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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热尔马诺 德 梅洛中士的第十四封信

我回到房间,重新斟酌起把电报发给安东尼奥·埃内斯的决定。那时我才意识到皇家特派员可能已经返回里斯本。但我觉得洛伦索·马贵斯指挥部的人,会把电报转发到里斯本。那是我的信念,我的赌注。然而,希望往往会撞上现实的坚墙。中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的指挥部盛行着这样一种观念:贡古尼亚内在科奥莱拉战役后一蹶不振,他的军营尽毁,军队一败涂地。

之后,我开始执行我的任务。事实上,那唯一的任务拷打着我的内心,那就是桑切斯·德·米兰达可怕的命令。我多希望您能在这啊,我的中尉。因为那一刻,我仿佛手握一把双刃剑。听从上尉,就是违背总督。把信送到,我也许能阻止一场波及全国的灾难发生。不去送信,也许就不能对我们最强大的敌人实施最后的抓捕。此外,还有实际操作上的问题:我要怎么快速把消息送到洛伦索·马贵斯呢?那时,我想起医院的病人里有个电报员。是他倚靠着我,发送了消息。他十分虚弱,我必须扶住他键盘上的手指。那个不幸的军人不时忘记摩斯密码。之后,他的脸上散发出的最后一道光彩,又敲起键盘。那恼人的敲击声于我无异于最美妙的音乐。

谁知道呢,也许阁下您也和参谋部的军官一起返回了里斯本?也许您也觉得战争结束了。就算贡古尼亚内不投降,在他的土地上四处流浪也无伤大雅。除了莫西尼奥,没有人急于抓捕这个男人。

话落,他回到已经走到林子外面的部队。我惊愕于那条奇怪的指令,站在军营的围栏处目送军队离开。还有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大雨滂沱,那些葡萄牙人就像在海里航行的船。我在码头上看着船帆迎击海浪,宛若史诗中的场景,但更为悲壮:人们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瘦弱的母骡也没有力气拉车。这不是一支行进的部队,而是一行走向坟墓的病人。与那幅悲伤的画面不同的是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堂吉诃德式的眼神。他统领着队伍,犹如天神下凡。

次日,我的电报机发出震动。那个如今身体愈发虚弱的病患,逐字逐句地转译着某双无名之手在世界另一头写下的信息。最后,他把消息抄到纸上。信使感到犹豫,最后窘迫地把手稿交给我。他说文本很长,这里只是摘要。寥寥的几行字却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纸上写着:

“你真的想派上用场吗?那就即刻去洛伦索·马贵斯送信。警告他们一场悲剧即将来临。”

莫西尼奥上尉,

这支冒险的军队刚刚迈过营地的大门,米兰达上尉像是突然想到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他回头找到我,用近乎绝望的语气对我说:

停止作战,即刻带领军队撤回希科莫!

原住民以为他就是马凡巴切卡,把他认成了已故的迪奥克莱西安诺·达斯·内维斯。那个葡萄牙猎手深受卡菲尔人的爱戴。因为这番误认,每次只要米兰达领队,我军就会受到黑人的热情接待。

签名:代理总督

“我必须去。”他回答说,“因为一个悲哀的缘由。我去是因为我要冒充别人。”

电光石火间,我做出决定。我收拾好行李,让营里的一个厨子和我一起迅速南下。我们必须拦住莫西尼奥。厨子拒绝了。我也许能掌管军营,但他不听我的命令。我向他许以重金,尽管我根本给不出那笔钱。他这才同意陪我。

桑切斯·德·米兰达叹了口气,笑了。

黑人又矮又胖,背着背包,里面装有补给和水。还没等我们走出军营的范围,他就说:

“我替你去。”当我看到他收拾行装,提议说。

“朗加。”

“这家伙疯了:五十个士兵站在那样的暴雨里和深陷地狱有什么区别。我们将迎来一场集体自杀。”

“什么意思?”

等莫西尼奥走了,米兰达上尉对我说:

“这是我的名字。别再叫我‘厨子’了。”

“指挥部?洛伦索·马贵斯?我一样都没听过。”

厨子朗加重获新生,轻快地领着路。很快他就体现出他作为旅伴的重要性。他知道我携带重要文件,于是建议我把它从口袋拿出来。“汗水嫉妒油墨。”他幽默地说。他是洛伦索·马贵斯人,在军队里干了十几年了。尽管体型庞大,朗加健步如飞,在不耽误赶路的情况下对我表示永远不要小看厨子。贡古尼亚内军中的一代名将,马吉瓜内,原来就是穆齐拉王宫的厨子。

两个上尉又争论起来,语气愈发严肃。在米兰达看来,进攻不过是种冒进,风险极大。但没有什么能动摇阿尔布开克的信心。贡古尼亚内绝对料想不到他们会进攻。他刚刚交出齐沙沙,这让他相信已然博取了我们的好感。争论的最后,米兰达问洛伦索·马贵斯的指挥部是否知道此次行动。对此,阁下,有必要一字不差地引用莫西尼奥的回答:

我们在途中遇到一群女人。她们说葡萄牙军人确实经过此地。他们就在这里被一群戴着王冠的瓦图阿人拦下。她们说那些人见到莫西尼奥,就趴在地上行礼:

桑切斯·德·米兰达抢先一步回答。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一个月前开始在医院工作。鉴于布拉加医生不在医院,我在部队回来之前还是留在军营为妙。罗德里格斯·布拉加次日就回,接任据点的统帅一职。

“拜耶特,恩科西!”

“你是谁?”莫西尼奥问。

在一名黑人葡萄牙语翻译的帮助下,他们与之交谈,声称想要加入葡萄牙军队。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我胆怯地问。

“我们想要亲眼看到穆顿卡齐战败,那只瞎眼的秃鹫。”卡菲尔人说。

阁下,这就是两位军官之间的对话。莫西尼奥摩拳擦掌的计划恰恰是我最深的恐惧:有人在贡古尼亚内最后的藏身之处见到了伊玛尼。这是去林姆的医院放火的军人告诉我的。据目击者说,女王逼迫伊玛尼陪驾。在对抗瓦图阿国王的决战里,我的心上人可能会被横飞的子弹夺走生命。

葡萄牙人不确定是否要接受他们的帮助。

桑切斯·德·米兰达谨慎地回应了长官激进的策略。他想知道我们会如何处置贡古尼亚内,是杀了他,还是将他囚禁起来。到时候再说,莫西尼奥回答道。地处林波波北岸的兰格内军营刚刚传来消息,这让米兰达担心起一个问题。他知道沙伊米特[2]人民的支持并不可靠。然而,莫西尼奥如今不再单纯是个上尉了。他听到了完全不同的消息:葡军将当地五十三名首领纳入麾下。科奥莱拉战役之后,多数酋长已经宣誓效忠葡萄牙。“别混淆了恐惧和忠诚。”米兰达上尉争论说。卡菲尔人活在两种恐惧之间,他们既畏惧贡古尼亚内的凶残,又害怕我军获胜后对不是我方阵营的人痛下杀手。

“让他们来,但不能带枪。”莫西尼奥宣布说。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阿尔布开克问。

于是卡菲尔人和白人一起南下。现在约有两千盟军在马瓜尼亚纳平原上穿行。

莫西尼奥刚刚被任命为加扎军区的总督。他就袭击贡古尼亚内的新营地一事已经深思熟虑:在卡菲尔人看来,葡萄牙的军事进攻已经告一段落。连宫殿广场[1]也觉得此事到此为止。国内已经下令撤军。

又过了一小时,我们来到印度人开的杂货铺。他们坐在商店门口的木制台阶上,享受着晨间的阳光。这些印度人把控着酒精生意。

“越快越好。还有,别这么叫我。我只是个上尉,仅此而已。”

印度人确认了莫西尼奥的军队来过店里补充粮草。在那个阳台上,他们还接待了两名贡古尼亚内的使者。他们献上三只巨大的象牙和六枚英国金币,赠予马凡巴切卡夫人。“马凡巴切卡”是桑切斯·德·米兰达上尉在当地流传的名字。阁下,一想到这个错误如何取悦了米兰达,我也忍不住发笑。印度人精通当地语言,全程参与谈判。他们说,贡古尼亚内让使者邀请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在河边会面。他们将在那里商讨如何实现莫桑比克南部久违的和平。据他们说,莫西尼奥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您说现在,圣诞节的时候,总督?”

我们决定在那留宿。商人们在地上铺了些衣物,好让我们睡得更舒服,之后又把店铺全权托付给我们。香料的味道或许能驱散蚊虫,但它过于浓烈,让我们无法入睡。屋外大雨如注,夜色浓重得像水做的床单。我感谢上天降下大雨,因为这能拖慢我们追赶之人的行进速度。

“我要推进我的计划!”

第一道曙光到来之前,我们就启程上路。那天乌云蔽日。在那片方向难辨的土地上,朗加的悠然大大宽慰了我。我们行走的森林幽暗无比,目距不到一臂。我们刚走到开阔地带,就遇上两个举步维艰的葡萄牙军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六个黑人。白人认出了我。他们是莫西尼奥的部下,但病得太重,只能返回希科莫军营。当我表明来意时,他们嘲笑说:“拦住莫西尼奥?还不如拦下一阵风来得容易!”我们追赶的部队现在大约领先我们六英里[3]。伤员回忆道,他们最后抵达的地方是个湖,叫莫塔卡尼。葡萄牙人口渴难耐,湖水广袤深邃。然而,结盟的黑人看到湖水后,就成群结队地跳进去泡澡,边洗边喝。他们搅动着淤泥,把湖弄得又臭又脏。口干舌燥的葡萄牙人咒骂黑人没有教养。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担心桑切斯·德·米兰达德上尉的身体,想到他的战友应该撤回希科莫。米兰达自打离开军营起,就高烧不退,吐到双眼无神,如同两块黝黑的石头。但病痛缠身的上尉拒绝撤退。就算他并不支持出兵,他也会走完那段疯狂的奥德赛。不是因为他能做什么,而是为了他能够阻止的不幸。

我怕这封信永远到不了您的手里。我不抱希望地把它寄往洛伦索·马贵斯。然而,阁下很可能已经离开莫桑比克了。不管怎样,我拜托今早离开希科莫的厨子捎上这封信。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次向您传递的消息和之前的截然不同。我先是要向您表示遗憾: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传唤上尉桑切斯·德·米兰达的时候,阁下并不在希科莫官员的会谈室。我无法用言语形容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眼里燃烧的火光,这和他军事上的冷静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等米兰达来了,莫西尼奥毫不废话:

这些消息还不算太糟,我心想。任何莫西尼奥行军路上的拖延对我而言都是安慰。也许我生性悲观,但我时刻都能看见子弹击穿了伊玛尼的身体。有时是流弹,有时是针对整个王室的屠杀。我的爱人被当成国王的女人倒地不起。

尊敬的艾雷斯·德·奥内拉斯中尉先生:

[1]葡萄牙王宫所在地,代指葡萄牙王室。

希科莫,1895年12月24日

[2]特沙伊米提的葡语名。

(比布莉安娜论采石者)

[3]1英里约合1.6千米。

白人不知道石头是从土里种出来的。在没有神灵许可的情况下,石头被挖出来的时候就会死去。白人运走石头,建造雄伟的城池。他们用死去的石头建造城市,使得周围的土地也随之腐烂。这就是城市散发恶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