疹伤寒有蔓延的危险。奥斯维辛今天有6458名妇女生病,无法用于实验;587人永远无法康复,必须清除。

“这一篇劝人行为端正,后面还提到‘永不动摇’,我想这指的是长生不死。”

1943年11月25日

“为什么?”尼古拉斯问。

已下令对原来安置犹太妇女的营房进行全面清洁和消毒,在营房之间放置浴缸,我将下令为所有妇女消毒。

他不放债取利,不受贿赂以害无辜。行这些事的人必永不动摇。

1943年11月30日

他眼中藐视匪类,却尊重那敬畏耶和华的人。他发了誓,虽然自己吃亏也不更改。

斑疹伤寒已经得到控制。沃思博士说,由于我目前感觉身体不适,有必要做身体检查。

他不以舌头谗谤人,不恶待朋友,也不随伙毁谤邻里。

1943年12月3日

就是行为正直、做事公义、心里说实话的人。

我得了伤寒,希望在几周内痊愈。

耶和华啊,谁能寄居你的帐幕?谁能住在你的圣山?

接着我翻到后面几页。

《诗篇》第15篇

1944年10月30日

我知道争论无益,就听从了他,认真读了一遍。“相对来说,我觉得第15篇更靠谱。”

我的研究成果刚刚得到冯·维索尔教授的证实,据他说,每个人类个体的遗传信息都有固定的形式,就像一根包含成千上万条信息的链条。我的最新发现可能证明了达尔文进化论,也就是优胜劣汰的原理。雅利安人是最优秀的人种,我已经接近证明这一点,只盼望我有足够的时间。

“手稿可能概括不了你对你叔叔的全部记忆。”他指了指那叠纸,“说不定这里头含有什么特殊意思,你一读就想起来了,这叫作唤醒记忆。”

我翻到最后一页。

“钥匙不是在你手里吗?你来理清这堆东西才对。”

1945年1月16日

“《诗篇》第15篇:与神同住者诸诫,我读了,什么线索也没有。《诗篇》第21篇:耶和华及其受膏者。这两篇你都读一读吧,然后告诉我对你有没有特别的含义。”

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天一亮就离开。过去的十八个月转瞬即逝,我还来不及完成想做的一切。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就不会让遗传研究以这样愚蠢的方式中断。这场战争的失败完全归咎于那些无能而不称职的领导人,这是雅利安人的耻辱。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枕头底下拽出一叠纸来,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来回踱步,似乎这样才能集中精神。

如此详尽的暴行描述令我感到恶心,于是我开始快速翻页,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至少在空白处找到实验室的名称,但纸上除了门格勒的笔记什么都没有。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我索性推门而入,看到尼古拉斯睡得正香,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把他摇醒,他睁开眼,两撇八字眉都快从脸上掉下来了,我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

当天晚上我们飞赴纽约,去找昆廷。

一进孔蒂尼别墅的门,我就问尼古拉斯在哪。法比奥说他待在自己房间,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