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任务?”
“你是延期的新娘。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让你免受其他妻子的嫉妒。但你还有另外的任务……”
“他们想让你当线人。”
“我不明白。”
他们知道我和中士的关系,也从信使那听说了中士和中尉之间的通信。我比任何人更能渗入葡萄牙军队的中枢。太后继续说:
“他们接纳了你。但不是作为王妃。”
“他们想让我看着你,不许你接近我的皇子。明天我们从这出发,去瑞士人的医院里待一段日子。”
“他们决定拿我怎么办?”
王宫传来争吵声,大臣们愤愤不平。他们在商讨军情:曼德拉卡齐已经兵临城下。我们可以听见各种咒骂、死亡恐吓还有发誓要血债血偿的声音。我的事成了短暂的休闲时间。
“我同情我的孩子。”她说,“所有人都对他表示服从,却没有人效忠于他。就算穆顿卡齐发神经,他身边的人也会为他的疯癫叫好。”
“这种晚上根本没法作为人活着。”贡古尼亚内的母亲听着远处的鬣狗评论说。她见我在野兽的嚎叫中退缩,安慰道:“放轻松,暗藏在那帮大臣里的鬣狗比整个丛林加起来的还要多。”
过了一会儿,因佩贝克扎内来到我身边坐下。王宫燃起的灯光若隐若现,照在我们身上。
她拉近了座席,用一种更为亲昵的语气说,想给我和她儿子共度的夜晚提些建议。我以为她要在床事上对我指点一二。结果不是这样。那是一个奇怪的警告:我们很多晚上会和别人同床共枕。别人?她笑了笑。国王反复做着可怕的噩梦。在那些噩梦缠身的晚上,会出现他被谋害的兄弟。
这时,他们命我离开大殿,好让他们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争论。室外夜凉如水。议事厅散发的光线反射在露珠上。我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足。我的中士,你去哪了?
“不会有血。那些兄弟都死于中毒。因此我建议你,我的孩子:雇厨子要比选丈夫更谨慎。”
所有人都知道接纳我的风险另有所在。它源于我口中那个冒领的名字。在战乱中,没有什么事能比重蹈伏阿泽的覆辙更严重:如果国王再次陷入疯狂的爱恋,必定会疏忽恩古尼的国政。
我们无法选择。我们是被选择的那一方。我原想这么说,但当我听到王宫传来圣歌的时候忍住了。会议结束了,用不了多久那些达官贵人就会离去。那时候,外面一个女人都没有。太后看起来并不担心,她怜爱地挽住我的手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反对者继续发问,“我们能确定她不是葡萄牙人派来监视我们的?”
“你和顾问说的名字是假的。现在我也不希望你叫我真名。”
“我们知道这个女孩的过往,她由一个神父抚养长大。”克托辩护说,“她的兄弟站在我们这边,对抗他自己的部落。我提议先试着把女孩留在身边,由因佩贝克扎内看管,远离国王的欲望。”
“如您所愿。”
“我的问题是,兄弟们,她是怎么学会这一切的?我们又要怎么相信一个懂得太多的女人?”
“忘了我的名字。叫我约西奥。”
接着,另一位大臣也极力反对说:
她在成为寡妇之前叫约西奥。穆齐拉驾崩后,他们改掉了她的名字。我轻声呼喊她的名字,将会把她带回另一段时光。
“那个女孩会说葡萄牙人、乔皮人、布因热拉人和我们的语言。可以在敌方的领土上畅通无阻。”
“那时我不光有丈夫,还有一群孩子。最重要的是,我有恩昆昆哈内。”
家族顾问,也是国王极为仰仗的大臣克托,恳请陛下三思。他声称我,伊玛尼·恩桑贝不仅是一个妻子。
“你现在失去他了吗?”
王宫一片死寂。大臣们盯着地板,怀疑朝中逡巡着阴谋。很多祖鲁和恩古尼的老人早就不满贡古尼亚内不能持身公正。比如说,这种轻率体现在他偏心某些投降部落的代表,包括讨人嫌的乔皮人和伦格人。如今,加扎军中绝大部分人都来自所谓“弱族”。眼下又是一个敌对部族的不洁新娘,甚至还敢提及“伏阿泽”的禁忌之名?
“没有人能留住孩子。”她肯定地说。
“伏阿泽。我叫伏阿泽。”
但让恩昆昆哈内面目全非的不只是他的噩梦。在他最疯魔的时候,没有人,甚至连他的母亲也没有勇气帮他远离魔障。有时候国王甚至会跑去海边。他在漫游的时候做些什么呢?恩昆昆哈内坐在沙丘上,和拍打海岸的浪花保持安全距离。对恩古尼人而言,大海是一片无名的险地。国王下令让弓箭手在潮湿的沙滩上排成一排,准备向大海发起进攻。之后他亲自示范:绷紧弓弦,大喝一声,冲大海射出第一支箭。箭矢划过天际,像一只没有翎羽的疯鸟,随着一声空洞的声响坠入水中。刹那间,战士们的呼声响彻天际,上百名弓箭手射出一阵箭雨,黑压压的一片,在海上溅起水花。一阵稠密的沉默过后,贡古尼亚内大喊:
“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他挥挥手让我退回空地,声音嘶哑地下达命令:“告诉他们你叫什么。”
“快看血!流血了,它流血了!”
“您怎么知道,恩科西?您怎么知道她还是处女?”
国王用“它”指代,避免直呼其名。连“大海”这个词本身都是禁忌。说出它名字的人会一直感觉唇间咸涩。加扎国王喃喃道:
“我数不清结过多少次婚,却从未感觉这般孤独。”国王愈发激动地说,“我需要一个新的妻子。而这个女孩,”他示意我走近,直到能用指尖触碰到我,“这个女孩依然含苞待放。”
“快去死吧。”
朝上的抗议声此起彼伏。他年迈的长叔们狐疑地对望。他们的侄子不会喝醉了吧?
他坐在那里,等待大海死去。
“没有人抬起石头后,不在底下发现蝎子。没有一片阴影不藏着另一片阴影。没有一种期待不是陷阱。我多么渴望睡眠,全然入睡,眼皮从头合到脚。我多么希望还能相信有一个干净的夜晚,没有刀剑,没有伏击。”
大海没有死。贡古尼亚内也活了下来。但她的很多王子都被毒死了。
王公贵族尴尬地退缩了。他们以为不过是再娶个老婆的事。国王逐渐提高音量,吸引听众:
“我有太多个彻夜难眠的夜晚,等着他们传来消息。”因佩贝克扎内坦白说。
“如果属下个个心怀鬼胎,那我要什么百万大军?如果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属于我,那我要什么佳丽三千?如果今天对你俯首称臣的人,来日却对你的敌人更加毕恭毕敬,那我还当什么国王?”
我告诉她我不明白。她解释说她也参与谋划毒害王子。
贡古尼亚内知道多数笑容都是被逼无奈,每声嬉笑都是虚伪的服从。恩昆昆哈内继续发表演说,气氛逐渐紧张:
“听我说,”她看见我审判的眼神,为自己辩护说,“听我说完再下结论。”
陛下摸着肚皮,好像正在用手丈量帝国的疆域。他看着我的玉足,想起了祖先们的笑谈:“女人快人一步,因为她们能吸引目的地。”一时掌声雷动,笑声不断。
无论如何她的皇儿都难逃一死,在缓慢而漫长的屠杀中丢掉小命。有的死于枪决,有的死于刀斧,还有的被五马分尸。然而,大地啜饮的总是母亲的血。她经历过丈夫穆齐拉和小叔子玛维维之间有关继承权的惨痛争夺。那是连年的仇恨和杀戮。她最不想要的就是重复那种无休无止、没有原则的野蛮对决。错不在她。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更大的责任。但早在她之前就确立了规则,她也无能为力:王室子弟常年自相残杀。她只有残忍的特权,决定谁可以存活。
在曼德拉卡齐名为“因巴达”的王宫里,顾问们放声大笑。他们兴致寥寥,但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以便让国王看到自己的笑话成功取悦了他们。没有一个大臣缺席。宫廷韵事向来比战事更能吸引人。因此,长者、贵族、将军,几十个人齐聚一堂。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国王的母亲,因佩贝克扎内。她让我缓步上前,向众人展示自己。当我光着脚在房里走上一圈时,我感到那些男人的目光像刀片似的撕开我的衣裳。
“所以别这么看我。”最后她生硬地说,“去问你的欧洲朋友,看看他们是怎么确立国王的。问问他们宫廷的宴席上流转着多少毒药。”
“他们给我送来一个女人!是当我缺女人吗?”
这些都是桑切斯·德·米兰达,那个马凡巴切卡告诉她的。白人的历史,他说,并不比非洲人的干净。
(恩科科拉尼谚语)
“明天我们就去萨那贝尼尼。”太后下令说,“去那吧,我的孩子。去和你的人民告别。再穿回你的鞋。”
妻子编造故事,处女隐藏秘密,寡妇假装失忆。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他们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那里还睡着六个低等侍妾。她们见我进门,都聚在角落。我在黑暗中都能看到她们眼中的妒恨。天亮了我都没睡着。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降临,我决定将我的过去连根拔起。我面临和太后因佩贝克扎内一样残忍的抉择。我必须决定身体里的哪一个自己可以活下去。