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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艾雷斯 德 奥内拉斯中尉的第八封信

次日清晨,我们把拖累行军的辎重留在营地。我们在路上抓到的两个犯人证实,酋长就在他们的军营(瓦图阿人管那叫卡拉尔),那里囤有重兵。等我们重新回到正在备战的部队,敲定了最后的作战细节,几十个盟军突然冲了进来,高喊敌军来了。

这是他的原话。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么出言不逊。我向上尉表明了我的不悦。等我们回到营地,圣地亚哥向我道歉,为他之前的粗鲁感到羞愧。

“Hi fikile Nyimpi ya Ngungunyane !”他们喊道。“贡古尼亚内的军队就在这里。”

“这算什么,中尉?我们是来罗西奥[1]欣赏橱窗内的商品的吗?”

刹那间,眼前出现一支由几千人组成的瓦图阿军队,他们小步奔跑,怒声吼叫,如有神助。那支军队无比庞大,兵矛刺目的反光暂时剥夺了我们的视力。那支强悍的军队围成半圆,半径超过一千米。突然,盟军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他们骇于瓦图阿人的军事力量震慑,趴倒在地。连希佩伦哈内的队伍也躲进了茂密的龙爪茅林。我们只剩下自己,葡萄牙人和安哥拉人,困在窄小的方阵里。那个由血肉之躯组成的方块犹如一张蛛网,准备迎击一头鲨鱼。

我被派去侦察周边的地形。您猜长官选了谁和我同去?正是您的朋友,上尉圣地亚哥·达·马塔。我们在令人窒息的热浪里骑马。走了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望见因佩贝克扎内的家乡。她是贡古尼亚内的母亲。我意识到我们所在的位置过于暴露,下令即刻返回营地。上尉果断拒绝,傲慢地顶撞我说:这点侦察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这时,那支魔鬼军团疯了似的冲向我们,好似可怕的巨浪。尽管大部分卡菲尔人只配备了长矛和盾牌,但仍有一部分人持有步枪。他们胡乱射击,对我们而言也算是一件幸事。子弹和箭矢如暴雨般袭来,好似乌云永久地遮蔽了非洲的天空。没等我方的枪炮咆哮片刻,敌人就开始后撤。不到几分钟就结束了,或是几小时?当死亡成了唯一的时钟,我们要怎么计时?我知道,一旦那支可怕的部队恢复劲头,就会再次开始发起进攻。他们管自己叫“水牛”或是“鳄鱼”。他们穿过潮湿地带,包围我军。他们的脚沾满厚厚的淤泥,像是和我们一样穿鞋走路。那个场景证实了我的恐惧:他们不是战士,而是大地喷涌而出的产物。

经过一天的行军,我们在山丘上扎营,从那里可以俯瞰马瓜尼亚纳湖。我们采用常见的方形列阵,在四周搭起防护的钢丝网。

战场枪林弹雨,烟尘漫天,没有枪手能准确找到射击的对象。他们冲着阴影开枪,而他们以为的目标不过是另一团阴影。这些影子在迷雾中旋转,之后轰然倒地。这样一来,一时间我们的军人也许把自己也当成飘浮的尘埃,迷雾中的迷雾。我们口中的勇气不过只是这种短暂的癫狂。

为了鼓舞士气,加利亚多上校命令两个纵队向敌方的领土进发。这看似有悖于卡尔达斯·沙维尔的指令,但我们的部队无心发起军事进攻,只是袭击和摧毁村落。目的不是杀死平民,而是补充牲畜和粮草。这些行动有益于磨炼心智,鼓舞士气。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决定转移到科奥莱拉的咸水湖。就算要背负噩梦般沉重的武器行军也比看它们烂在扎营的沼泽地里要好。那个早晨,阳光灿烂,卢西塔尼亚的旗帜飘荡在明亮的荒野上,号手吹动军号,挑衅着非洲的神灵。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就像马古尔战役那般,机枪决定了战争的结局。带着听到自己心跳时的那种激动,我至今仍能记得那台现代战争机器的可怕威力。机枪凭借每分钟五百发子弹的速率,以摧枯拉朽之势屠戮敌军。共计一万两千人的恩古尼军队落荒而逃。

加利亚多说得在理。但他的决策实行起来却很困难。我们的军队再次被困在原地,受累于沉重的武器。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顶配军火的热情也日益衰退。我们持有刀剑和大炮。但这种时候它们还不如轻巧的矛。

我们没有立刻庆祝我军的胜利。当我们从难以置信中缓过神来,所有人高呼着将军帽抛向空中。那场出人意料的胜利让我们相信它已经决定了整场战争的走向。我们兴高采烈地庆贺,以至于刚开始都忘了哀悼为此付出的代价:几十个白人士兵阵亡,三十多人受伤。

事实上,敌人很多天都没有露面。加利亚多上校的智慧又一次占据上风:离开营地,冒着让我们每日叫苦不迭的大雨行军属实鲁莽。这不光鲁莽,坚持要在埋伏着敌人的密林中行军更是严重的战略性错误。

在方阵中间可以看到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的身影。他挺立得像一尊雕像,保持着战斗的姿态:静止,站立,从不寻找掩护,任子弹擦身而过。他的脚边躺着他浑身是血的战马。

但是光靠武器还不足以发动一场战争。我们缺少敌人。加利亚多上校一字不差地执行着卡尔达斯·沙维尔的指令:我们的战术就是只在对手转守为攻的时候发起进攻。用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的话说,卡尔达斯·沙维尔一定是借鉴了女人的魅术,才想出这条计策。女人对她的追求者若即若离,只等男人最后发起攻势。那个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啊,尖酸刻薄,又耐不住性子!

胜利的喜悦过后,到了统计伤亡的时候:几十名白人士兵阵亡。当所有人集结成方队,最后一次向倒下的人致敬时,我承认我感受到瞬间的脆弱。我躲到一辆小车旁边,不想观看,也不想被人发现。但这场临时葬礼的哀乐,还是不停传进我的耳朵。

两周前,所有军备就已抵达巴勒勒的盐水湖——我们在那里建了一个临时基地。那将是一场屠杀!这是我在核查储备在那里的军火时的想法。

鉴于没有随军的神父,领军的加利亚多上校为他们祷告。这时,当我听着我的战友们悼念亡者,我转身看见圣地亚哥·达·马塔上尉躲在一辆小车底下。谁知道他躲在那里,是不是出于先前弄脏自己军裤那样的原因?

我的才能最终得到赏识,我和您说过,我也参与统筹科奥莱拉的军事行动。可惜亲爱的中士远在天边,身处希科莫的军营,不然您也能感受到我阅兵时萌生的骄傲。打头的是一支九百人的队伍,他们前不久才从欧洲来到非洲大陆。后面跟着几个炮兵营和步兵营,配备了十口火炮和两把机枪,步兵营的弹药多达两百万发。这种规模的阅兵在非洲史无前例。上千名效忠于我们的卡菲尔人(在这种地方要如何判断他们是否效忠?)也观看了这场独一无二的盛事。随着威名赫赫的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率领骑兵营出场,这次阅兵也达到高潮。尽管马匹数量有限,训练不足,骨瘦如柴。但骑兵的出现依然在人群中引发难以形容的轰动。卡菲尔人带着孩童般的热情跟着马儿跑,大人们也染上了童稚的眼神和笑容。

我忍不住谈起这一插曲,因为那一刻我问自己,我们对战友的忠诚能有多大把握?但没有时间担心这点了。

这封信我写了好几天。开始写的时候,我还在之前多次给您写信的地方:悲伤而阴郁的曼雅卡泽。这里还是老样子,余下的一切却天翻地覆。我重新开始处理军务,找回了自我。感谢上天我们总算停止和瓦图阿国王在此谈判。那不过是一场骗局,无限推迟审判的到来。他想打仗?那就打呗,以他从未设想过的规模进行。马拉奎内和马古尔的战斗不过是一场终将载入史册的奥德赛的序曲。

我们像往常一样急于撤出荒原,爱德华多·加利亚多上校很快下令,让我们全体返回希科莫。

亲爱的热尔马诺·德·梅洛中士:

“回去?我们应该向曼雅卡泽进发。”莫西尼奥上尉反对说。

曼雅卡泽,1895年11月9日

面对公然的忤逆,上校只能解释说:没必要让如此辉煌的胜利横生波折,无论这一波折可能多么微不足道。我们知道是谁在指挥贡古尼亚内的部队吗?王子戈迪多和国舅克托。我们在科奥莱拉的行动不单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更是对加扎国王的羞辱。

(索菲亚·德·梅洛·布莱纳·安德烈森)

“这还不够,上校。羞辱可打不了胜仗。”

把它遗失在过去还是未来

“我心意已决:撤回军营。我不想再有闪失。”

一段遥远的记忆我们不知

莫西尼奥咬牙切齿地嘟囔着。也许加利亚多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议论:“领兵这种事还能万无一失吗?”

一个永恒而失落的故国

[1]罗西奥广场,位于葡萄牙里斯本城,历史悠久的商业休闲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